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公婆
第53章 公婆
七月初, 郝少東去火車站接了爹娘過來,兩人按理說早就該過來,可之前一直沒抽出時間。
郝少東他爹, 郝寶軍,是北邊軍區火狼部隊第三師師長,前陣子部隊一直忙著搞演習。演習結束郝寶軍和賀秀英才坐了火車過來。
距離父子倆上次吵架過去了一年多, 後來兩人就過年的時候在電話裏說了兩句話,聽著不鹹不淡的。
車上,兩個男人性子都冷,冷得大熱天的車裏都快結冰了, 就賀秀英一人說得起勁。
“少東, 湘湘現在長得怎麽樣了?我出發前還發夢呢, 夢著我們湘湘叫我奶奶!”她想著自己當奶奶了, 心裏一陣歡喜,恨不得立馬到農場。
“娘,離叫人還早呢。現在長胖了, 白白胖胖的身上肉乎,一天到晚不是喝奶就是睡覺。”郝少東這會兒笑著說起閨女,有些冷峻的麵容才顯出幾分柔情。
“小雲呢?她身子咋樣?沒落下病根吧?”
“現在都挺好的,我讓她多歇著點,不過她還是愛往衛生所跑。”
“那還好, 就怕落下大的病根,以後上了年紀就難受了。”賀秀英這回還給兒媳婦和孫女帶了好東西。
“你閨女叫啥名?”沉默許久的郝寶軍開口了, 上回電話裏隻說了小名。
郝少東把小卡車開進農場院裏,穩穩停了車, 才答, “郝雲湘。”
“嗯。”郝寶軍沉吟一聲, 品了品,“還成。”
賀秀英白自己男人一眼,皺眉瞪著他,“什麽少東閨女?那不是你孫女啊?說得那麽見外。”
“我,”郝寶軍被媳婦兒一懟,一向威風凜凜的他差點說不出話來。
陳葉雲一早就抱著湘湘等在屋裏了,今天公公婆婆就到了,她還有些緊張。婆婆是一早就見過的,人很好,就是聽說公公有些威嚴,她心裏直打鼓。
許是母女連心,湘湘今天喝完奶也沒睡,就躺在她懷裏揮著小肉手,有些好動。
“一會兒姐夫的爹娘過來,你們都聽話些知道不?”她轉頭朝一旁的弟弟妹妹發話。
“知道了姐,我們可乖了。”
陳葉雲笑笑,“是,我知道你們乖。”
門口響起腳步聲,還伴著幾句閑聊,陳葉雲知道,人到了。
屋門沒關,就那麽敞著,她第一眼看到自己男人進來,身邊是他娘賀秀英,婆婆見到兒媳和孫女立馬加緊腳步進屋。
“哎呦,我的乖寶,來讓奶奶看看。”賀秀英見到一個全身白白胖胖的小丫頭,小腦袋圓圓的,細細短短的頭發還挺密,孩子眼睛清澈分明,睜得大大的盯著頭一回見的人,一點沒鬧。
“怎麽這麽可愛呢,你瞧瞧一點不哭,頭一回見奶奶也不認生!”
“娘,湘湘指定知道是奶奶,才不哭呢。”
“小雲,你生了個多好看的閨女啊,這眼睛就像你。”賀秀英招呼兒媳坐下說話,“你生湘湘我們都沒來成,這是吃了苦啊。”
“沒吃什麽苦,湘湘健健康康的就好。”
“來,你還沒見過少東他爹呢,這都生了閨女才頭一回見也是說不過去的。”賀秀英往旁邊一讓,就把人後麵的男人給現了形。
陳葉雲第一眼看過去就覺得像,郝少東那臉型跟他爹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都是濃眉大眼,不過郝少東的輪廓更棱角分明些,而自己公公瞧著很是嚴肅,板著臉站在後頭,氣場十足。
“爹。”陳葉雲輕輕喚了聲。
郝寶軍點點頭,看著自己兒媳婦倒是想起了什麽人,“你就是陳叔的孫女?”
