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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孤獨症

  花瓣走後一個月。


  這期間我常常去遊樂場,只不過再不能和羅格一起去。我也常常去延川家的餐廳,卻再看不到延川的身影。可是,不論我去到哪裡,仍不肯相信,花瓣也已經離我而去。


  偶爾我會拿起筆想要給你寫信,信紙廢了一張再一張,卻寫不出一句像樣的句子足以表達心情。堅定了夢想的那些歲月里,揮之不去的是你的盈盈笑臉;偶爾一覺醒來,想起夢裡你揮手作別就無限傷感;有時我陷入無底的孤單,想象著如果你能突然出現,我定會很用力很用力的笑出眼淚來。


  那天,我第二次看到芮娟。


  那天,她化著很濃的妝,我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模樣。


  那天,她一個人,表情淡然冷漠倔強,我彷彿感受到她深入到骨子裡的孤單無望,像我一樣。


  那天,風很涼,見不到太陽,芮娟卻穿得單薄,長長的捲髮披散下來,風吹起裙擺,她瑟縮著將衣服裹緊了些。


  我看見她在便利店買了包煙繼而蹲在垃圾桶旁邊握著手機不停的按鍵,按了又刪,刪了又按,剛站起又蹲下,剛要走又停下,那麼焦慮那麼猶豫。但她的表情里沒有退縮沒有軟弱,不像我。或許她只是需要足夠多的時間考慮,或許她只是需要再多一點點的勇氣。比如隨身帶著打火機想起來就點一根煙,比如抱著酒瓶喝醉醉到誰也不認識誰,再比如妝化得很濃或者穿著與年齡不相符的衣服,這些我從來不敢嘗試的事情她卻做得很從容,我羨慕她凡事豁得出去的性格,因自己做不到那樣自如洒脫。


  那天學校補課,放學后我沒有按時回家,不因羅格不因延川不因花瓣不因芮娟,只是再不想規規矩矩,哪怕被母親大人責罵,也決定做些從未做過也從不敢做的事情。其實我也沒做什麼壞事,也沒和哪個壞朋友出去鬼混,我甚至都沒有什麼壞朋友可以認識。我只是沉默著坐在便利店,透過一層玻璃看芮娟不停的按手機鍵。


  她蹲在那裡多久,我就在角落裡看了她多久。


  後來她起身把手機扔進了垃圾桶,點了根煙又掐滅,看了好久的天。那一刻,我很好奇她在想些什麼,漂亮如她,特別如她,她也會有和我一樣的煩惱嗎?我傻傻的跟著她一起抬頭看天,可轉眼她就不見。


  天色很快暗下來。


  芮娟走後,我盯著垃圾桶看了好久,直到我搶在流浪漢前面去翻垃圾桶只為了找被芮娟丟出去的手機。我至今也弄不明白當時的自己在想些什麼,我也說不清為什麼會這麼做,向來閑事不管的我就這樣一點點的靠近芮娟,彷彿被天上的神仙牽著線。所以,即便像個小偷,即便被人視作怪物,我還是那麼執著地去翻垃圾桶。然後,像個傻子一樣握著被芮娟丟下的手機站在原地,心想著或許她會回來也說不定。


  手機震動的時候我嚇到把它摔出去。


  「芮娟,你在哪裡,電話也不接,我到處都找不到你,你知不知道……」


  「我不是芮娟,我只是撿到她的手機。」我聽得出電話那頭的急切,奈何我不是芮娟,只能打斷。


  「你在哪裡。」


  「城市公園的便利店。」


  天色越來越暗,風越吹越涼,然後就下起雨來,我跑到便利店買了雨傘,還吃了兩份杯麵,等不到石頭的我終於忍不住看了手機里的簡訊,一字一句,彷彿進入一個被冰冷暗夜包裹著的世界,靈魂死寂一般,睜著眼睛卻盼不到天色亮起來。


  等到石頭出現在我面前,我已然害怕慌亂到一身冷汗,他的頭髮被雨水打濕打亂,我就哆嗦著雙手站到雨里給他撐傘。


  「給。」我把手機交給石頭。


  「謝謝。」


  「你看下簡訊,存在草稿箱里,她用一整個下午在寫卻沒發出去。」


  石頭,你會來找我嗎?找不到我你會著急嗎?你會為我擔心嗎?石頭對不起,我不該這樣連累你的。其實我很怕,怕回不了頭一直壞下去。如果這樣,親愛的石頭,我一定要告訴你,我真的好喜歡你,可是有些事情我必須要獨自面對,不管是我破爛不堪的過去還是本該由我承擔的壓力,原諒我不能做你的女朋友,就當我們從未認識過。再見,石頭。芮娟留。


