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清嘉渾身被疼痛侵襲,精神渙散,甚至瞧不清宋星然的模樣,但心中始終記掛著——至少要讓世人知道,宋星然對這個死去的原配妻子,是有幾分緊張在意的,日後,才會對清許高看些。
宋星然又驚又怒,心神俱裂,什麽胡言亂語!什麽續弦?
她是在紅口白牙地咒自己!
宋星然咬牙,氣得肝疼,還不舍得斥責她,隻隱忍道:“渾說什麽!”
眼前人而痛得渾身都濕透了,雪白麵皮幾乎透明,仿佛隨時要消失不見,離他遠去,宋星然怕得不自覺發抖。
他聲音溫柔卻苦澀,低得幾乎乞求:“清嘉,你要好好的。”
清嘉卻疼得聽不清,嗚嗚嚶嚶地搖著頭。
醫女湊了前來,又往她口中塞了參片,囑咐道:“夫人,現下施了針、用了催產藥,孩子月份雖小,但您懷得很好,是能生出來的,萬莫胡思亂想,隻管卯著力氣,將孩子生下來。”
“產道快開了,您多用幾分力氣。”
清嘉仰頭,艱難地吟了一聲,脖頸青筋都泵了出來。
宋星然瞧著,更是心痛如絞,五髒六腑都被人那捏住一般。
醫女在旁,憂慮道:“這可不行,夫人意誌太過消沉。”
宋星然見她受苦,也是驚慌失措,不住地用熱毛巾與她擦拭著汗,清嘉小臉皺成一團,擠出一團力氣,鑽心刻骨的疼痛將她全身都啃噬,力氣又很快卸掉,抓著宋星然的手,委屈得直哭:“我……生不出來!”
穩婆在她臀股處不住拍打按壓,焦急地喃:“夫人力氣太弱,胎兒生不出來。”
宋星然急得沒了辦法,隻能厲聲逼迫她:“清嘉!祝清嘉,你若死了,你母親與弟弟,我才不會照顧!他們便隻能受祝滿欺壓淩虐!”
“你聽好了,你要好好的,國公府的富貴,我的身家性命,都是你的!你母親、你弟弟!你要如何照拂都行!你若不在,我才不會管顧!”
說到後頭,宋星然氣勢已越來越低,也再說不出狠話,竟喘著粗氣兒,泣不成聲。
他臉色冷沉,任由淚水橫流,起伏不定的燭光映在他臉上,更顯得詭譎。
在場之人不免咋舌,男兒有淚不輕彈,何況他是當朝閣老,如今炙手可熱的權臣,那些穩婆醫女更戰戰兢兢,往清嘉口中灌了湯藥,七嘴八舌地與她鼓勁。
清嘉受了激,竟咬牙作力,穩婆們興奮極了:“快!快!都能瞧見孩子的頭了,夫人!”
宋星然抹了一把眼淚,才又趴在床邊和清嘉說話,七零八落的碎片,毫無章法的,清嘉卻都聽不真切了,隻記得他方才的狠心,卯足了勁兒生孩子,生怕自己撒手人寰。
宋星然也怕極了,渾身不受控地抖著,桃花眸中不見風流,滿滿皆是怖色,已在嘟嘟囔囔地求神問鬼。
忽地,淩亂的產房內傳來一聲驚聞。
“天爺呀!你在此處作什麽!”
是容城郡主。
她衣衫亂著,中單外披了件搭子罷了,發髻也來不及梳起。
郡主今夜本來便心頭惴惴,輾轉難眠,夜半裏,突然聽聞宋星然帶著清嘉回了府,說清嘉受了傷,竟要早產了!
清嘉懷孕,滿打滿算也不夠八個月,想也知道是凶險萬分,當即匆忙趕至早已鋪設好的產房。
誰料一到,見宋星然麵色肅殺似惡鬼,直愣愣地橫在產床前,那些穩婆醫女俱驚慌失措,忙將他扯開:“莫要礙事,快同我一道出去!”
宋星然渾身早都脫了力,高壯的身子,容城郡主輕輕一扯,竟將他拽得“嘭”聲倒在地上,虛弱地喊了一句:“母親。”
眼淚汪汪的。
什麽模樣,他五歲以後便沒在她麵前顯露過軟弱了。
郡主心頭酸澀,隻說:“此處打仗呢,你莫礙事。”
他在,大家都不自在,戰戰兢兢施展不開。
此時藥力漸漸發散,清嘉身上回複了五六分力氣,才總算不那麽心慌,有了能安然生產的底氣,側臉見宋星然趴在地上,眼巴巴地盯著她,擺了擺手。
宋星然雙眸一亮,猛地撲了過去,清嘉低聲的:“夫君,你出去罷。”
橫豎也沒什麽用,自己如今這副髒亂模樣,也不想叫更多人瞧見了。
宋星然碰了碰她的臉,低聲詢問:“我陪著你不好麽?”
