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宋星然烏濃眼眸一橫,眼神鋒利若刀,刮在孫文茵身上,冷然道:“孫馳暉養的好女兒。”


    清嘉對孟君皓還是很親,也不願他夫人討了宋星然的嫌,攥著他的衣袖,低聲:“夫君,嫂子說笑的。”


    但思緒卻漂浮回搖搖晃晃的船舫,暗不見天的日夜,她連夢中都不敢回想,冷不丁被孫文茵一刀,戳了個血淋淋的口子。


    想起那些過往,清嘉屏著一口氣,脊背上一陣冰涼,連心肝也戰栗。


    宋星然見她瞪著眼,眸中盈盈的水光明明滅滅,臉色青白駭人,登時抓住她手腕,攬著她肩頭,柔聲去喚她:“清嘉?”


    清嘉顫了顫,下意識去貼近身後溫暖的懷抱,她搖了搖頭,神色空茫,看得宋星然心疼。


    他雖不解清嘉何故反應劇烈,但見她難受,一顆心也不住下跌,指尖碰了碰女子失了血色的麵頰,低聲喃喃:“我與你回家。”


    宋星然懷中甚暖,也讓她漸漸找回了清醒安定的神思,她伸手,用力握緊宋星然手掌,好似從中汲取溫度一般,良久,她神思回籠,笑意平靜道:“表嫂提議不錯。”


    孟君皓蹙眉,忙道:“不可!”


    清嘉挽著宋星然臂彎,頭也側倚在他肩膀,她挑眉而笑,口氣鬆快:“沒什麽不行的。”


    她少時,曾有過一段經曆,可堪稱黑暗。


    方才孫文茵驟然提起,她心驚膽寒,難以自抑。


    但她回過神來,看見身邊的宋星然時,卻漸漸釋然,有種濃霧散去的豁達之感:他就在,又有誰能欺負自己?

    且她倒要看看,孫文茵這嬌小姐,還能作出什麽花樣來。


    再者,她答應過王子塵的,要同他探聽家姐下落。


    那位命苦的王家姐姐,被賣到道揚州來,好巧不巧,她委身之地,又是‘蘭香班’。


    清嘉估過時間,王家姐姐大約二十年前被賣到蘭香班,但她八年前,在蘭香班的那小半年,印象中並無此人,也許那時王家姐姐便輾轉離去了。


    依著記憶,蘭香班就在碧帶河畔,不知如今還在不在。


    孫文茵任性慣了,打定了主意要與清嘉死纏到底,半點不想放她歸家,隻想仔細瞧瞧,到底是怎樣神仙妃子般的貨色,都嫁了人,還能攪得孟君皓心旌搖蕩,擾得她夫妻不睦。


    她聽清嘉答應,馬上拽著孟君皓,便是起身要走,生怕放走了清嘉。


    本朝設有宵禁,一更三刻起街市便不許通行,但尋歡作樂的常所卻不受禁止,好似京城的平康坊一般,揚州城碧帶河西側,便也是夜夜笙歌的銷金窟。


    入了夜,有彎彎痕一窄月映在波光漣漪的水麵,又被緩緩行過的花窗撞得粉碎,帶出清淺的水聲,摻雜著河畔、舟舫的舞樂聲,一派聲色靡靡。


    碧帶河邊泊著小花舫,一溜兒皆是朱紅的寶柱,琉璃宮燈,光彩綺麗。


    也有那泊在水麵的大寶船,舞妓伶人便在江水心翩躚起舞,客人在河畔遙遙望去,別有一番風姿綽約。


    清嘉憑著故舊記憶,真叫她尋到了蘭香班,臨水而建的三層小樓,琉璃碧瓦,便是在夜色中都熠然生光,不過她昔年都被困在一旁的小艙,難見天日,這等奢靡之色更是少見。


    他們一進門,迎客的花娘麵上笑容霎時凝住,露出迷茫的神色。


    秦樓楚館皆是男子消遣之地,揚州風雅,也偶然有膽大的女子來,聽歌賞舞的,已是少之又少,更莫說拖家帶口的。


    這兩位姑娘,一瞧便是良家女子,這是什麽情況,夫妻同樂?