公公嘴裏的陳叔應該就是自己爺爺了,陳葉雲點點頭,“您見過我爺爺?”
“見過,那時候我跟我娘去部隊探親,陳叔還抱過我,一轉眼兩位老爺子都走了。不過兜兜轉轉,你們還是結婚了,也算是了了他們的心願。”
賀秀英看他們說著話,屋裏又沉悶了,忙出來說話,“你快看看孫女,長得多俊啊。”
湘湘瞧著兩個不認識的人,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轉來轉去,就看著人,看著看著還咧嘴笑起來,模樣十足嬌憨。
“哎呦,我的乖寶,我的湘湘,還對著奶奶笑呢。”賀秀英一看孫女笑了,心都要化了,她當年生了兒子郝少東都沒這麽高興過,兒子那模樣怎麽跟孫女比。“來奶奶抱抱,讓你娘歇歇手。”
陳葉雲順手就把孩子交過去,“娘,湘湘真親你,上回我們鄰居想抱,湘湘還又哭又鬧不答應,你看她現在多聽話。”
幾人坐下,郝少東去泡了一杯茶,多放了幾片茶葉,再衝了兩遍水,第一遍水衝了一半倒了,第二遍給衝了七八分,他爹就愛喝濃茶,另外再往另一杯裏倒了熱水,撒了幾顆白糖,她娘愛喝帶點甜味的白水。
“大軍玲玲,給你們英嬸郝叔送過去。”
兩人一人端著一杯搪瓷盅把兒給人放到桌上,又乖巧叫了人。
“這一年不見瞧著是長高了,身子也長好了。”賀秀英上回過來跟他倆也處得挺好。
“雲雲生了湘湘後,大軍和玲玲沒少幫著看孩子,兩人都挺懂事的。”郝少東坐到媳婦兒旁邊,誇了誇人。
“你看看,陳家是教得好,幾個孩子都是出挑的。”賀秀英朝郝寶軍說話。
“這就是小雲的親弟親妹?”郝寶軍當初是聽說了,兒子和陳叔的孫女結婚,人還帶了弟弟妹妹過去,不過他也沒什麽意見,人爹娘走得早跟著姐姐一塊兒也是正理。
何況郝少東這小子要是養不起人,也別混了,趁早出去要飯算了。
“是,都是懂事孩子。”
大軍和玲玲跟賀秀英挺親,但是看著郝寶軍有些怕,這會兒就窩在姐姐身邊哪兒都沒去。
這回過來,賀秀英帶了不少東西,都是給陳葉雲母女倆帶的,衣裳,尿布,吃的用的,郝少東是一件沒落著,不過他看著自己娘這樣還挺高興。
快到中午了,陳葉雲和郝少東在廚房弄吃的,一家人準備吃午飯。
賀秀英抱著湘湘不肯撒手,孩子今天也難得沒想睡覺,就在奶奶懷裏玩兒。
“英嬸,你看湘湘的手,胖乎著呢。”大軍握著小外甥女的小臂,肉肉的,像是一節節的胖蓮藕節,輕輕捏一捏特別好玩。
“湘湘是長得好!應當是個能吃的。”她看看一旁的郝寶軍,把人叫過來,這人當年有了兒子也沒怎麽有過慈愛的父親模樣,“郝寶軍你來抱會兒你孫女唄。”
“我不成,一會兒別給摔了,你抱著就是。”郝寶軍也是上過不少戰場的人,現在連個幾個月大的嬰兒都不敢抱,把賀秀英給氣笑了。
“來湘湘,我們去爺爺懷裏玩。”她二話不說,就把孫女放郝寶軍懷裏,那人嘴上說著不抱,手還是自動接著。
“你給我幹啥!”