容城郡主此刻瞧他分外紮眼,不由分說將他牽起來,往屋外帶。
宋星然腿腳打著飄,一步三回頭,失魂落魄地走出產房,才發現老太太與何盈玉俱已到了。
“表嫂如何了?”何盈玉衝了前來。
宋星然抱臂側開,陰鬱地撇了她一眼,冷然:“滾。”
何盈玉討了個沒趣,神色悻悻,卻還不閉嘴:“都怪我,今日表嫂出門時,我就該攔著,若真有個三長兩短,該如何……是好。”
末尾二字飄虛,是被宋星然淬了毒的眼神盯得脊背發寒。
宋星然雙手攢著拳,一身怒氣無處消散,聽了何盈玉的風涼話,更恨不得將她大卸八塊,隻刀了她一眼:“你若不會說話,便閉嘴,若不懂得說話,信不信我用針線替你縫起來,真是晦氣。”
他惡鬼附身似地,渾身一團黑氣,嚇得何盈玉哆嗦一下,縮回老太太身側,雖害怕至極,卻低著頭,一閃而過地露出個輕蔑笑容,再抬頭時,又是那個盈盈可憐的表姑娘。
老太太微搖了搖頭,低聲斥道:“走!同我去佛堂上香去,莫在這討人嫌。”
宋星然捏著眉心,笑了聲:“走不了。”
眾人做出疑惑表情。
宋星然厲聲而嗬:“來人!將表小姐押去柴房,嚴加看守。”
宋諒帶著護衛們一擁而上,何盈玉雙手被反剪於伸手,不情不願地跪了下來,慌亂又委屈的:“姨婆!姨婆!我做錯了什麽?表哥要這樣待我?”
老太太也不知所措,愕然道:“星兒?你媳婦生孩子呢,又是鬧什麽?”
宋星然怒目切齒,森冷而笑:“就是為了清嘉,孫兒才得將這毒婦抓起來!”
“清嘉午時離開國公府,去往槐花巷的祝家,恰巧了,一盞茶的功夫,表姑娘也上了馬車,同樣去了槐花巷,鬼鬼祟祟,居心不良。”
何盈玉自是辯駁:“我——我不是去的槐花巷,我是去隔壁的杏花巷,那處茶攤有個山楂果子,姨婆最喜歡。”
老太太附和:“是啊!那果子如今還有剩下呢,就在萱草堂中,盈盈是見我憂心清嘉,不曾用幾口午飯,才說要買果子的。”
“我才去了一個時辰!表嫂出事,分明在星夜,與我何幹?”
“聒噪。”
宋諒忙將棉布塞入何盈玉口中,她便隻能發出嗚嗚的慘叫,宋星然這才掃了眼何盈玉,隨即嫌惡地挪開視線:“買回來,不曾再露麵,直至亥時末,才悄悄巴在夜香車的地下,回了府。”
宋星然繃著下頜,聲響薄而冷厲:“你最好盼著清嘉母子平安,若稍有不虞,爺拆了你的骨,扒了你的皮。”
何盈玉嗚了聲,渾身瑟瑟,老太太臉色也灰敗起來,無力地癱再圈椅上,指著何盈玉,恨鐵不成鋼地罵了句:“孽障!”
她雙手拍著大腿,眼淚也落了下來,口中哭喊著:“祖母、祖母對不起你。”
宋星然此刻已沒了心思安撫旁人,漠然別開了眼,行至窗下,盯著高懸的月亮。
今夜月色其實甚美。
綿延了半月的春雨戛然而止,白天是高照的豔陽,碧空中連浮雲都罕見,一副明亮開闊之景,入了夜,天色也是澄明的,水洗過的幹淨,一絲陰翳也無。
宋星然望了許久,淡淡道:“她會沒事的。”
他聲音很低,仿佛是安撫自己。
何盈玉拖下去之後,偌大的院落,隻剩下了產房內間或傳來的慘叫與哭吟,才開始時,清嘉聲音還高亢些,天光漸染時,她一把嗓子已似荒腔走板,低啞錯亂,宋星然好幾次沒忍住,想要闖入內房,又被容城郡主牽製住,隻能訥訥地立在門邊。
清嘉發出聲響時,宋星然便會去擊打那門房,一把嗓音也是虛軟,一味地喚著清嘉二字。
天光破曉時,產房內傳來一聲清越的嬰兒啼哭。
宋星然先是愣了,才咧嘴蹦得三尺高:“生了、生了!”
他急切地巴在門邊,好半晌,才有個穩婆抱著孩子出了門,大紅的繈褓,裏頭的小娃娃隻有一點,似乎比他的巴掌都大不了多少。
小臉通紅,雙眸緊緊閉合,皺巴巴猶如個小貓兒,但眼睫很長,頭發亦算濃密,輪廓十分秀氣,像清嘉,也像他。
不禁湧起十分的感慨,是從未有過的奇妙之感,這世界多了個與他血脈相連的孩子,身上流著他與清嘉的骨血。
穩婆喜氣洋洋的:“恭喜大人!恭喜郡主!是個小公子!”
容城郡主雙手合十,叨了一句謝天謝地。
孩子細弱的一團,宋星然也不敢抱,隻抵著他柔嫩的麵頰輕輕蹭了下,追問:“夫人呢?可還好麽?”
穩婆笑了笑:“夫人產後脫力,已睡了過去,但醫女診過,都說不礙事。”
宋星然才終於放心,緊繃的神經驟然鬆弛,竟產生一陣昏厥之感,足下一滑,墜在地上,竟失去了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