    宋星然咳了一聲:“開個包間,對著水麵,叫幾個姑娘奏樂唱曲兒便好。”


    清嘉扯了扯他的衣角。


    宋星然以為清嘉有話說,歪著頭低了身子,湊在她身邊。


    他耳骨近在咫尺,清嘉捏了捏他的耳垂,用隻得二人聽見的聲音,笑嘻嘻道:“你倒熟稔嘛。”


    宋星然語塞,默了一瞬,隻道:“別鬧。”


    清嘉倒不是介意,低著頭撇了撇嘴。


    一行人入了包廂,還算寬敞,牆上掛著琴、笙等樂器,很是風雅,清嘉想,不知道的還以為去了樂坊呢。


    包廂視野開闊,臨河的一側皆修成窗戶,足半人高的窗戶,大大敞著,正對著一艘搖搖晃晃的寶船。


    他們坐定之後,點過了酒水小食,才有歌女緩步上船,她們穿著統一製式的衣裳,銀紅灑金衫兒,雲鬢高挽,別著翠藍色的宮花,一派花團錦簇。


    因為距離稍遠,清嘉並不能將她們的麵容看得真切。


    隻能透過飄渺的燈光,能看見她們身形皆瘦,伶仃的一片,清嘉都疑心,獵獵的風一吹,能將她們卷入碧帶河中。


    歌聲婉轉柔媚,幽幽地劃過水麵,或嬌啼,或低吟,再落在人心上時,能叫人骨頭都酥了。


    眾人安靜聽曲時,孫文茵突然扣了扣桌麵,道:“我記得婆婆曾誇過表妹,一手琵琶撫得出神入化,不知比這幾位歌女如何?”


    清嘉表情倏然一凜,孫文茵話裏話外的鄙夷之色甚明,是將她與風月女子作比。


    孟家這一輩,隻有孟君皓一個寶貝疙瘩,所以舅舅為了培養他,花了極大心力。


    君子六藝,禮樂禦數書射,每樣都請了名家教習,孟君皓的師傅,是號稱“江南第一手”的王月湄,故此清嘉沾了孟君皓的光,也學了一身好本事。


    但在江南,高門世族皆以撫琴弄箏為雅,至於琵琶,那都是下九流的玩意兒,是梨園歡場的倌人樂妓狎弄的小玩意,難登大雅之堂。


    清嘉原來也不會,後來陰差陽錯,被擄到了蘭香班,才接觸到琵琶。


    何故落入蘭香班,又全是孫文茵婆婆、她舅母王氏的手筆,所以孫文茵才說,是王氏介紹自己一手琵琶功夫。


    清嘉如今再想,孫文茵對自己的敵意,有大半來源於王氏。


    孟君皓聽得妻子的無理要求,已然沉下臉色:“文茵,不要胡鬧。”


    宋星然正在飲酒,他施施然咽下一口,眯了眯眼,眸光一凜,冷然而笑:“我聽聞表嫂舞姿冠絕江南,不若與那小倌人換了衣裳,也去那寶船上舞一舞,好叫咱們夫妻兩開開眼。”


    孫文茵羞惱極了,怒氣翻騰,但宋星然早沒了原來溫雅客氣的姿態,陰森森地笑著,氣場詭異而巍峨,便隻敢眨了眨眼,咬牙道:“你……你無恥!”


    宋星然張口就來,將孫文茵形容得仿佛豔絕江南的頭牌花魁一般,清嘉原先有些惱怒,又被他逗得發笑。


    論嘴皮子這塊,宋閣老從來不輸的。


    宋星然捏了捏清嘉手背,哂笑一聲,連眼神都吝嗇給孫文茵,又仰頭喝了口酒。


    孟君皓尷尬無奈,已然站了起來,彎腰拱手,與清嘉夫妻道歉:“文茵多有失禮,我與表妹妹夫道歉。”


    宋星然哼聲,仰頭又喝了口酒,他眸光飄遠,落在逶迤蕩漾的水麵上,烏濃眼底晦暗不明。


    似乎將孟君皓當作不存在的水風雲霧。


    他已極不耐煩。


    闔京的勳貴,乃至金鑾殿上的皇帝,哪個不給他幾分薄麵,又有哪個敢蹬鼻子上臉,敢在他麵前欺負清嘉。


    他還能坐著,隻看在清嘉麵子上罷了。


    清嘉也為難。


    孟君皓是她恩人,他妻子使些小性子,自己也能忍受,但孫文茵幾次三番出言羞辱,便是泥巴人,也有幾分火氣。


    但孟君皓難堪,她見了,心裏也不好受,隻能勉強堆起笑容道:“夫君有些醉了,說起胡話來,表哥不要介意。”