“你孫女你還不願意抱了?你看看她鼻子是不是特像少東,還有耳垂,我看著也像,少東耳垂也是有個點。”
郝寶軍不會看這些,不過他還是低頭看著懷裏的孫女,濕漉漉的眼睛正看著自己,嘴角往上一揚,臉頰的肉就鼓了一坨起來,“湘湘。”
說話時,一向大嗓門的郝寶軍頭一回把音量降了很多,擔心嚇著孫女,畢竟在部隊,他是眾人眼裏最凶的人,臉上沒表情的時候就能嚇著人,更別說帶上怒氣。
湘湘躺在爺爺懷裏,小手亂揮著,打到他身上,一點兒勁兒沒有,腿也蹬了蹬像是要亂動。
“湘湘餓沒餓?”郝寶軍來了興致,看著孫女的可愛模樣逐漸找到逗弄嬰孩的樂趣,這丫頭可比郝少東可愛多了。
“哇,哇,”
本來兩人玩得好好的,湘湘突然哭起來,哭得滿屋子的人都能聽到,賀秀英忙過去看,嗔怪他,“你是不是嚇著湘湘了?早知道是不該給你抱。”
“我,我怎麽可能嚇她。”郝寶軍十分委屈,他已經努力凹出四十多年來最和善的笑容了,要是部隊那群崽子見到他這模樣都能驚掉下巴。
不過孫女哭起來聲兒真大,洪亮地不行,一聽就是郝家人,隨他。
湘湘吃了奶去屋裏睡著了,一家人在客廳吃飯,陳葉雲和郝少東提前留了半斤肉,炒了個白菜回鍋肉,涼拌茄子,另外煮了個菠菜豆腐湯,一盆饅頭。
下午,郝寶軍和賀秀英拿著證明信去農場待所開了間房,家裏不好住,他們幹脆也別去那兒擠著,在招待所住幾天也成,這回兩人也待不了多久,一星期後就得走了。
郝少東領著人再回來的時候,陳葉雲收拾好了正準備出門,剛付紅托人來了一趟傳話,說是這幾天不少人高熱出汗,有些忙不過來,問她能不能過去幫把手。
“我過去看看,聽著像是發瘧疾了,得抓緊治。”本來公婆第一天來,她肯定得陪著的,不過現在衛生所人手不夠,她也隻能先過去,畢竟治病救人要緊。
賀秀英也不是小氣的人,忙讓她去,說自己帶著湘湘就行,“不過你自己得注意點,剛出月子沒倆月也別太累著了。”
“你慢點兒走,帶著帽子。”郝少東回屋拿了頂解放帽給她。
“行,那我先過去了,湘湘還沒醒呢。”蹬上自行車,陳葉雲直接去了衛生所。
衛生所裏,這會兒已經有不少人,付紅和周醫生在忙碌著,這些天有些農工嚷著打寒顫,忽冷忽熱的,來衛生所一看,應該是得瘧疾病了。
周醫生腿還有些痛,不過這些對她來說都不是事兒,人下了床又來衛生所挑大梁。
“周醫生,你身子好點沒有?”
陳葉雲之前就不時去周醫生家裏看看,給帶點東西。不過她偶爾去趟衛生所又聽到付紅說周醫生身子還沒好全,老往衛生所跑,那時候她還勸她呢。
不過周醫生懶得理,她哪兒能那麽歇,再歇下去那些病人還治不治了?
“沒事沒事,你來啦湘湘呢?”