  石頭翻看了紋身男發給芮娟的簡訊,污言穢語看得噁心。原來芮娟最終跟渣男妥協,為保石頭安全就約好了談判的地點時間,所以芮娟你此番的消失就是要去赴這場凶多吉少的約。


  「為什麼你總是不聽我的非要自己鋌而走險!為什麼我還是不能夠保護你偏偏讓你獨自承受這些恐懼威脅!」石頭從我的傘下跑出去,緊緊握著芮娟的手機。我也瘋了似的跟在石頭的身後跑,天知道,我多希望芮娟無恙安全。被石頭的緊張急切感染,丟開雨傘不敢半點懈怠的緊跟在石頭後面。


  我跟著石頭上了計程車,石頭都沒空搭理我亦或問我一句為什麼跟著,他只不停的催促司機開快些再快些,恨不得立馬飛到芮娟的身邊。


  可是當我看見芮娟的模樣還是不由得害怕到腿軟。我恨自己疏忽大意沒有一直跟著她,也恨自己沒能早些去找她丟出去的手機,我恨自己為什麼不早些去看她寫給石頭的簡訊,我恨自己再三的遲疑沒能夠早些報警。如果可以快進或後退哪怕一步,如果可以有如果,芮娟你也不用這麼痛。


  陰暗潮濕的環境里,芮娟躺在冰涼的玻璃碎片上動彈不得,石頭含著淚水不能再小心的將她抱起。我看見片片分明的玻璃扎進她的皮膚里;我看見她血跡斑斑瘦到皮包骨頭的身體;我看見她的衣服被撕扯得不成樣子只緊緊縮著身體,縮進石頭的懷裡;我看見她雖閉著眼睛卻不斷流下的淚水,如果眼淚流盡,是不是就能從這萬般悲慘的世界里逃離。


  石頭脫下外衣包裹住芮娟冰涼的身體,他甚至都不敢用力抱她,他怕那些玻璃碎片刺疼她,他怕她無力卻割心的一聲聲的喊疼,彷彿那些玻璃扎在他的身上,疼的是他一樣。他眼神堅定的看我,神情里有驅散不開的惱怒悲傷。


  「你不該跟來的。」


  「我只是想看看她,其實我也看了手機里的簡訊。」


  「你走吧,不要跟了。」


  「我報了警,我們……我們等警察來吧。」說這些話的時候我莫名的緊張害怕,緊張我是不是不該報警反而添了麻煩,害怕自己又被丟下獨自應對那些警察。


  「不用了,警察已經來了。」


  「我要送她去醫院,你一個人留下可以嗎?」


  「我可以,你先帶她走吧,我留下,我留下。」


  「你叫什麼名字?」


  「貓貓,柳貓貓。」


  「謝謝你,貓貓。」


  我還有話想說,石頭卻頭也沒回的抱著芮娟坐進來時的計程車里,剩下我一個人,又剩下我一個人。我理解他多逗留一分鐘都是煎熬的心情,也理解他極力想要給芮娟保護讓芮娟安全,一想到這裡我就變得勇敢不再害怕也不覺得孤單了。


  那天,遲來的警察把我帶到了警察局,問這問那,七七八八,親眼看到的那些我不敢說也不知道該不該說就乾脆不說,我不說話他們以為我是啞巴。直到季阿姨出現,她不質問不脅迫,說時候不早了要送我回家,我才突然抓緊她的手像抓緊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天使哥哥的媽媽,我應該要相信你的對嗎。


  我顫抖著雙手交出了在玻璃廠撿到的紋身男的手機,對著季阿姨一五一十的把話說了個明白,並懇請她一定對我的媽媽保密,我怕被責罵,更怕她擔心的。當母親大人瘋了似的衝到警察局,我才不管不顧的撲進她的懷裡哇啦哇啦哭起來,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事後,母親大人時不時的問我:貓啊,那天為什麼哭成那樣?

  我總答:嚇傻了。


  那麼了解我的媽媽卻從不相信我的說法。如果我說我只是看到芮娟的樣子就害怕難過成這樣,那麼芮娟你該委屈絕望成什麼樣?我不敢想象。


  那天之後,我便常常做同樣一個夢:夢裡我獨自走在狹長的石板路上,路兩旁掛滿了紅色的燈籠,千門萬戶無人進出,世界寂靜得可怕。青黑的天色從石板路的盡頭處漸次落下,我分明看見一隻斷線的風箏也隨之一起向下,風箏下面站著一個冷冷清清的穿著白衣的捲髮姑娘。她撐著一把黑色的傘揚起臉稍稍踮起腳尖,我便看見她的背後生出一對白色的翅膀來,她笑容滿面,如春光燦爛,她飛到天邊,飛到我再也看不見。突然的,一陣風吹來,吹得我頭髮凌亂睜不開眼,吹得風箏慢慢飄落到我面前,我看到風箏上面映著那女孩的臉,哭泣的悲傷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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