    宋星然本來今日便心情不佳,又聽見清嘉總為孟君皓說話,一派體貼,喉中幾杯酒倏然泛起苦意,燒得他心疼,呼吸都淤堵。


    他深吸口氣,徐徐站起身來,視線冰冷地掃了一眼孟君皓。


    他個子高挑,肩寬背闊,陰沉一張臉,俯視看人時候,冷肅得幾乎駭人,嚇得孟君皓一個七尺男兒,都倒吸口涼氣,暗忖清嘉夫婿究竟何許人也。


    宋星然行至窗前,隻留下個如鬆似竹的背影。


    清嘉暗道不好:孫文茵莽撞無禮,敢在宋星然身上撒氣。


    宋星然又是什麽人,自小金尊玉貴的,必然煩不勝煩。


    今晚這局麵委實詭異,處處皆是尷尬,清嘉衝一臉憂心的孟君皓笑笑,提著裙子去走向窗口,在宋星然身側站定。


    他臉冷得像冰山,側臉輪廓鋒利巍峨。


    清嘉歎了口氣,傾身,撞了撞他,輕聲道:“我彈琵琶給夫君聽好不好?”


    宋星然眼睫垂下,並不接話。


    清嘉踮起腳尖,湊在他耳畔,甕聲甕氣地喊:“夫君……”


    她身子貼過來,觸碰的一點有融融暖意,是極輕軟的觸感。


    宋星然眉心動了動,微末的酒氣發散,將寒意都驅走了,隻剩下心癢,但表情還繃著,似冷玉一般。


    清嘉小心翼翼地牽過宋星然的手,嫩筍似的十指嵌入他骨節瘦長的手指中,她小聲喃喃,似誘似哄:“我一手琵琶也撫的不錯,舞也跳得還行,夫君想看麽?”


    她一管的嬌脆嗓音,糅雜著幽幽而來儂軟小調,變得分外婉媚,宋星然心頭癢意更甚,像是中了花精的魔障。


    他咬牙強忍著,才未破功將這朵家養的芍藥花精擁入懷中,隻垂眸望了她一眼。


    清嘉再看,他眉目間的冷肅已褪了大半,於是大著膽子將他拽回席上。


    孫文茵乖乖地坐在孟君皓身側,也像是消停了。


    此時,水麵上的小曲兒在唱著,婷婷嫋嫋的小調,順著水風幽幽襲來。


    宋星然看孟君皓夫妻不順眼,懶得說話,隻默默聽曲飲酒,他半闔著桃花目,神情慵懶而倦怠。


    孫文茵道:“此處繁華熱鬧,別有一番趣致,表妹在閨中時可常來玩耍?”


    這話一落,清嘉深覺頭疼,孫文茵怎麽還來?


    分明又在挑事。


    這話好沒道理,閨閣女兒豈會來歡場取樂?


    清嘉暗自歎氣,瞥了眼宋星然的臉色,生怕孫文茵不慎踩著他尾巴。


    宋星然可不是什麽良善人,是真刀真槍剿過匪、殺過人的,清嘉也見識過他私設牢獄,逼供犯人的模樣。


    若孫文茵真惹惱了他,隨意扣個罪民投入牢獄也是小事,連孫家一鍋端了也是正常,最後煩擾的還不是自家表哥。


    偏孫文茵在太歲頭上動土還不自知。


    清嘉餘光瞥見宋星然將手骨捏成一團,忙去牽他的手,聊作安撫。


    宋星然被她軟綿綿的掌心包裹,才勉強壓下火氣,緩緩掃了一眼孫文茵,他唇角仍有個上揚的弧度,神情卻冷淡。


    他不耐時,身上那估在金鑾殿前淬煉的威壓之氣便毫無掩飾地釋放出來,隻淡淡一眼,瞧得孫文茵脊背生寒,更大聲道:“妹夫瞪我做什麽?”


    孟君皓眉心緊皺,表情已然難堪,他壓著嗓音,口氣卻很差:“你究竟要做什麽才是?”


    此時,弦聲如裂帛劃破水麵,樂聲便漸漸歇止,之留下駭然的寂靜。


    清嘉執著酒杯,她一口飲盡,是桂香的甜酒,入口是輕軟的,滑到喉嚨中卻有燎燒之意。


    她捂著發燙的麵頰,饒有興致地笑了,趕在宋星然前頭動手,反唇相譏道:“我是土包子,沒見過這等繁華綺麗之色,不若嫂子是見過大場麵的,於這秦樓楚館,也是常客。”