“我公公婆婆過來了,有人看著呢。”
“那還成。”三兩句話說完私事,周醫生立馬收了閑心,“你去給人打點滴,裏頭還有兩人。”
陳葉雲帶上白手套,拿著黃色膠皮輸液管子給裏頭躺在病床上的人紮針,她往外推了推藥,把著人手背拍了拍,病人血管不太顯,拍了兩下才顯出來,一針紮進去在輸液針的皮膚上貼上膠布,藥液順著黃皮管子流進了人身體裏。
付紅今天是忙夠嗆了,一連來了好些人身子不舒服,她午飯都沒來得及吃完,就囫圇吞了兩口。“幸好你來了,不然真是累得歇不了腳。”
“你快去再吃兩口,這兒有我呢。”陳葉雲看著桌上的飯盒明顯沒怎麽動。
付紅往嘴裏塞著冷了的飯菜,含糊說話,“你說怎麽就突然又發瘧疾了,今年還真怪。”
這幾年,青峰市其實不是瘧疾多發地區,因此大家主要就是做預防宣傳工作,偶爾有幾個犯了病的也能控製下來。
“我問問去,這些天蚊子是多,得讓大家再重視起來。”
打聽了一番發病的十來人的情況,陳葉雲發現個問題,這幾天他們都去過農場周圍的河溝或者溪流邊,不管是下河淌水還是扯水草都待了會兒,“水裏估計瘧原蟲多,沒消滅幹淨。”
周醫生坐在桌前聽到這話也開了口,“十年前我們這塊兒就是發了一次大的瘧疾病,那陣子天天下雨,水坑多,不少人得了瘧疾。這陣子雨也多,農場河溝小溪小水坑啥的,估摸是一個情況。”
“那怎麽辦?”付紅幾下把飯菜吃了,咽下最後一口有些冷硬的玉米麵饅頭,她灌了一杯熱水才緩了緩。
“去灑農藥,這個不抓緊解決了不少人都得遭。”周醫生想著多年前的一幕,立馬說了想法。
大隊辦公室,李隊長聽著陳葉雲的報告也起了重視的心思,“周醫生都這麽說了,那肯定是要解決的,要是大夥兒都犯瘧疾倒了,可不得了。”
“李隊長,周醫生的意思是得立馬開始滅蚊工作,多耽誤一天就是一天,不過我們人手不夠。”
“這個肯定沒問題,人手我來安排,務必得把瘧疾蟲也給滅了。”
當天下午,李隊長就安排了幾個農工跟著衛生所三人往農場裏有水的地方去,不論是大的河溝還是小的水坑都沒放過,每人身上都背著個農藥噴灑桶,一通噴灑,十人的小分隊將農場來回走了個遍,花了三個多小時才灑了一遍。
“小雲,你回去寫個申請報告,那幾樣藥,氯喹、伯氨喹啥的我們得再要些。”回去的路上,周醫生朝陳葉雲說道。
“行,我待會兒就打報告去。”
天這會兒都暗了,一看時間快八點,一群人忙活許久也沒吃飯,還得走三十多分鍾回衛生所去。
“周醫生,你腿怎麽樣?要不借輛自行車載你回去。”周醫生腿本來就不舒服,今天還走了這麽久的路,顯然是把人民醫院醫生說的盡量臥床休養的話給拋到腦後去了。
“沒事,沒得那麽嬌氣。”夜色隱去了周醫生有些痛苦的神情,今天走太久,她的腿確實有反應,發疼。
不過幾人運氣也是好,走到半道,迎麵遇上一輛手扶拖拉機轟隆隆地駛來。
農場手扶拖拉機在幾年前也是大寶貝物什,人人見著都得多看兩眼的,不過後來引進了東方紅拖拉機後,手扶拖拉機的位置就被取代了。
拖拉機停在幾人邊上,裏頭探出個腦袋來,陳葉雲一看竟然是吳廣茂。
“嫂子,你們回哪兒啊?”吳廣茂也一眼認出了人,他今天本來休息,臨時被叫著去幫忙開拖拉機送東西,這會兒正收工回去。
“回衛生所,你這是收工啦?”
“收了。來,我送你們回去。”吳廣茂指指拖拉機後頭安的鐵皮車廂,讓幾人上車。
“謝了同誌,不耽誤你吧?”一群人立馬上車,跟他搭話。
吳廣茂得知他們是去噴灑農藥消滅瘧疾蟲的更是連連說沒事兒,“這不是你們為大夥兒服務,我也得為你們服務嘛!”
“哈哈哈哈是,大家互相服務!”
手扶拖拉機坐著有些陡,尤其是開過石子路加上轉彎更是陡地一上一下的。後頭幾人體重輕點的差點沒坐穩朝一邊倒去,周醫生連忙把住陳葉雲,嫌棄她,“也不知道多吃點,郝連長是不是工資不夠啊。”
陳葉雲笑笑,“哪能啊,我胃口可不小。”不過她生完孩子肉掉得還挺快,懷孕的時候長的肉都給還回去了。
“吳廣茂,翠青最近怎麽樣?我這些日子太忙了都沒跟她見上麵。”
“嫂子,別說你,我都見不著她兩回,她最近忙得很。”
陳葉雲聽了這話還有些疑惑怎麽突然這麽忙,一旁的付紅打趣他,“再忙也不能不見對象吧,吳廣茂,你想想是不是自己哪兒沒做好啊,別是被嫌棄了。”
“幾位嫂子,我肯定不能啊,我是方方麵麵都好,不信問問郝連長,他肯定滿嘴誇我。”
陳葉雲也不戳穿他,畢竟正坐著人的拖拉機呢。
拖拉機停在衛生所旁邊,一群人下了車,跟他倒了謝,農工們各自回家去,付紅拿了包便走了,陳葉雲陪著周醫生先回家,又勸她。
“周醫生,你腿是不是疼了,可別以為剛剛天太黑我沒發現啊。”她熟門熟路地打開周醫生裏屋的櫃子,拉開第二個抽屜拿出一支藥膏,“再上個藥。”
周醫生嘴上說著不疼,人卻老實地躺床上去了。
陳葉雲往手裏抹上藥膏,往周醫生小腿上抹上推開,順便給人按摩,一直把腿給搓熱了。
“行了,你手也累了,差不多就行。”周醫生被她上了藥又按摩了一會兒,確實舒服多了。外頭天都黑盡了,她抬頭看了一眼掛鍾,都九點了,“抓緊收拾回家去,別瞎耽擱。”
“好,你自己平時也記著上藥啊,別是個醫生還沒治好自己,到時候外頭的人都得笑話你。”陳葉雲把藥膏給放回原處,絮叨著說話。
“誰敢笑話我?”周醫生把臉一別,“你快走,別在我跟前礙眼,我得睡了。”
“飯還沒吃呢怎麽就睡了,我去煮碗麵吧。”陳葉雲瞧著自己要是走了,她是不會吃飯了,幹脆改了主意,轉身就往廚房去。
“哎!”周醫生在後頭喚了兩句都沒叫住人,忙把褲腿拉下來下床跟過去,她是擔心太晚了回去黑不溜秋地容易摔著,結果陳葉雲還非要在自己家裏煮麵。
“你躺著去吧,一會兒就好。”周醫生家裏是大灶台,陳葉雲以前在家裏就用這個,她熟練地用柴火生了火,大火燒開水往裏放了麵條,不時用筷子攪和。
“行吧。”周醫生瞧著她模樣也沒說什麽,回屋等著去了。
晚上九點多,兩人吃了麵,陳葉雲手腳麻利去衝洗了碗筷,等一切收拾好才出門了,走之前又讓周醫生注意休息,及時上藥。
結果又被數落一頓,“你個十九的丫頭片子,怎麽比我這個四十多的還絮叨?趕緊走趕緊走。”
陳葉雲聽著後頭的說話聲,心情大好的回了。
她騎著自行車在夜色中前行,夏日晚風吹散了不少熱氣,路上沒什麽人,四周靜悄悄的,直到前頭突然出現一陣自行車鈴鐺聲。
鈴鈴鈴
陳葉雲一看,前頭有輛自行車朝自己的方向騎來,不過看不清人,隻有個大概的樣子,應該是個男人。
她看著人影有些眼熟,突然知道是誰了,幹脆停了車等人騎過來。
經過十來米距離,郝少東騎的自行車停在她跟前,兩人終於見上了麵。
“你自行車哪兒來的?”
“借的,今天這麽忙?都九點多了。”兩人默契地把著自行車車把,又蹬著自行車一起回家去,一左一右,並肩前行。
“今天去滅瘧原蟲了,忙了好幾個小時,然後我又去周醫生家裏給她上藥。”陳葉雲的聲音從左邊傳來,郝少東聽著女人清脆的聲音,伴著清風拂過。
“結果我準備走的時候,瞧著周醫生不準備吃飯了,我擔心她這樣胃不行就直接去廚房煮麵了。”
郝少東聽她一點一點說著今天發生的事情,不自覺揚了嘴角,“那你還挺橫,能在周醫生家裏這麽隨意。”
這話也不知道哪裏好笑,郝少東隻聽到身旁的人發出一陣歡笑聲,“那是,周醫生就嘴上說我,其實心裏一點也不嫌我。”
陳葉雲騎著自行車又出了汗,她騰出手擦了擦,“湘湘下午怎麽樣?鬧沒鬧?”她今天擠了些奶在碗裏放水裏涼著再出門的,讓郝少東給喂了。
“沒鬧,吃了奶睡了一陣就醒著跟娘玩呢,樂嗬嗬的。”
“那還挺好,我看湘湘是挺親她奶奶的。”到了家屬院樓下,郝少東敲了一樓白威家門,把自行車還了回去,又拎起自家自行車上樓。
“對了,過幾天不是思思結婚嘛,我想給她買件禮。”走在樓梯上,陳葉雲猛地想起這事兒。
李思思和對象的婚事定下了,就七月底辦禮,這些日子院裏人都幫著他們準備呢。
“那去供銷社看看,你挑挑什麽合適。”
“你覺著梳子怎麽樣?思思頭發也挺好,送把木梳應該不錯。”她說著話又想了想,“不然送塊手帕?也能用上。”
郝少東把自行車放屋裏,搖搖頭,“我哪懂你們這些,你自己定。”
賀秀英和郝寶軍吃過晚飯和湘湘玩了一陣就回招待所了,這會兒屋裏留了盞煤油燈,大軍和玲玲還在吃東西。
桌上散著糖紙,玲玲嘴裏嚼著糖甜地流口水快流出來了,“姐,你回來了,快嚐嚐這糖,真好吃。”
大軍狠狠點頭,“我這輩子還沒吃過這麽好吃的糖。”
陳葉雲放下包,聽到這話忍不住彎了眼,“你才幾歲啊,就一輩子了。”
這回賀秀英確實是帶來了好東西,是他們以前聽人說過但從來沒吃過的奶糖,大白兔奶兔。一小袋,一共8顆。這糖又貴又難買,聽說產量很少,就在那一兩個大城市能買到,每回都得排幾個小時長隊。
一小袋大白兔奶糖還是別人給賀秀英帶的,她一顆沒舍得吃,都給兒媳婦帶來了。
玲玲又抓起一顆小心翼翼地剝了糖紙,裏頭是一條白生的糖,她踮著腳要喂姐姐,“姐,你快吃。”
陳葉雲彎腰低頭,張嘴吃了進去,這奶糖是真甜,一咬一嚼都是濃鬱的奶香味,“好吃。”
說完她看了看袋子,裏頭還剩六顆糖,大軍玲玲一人吃了一顆,自己剛吃了一顆,應該還剩五顆才對呀,“你們不是都吃了嗎?怎麽還有六顆?”
“我和哥哥一人吃的半顆。這糖不是很難買嘛,得省著點吃,給湘湘留著。”
陳葉雲和郝少東對視一眼,兩人都笑了,她捏捏玲玲的臉,“還早呢,湘湘小可吃不了糖,你們吃吧,不過也不能吃多了。哎,到時候思思結婚我給她帶一顆去。”
最後一句話是問郝少東的。
“成,這是好東西。”
“你要不要嚐嚐,真的特別香甜。”
郝少東擺擺手,“我不吃,你們吃就是了。”
不過,晚上郝少東吮著陳葉雲紅唇的時候似乎嚐到了一股香甜味,像是比平日更甜些。
*
第二日,郝少東回連隊去了,大軍和玲玲還在放麥假,今年麥子收得晚些,不過由於進了不少新設備大夥兒也沒那麽累,收割起來快多了。
陳葉雲和弟弟妹妹正吃著早飯,公公婆婆便來了,一進屋,她便讓二人一塊兒吃飯。
“不了,我們吃過才來的,你們吃。”賀秀英往屋裏望了望,“湘湘醒沒?”
“六點喝了奶,這會兒還睡著。”
兩人坐在一旁說話,“昨晚你去衛生所是不是忙得不行,我瞧著都快九點了還沒回呢,少東送我們過去了就說去看看。”
陳葉雲咽了花卷,喝了稀飯,拿出手帕擦擦嘴才回話,“昨天發現不少人得了瘧疾病,我們所裏周醫生說估摸是這陣子潮濕,水坑太多了,瘧原蟲消滅不盡,昨天下午我們一群人去灑農藥了。”
“瘧疾是得好好防著,以前可害了不少人。”郝寶軍坐在一旁,想起以前行軍打仗就有士兵病倒,那時候大家還不懂什麽是瘧疾呢。
“是,我們每年都加大力度宣傳預防的,這幾天還得去灑,到時候再燒火驅驅蚊蟲。下午我還得去衛生所,爹娘,你們辛苦幫忙看看湘湘,這瘧疾病得抓緊從源頭斷了。”
賀秀英一聽哪有半分推脫,“說什麽辛苦不辛苦的,誰能有你辛苦?你盡管去,我們可樂意跟湘湘一塊兒待著。”
郝寶軍最開始本以為兒媳婦隨軍過去就是在家燒火做飯,沒成想還在農場衛生所當醫生,後來又聽說人還去了地震災區救援,對她是多了幾分讚賞。
“我去看看湘湘,這丫頭不知道醒沒有,一般這個點兒該吃奶了。”
吃了早飯大軍自覺地收碗去廚房衝洗,賀秀英準備去幫忙,結果被人給攔下來。
“英嬸兒,你坐著歇著,就幾個碗我一會兒就洗了。”
“你還挺能幹啊。”賀秀英坐回去對著郝寶軍說,“看看人,比咱大院裏的孩子懂事不少。”
郝寶軍想著軍區大院那群費頭子點點頭,一天到晚沒個正行。
過了會兒,陳葉雲抱著湘湘出來了,小姑娘已經醒了,剛吃了奶還砸吧著嘴回味。“湘湘,看看誰來了,是不是爺爺奶奶啊?”
“來,湘湘,奶奶抱抱。”
“嗯,”湘湘今天不知道怎麽不給麵兒了,她發出個聽不懂的什麽哼聲兒,扭頭躲到陳葉雲懷裏,用後腦勺對著其他人。
“今兒怎麽了?還不乖了是吧?”陳葉雲朝閨女說兩句話,又跟賀秀英解釋,“可能是剛醒一會兒還犯迷糊了。”
一家人坐一塊兒說著話,陳葉雲和郝寶軍都是去過災區的,那時候郝寶軍也領著部隊士兵去支援井原,聊著那時候的見聞,兩人還挺有共同話題。
“那時候看到那些流離失所的人,真覺得沒什麽比平安和健康更好的了。”陳葉雲一邊說著話一邊逗著湘湘,直把人逗笑了。
“你能有這份覺悟和勇氣過去救援也是好樣的。”
“你聽聽你說的什麽話,怎麽跟家裏人說話還像訓兵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在部隊上發表講話呢。”
郝寶軍這輩子沒被多少人數落過,就自己媳婦兒從剛認識那會兒就狠狠拿捏住了他,後來幾十年自己在部隊訓兵,在家被媳婦兒訓。
“行,我不說話了,你說。”
“你本來就不會說,等以後湘湘長大了,你是不是得訓你孫女?”
說到孫女,郝寶軍倒是難得笑了,“湘湘這麽嬌一孩子我哪舍不得訓?又不是郝少東那個皮實的,幾根藤條都打不哭。”
湘湘不知道是不是能聽懂爺爺在說她,竟然朝著爺爺笑了笑,大眼睛都給眯成了縫,小嘴咧開,瞧著可愛。
“來,爺爺抱會兒行不?”郝寶軍朝媳婦兒得瑟,準備再從孫女身上打擊她,找回自己丟失已久的麵子,畢竟剛剛賀秀英要抱,湘湘可沒同意。
陳葉雲照例把孩子往前送,“來,讓爺爺抱會兒啊。”
郝寶軍伸手去接,結果剛碰著人,湘湘又如法炮製往陳葉雲懷裏縮,那動作幅度很小,可是不願意的意思很明顯。
“哈哈哈哈哈哈,郝寶軍你快坐下,湘湘可不願意讓你抱。”
“湘湘,小姨抱抱行不?”玲玲看了會兒也想去炫耀炫耀,湘湘不給別人抱,肯定願意給自己抱,畢竟她最疼湘湘了。
麵對天天守著自己的小姨,湘湘沒再耍脾氣了,乖乖躺進人懷裏,陳葉雲一般沒讓妹妹抱實,就用手在下頭托著,擔心玲玲抱不穩。
“湘湘乖,湘湘真漂亮。”玲玲雙手使力氣把小外甥女穩穩抱住,輕聲跟她說話。
“還是認人呢,得天天跟她眼前晃的她才熟悉。”賀秀英看著不禁感歎一句。
“沒事,我們湘湘可聰明,認人快,她知道爺爺奶奶的。”陳葉雲讓玲玲抱了一小會兒擔心她手勁兒不夠,就把孩子抱回去了。
又待了幾天,湘湘倒是真的和爺爺奶奶熟了,後來都乖乖讓人抱著,小臉被親親也嗬嗬笑,直把兩人心都笑軟了。
郝寶軍和賀秀英回部隊前,又找郝少東談了回話,父子倆沒有隔夜仇,不過他們兩人都不是能互相交心的,誰也說不出什麽軟話。
“你真就準備一直在這兒待著?”
郝少東看看外頭收的麥子,金黃一片,他已經看了許多年了,“爹,你知道上回我去井原的時候還有個什麽想法不?”
沒等郝寶軍回答,他接著道,“那個時候前線救援很重要,後方糧食補給也很重要,你知道我們農場這一年又給井原運送了多少物資嗎?這都是大夥兒辛苦幹出來的。我在這兒待了這麽多年,看著它從落後到進步,從荒涼到豐收,我覺得我還能幹下去。況且,雲雲也挺喜歡這裏,院裏人像是一家人似的,去衛生所給人拿藥看病,回家逗逗孩子,她說這樣挺好的。”
"行,你以前是一直沒成家,我總覺得你還不算個真正的男人,現在不一樣了,你肩頭有擔子了,一擔子媳婦兒,一擔子閨女,是個真正的男人了。"這幾天他看著兒子給孫女換尿布洗尿布,抱著孩子哄,真是覺得這人成家了,以前騎在自己肩頭的小屁孩兒也是別人的爹了。
屋裏賀秀英又塞了五張票子給陳葉雲,“錢我就不給少東了,他拿著也沒用,你自己拿著使,該吃什麽用什麽自己買,我和少東他爹離得遠也顧不到你,我們心裏也愧著,這些日子看著你那滿頭大汗地兩頭跑,都想勸勸你,不過我知道,你自己心裏有數。”
“您放心,我們都能照顧好自己,等過年我們爭取過去看你們。”
“那感情好,去年就沒走成,今年得一塊兒過。”
郝少東又開著車把爹娘送到火車站,自從自己當爹了他倒是能體會自己爹娘的心,臨走的時候他主動伸手擁抱了一回郝寶軍。
父子倆自從幾歲後就沒抱過,那時候郝寶軍在部隊忙,見不上幾回,等長大隨軍了兩人感情也淡,他這是第一回 被兒子主動擁抱,雙手有些僵硬地拍了拍郝少東的背。
“行,你回去吧,你媳婦兒閨女還等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