    孫文茵表情瞬時破裂,她反手,狠狠在桌麵一拍,將那酒壺都撩倒了,清甜的酒氣彌漫開來。


    清嘉暗地搖了搖頭,她忽然覺得,這類被人寵大的、心無城府的人,討厭起來也頗讓人厭煩,偶爾犯傻時又叫人哭笑不得,處理起來實在讓人頭疼。


    此時,門邊迎客的花娘端著酒食進來,見這滿室的狼藉,“唉呀”地驚叫一聲,忙使喚幾個小廝進門收拾。


    幾個小廝一哄而入,鬧鬧嚷嚷的,場麵實在鬧得難看。


    清嘉拉著宋星然在一邊,恰好見牆上懸著一柄琵琶,便順手取了過來,抱在手上挑撥幾下,清越的樂聲流淌而出,宋星然一聽,便知這破碎的小調出自《潯陽夜月》。


    太樂署中也有伶人善琵琶,但宣明帝喜武曲,因而太樂署擅用大套琵琶,開弓飽滿、力度強烈①,奏曲宏偉,氣勢磅礴。


    因皇帝喜歡,琵琶在京才推揚開來,也頗受高門士族青睞,當今五皇子的師傅陸相公,對琵琶就很有鑽研,府中養著擅琵琶的樂師十來人,容城郡主早些年熱衷於辦茶話會時,常邀薛相公府上樂師過府,故此宋星然對琵琶略有了解。


    清嘉的指法疏而勁,音響便清亮柔和,如見江風習習,歸舟遠去的靜謐情狀。


    在亂哄哄的包廂內悠揚傳開,連低聲吵嘴的孟君皓夫婦都愣了,安靜聽起曲來。


    孫文茵心中更是難受。


    隻見孟君皓被清嘉吸引,眼神直勾勾的,神思恍惚。


    原來叫清嘉彈琵琶,是想折辱清嘉,提醒她與那舞樂歌姬也無甚差別,但清嘉落落大方,琴音又優美婉轉,一派名家風範,竟是大出風頭。


    孫文茵滿肚子怨氣發不出去,狠狠在孟君皓手上一擰,見他疼得齜牙咧嘴,眼神總算投向自己,才氣鼓鼓道:“羅敷有夫,你莫不要臉麵。”


    孟君皓將手臂扯回,臉色冷得如同臘月堅冰:“娶你,雖受了脅迫,但既已成婚,我便會尊你敬你,你若再三胡來,休怪我無情。”


    孫文茵氣得眼冒金星,身子晃了晃,卻隻低聲吼了句:“你!”


    此時,徐緩的樂聲漸歇,清嘉十指按在琴弦上,歪頭衝宋星然眨了眨眼,調皮地笑了。


    她杏眼烏濃,似似新月彎彎翹起,別有一股恬淨之媚,瞧得宋星然一股癢意直從心頭透到骨頭縫。


    他伸手來牽清嘉,清嘉卻瞪他一眼,水汪汪的眼神飛向身後,示意:那還有人呢。


    宋星然泄了口氣,掃興,真是掃興。


    隻好乖乖又落席坐下。


    清嘉見兄嫂二人臉色不虞,深覺今夜實在沒必要繼續,正思忖著就此別過,眼神卻掃到屋角靜靜侍立的花娘。


    這花娘穿著織金裙衫,長長的拖尾,閃著高調的光,她約莫三十來歲,一看便是資格老、地位高。


    不知對王家姐姐,有無印象。


    清嘉想著,來都來了,也無妨一問,便招手喚她上前,含笑道:“姐姐,在蘭香班呆了多少年歲呀?”


    她口氣嬌憨,眉眼彎彎,叫人見之生喜,並無半點高高在上之態,吳花娘愣了一瞬,才答:“大約二十來年。”


    吳花娘是進來收拾殘局的,很有職業素養,她堆著笑:“真是不好意思,怠慢了貴客。”又誇道:“姑娘一手琵琶甚妙,叫人回味無窮。”


    清嘉有意與吳花娘攀談,又道:“碧帶河最不缺便是舞樂之聲,我不過雕蟲小技罷了。”


    “此言差矣。”吳花娘搖了搖頭,神色極認真的:“這東西,最講究一個悟性靈性,我有個小姐妹,來蘭香班時,是五律不通的一張白紙,但老人一教,便顯出了不同,就是通身靈氣,旁人都沒有的。後來,也是因為彈得一手好琵琶,被個官老爺買走了。”


    清嘉忙問:“官老爺?可是揚州的老爺麽?”


    吳花娘嗐了聲,以為清嘉在八卦,隻擠著眼睛道:“不是咱們這兒的。”她頓了頓,抬著眼睛回憶片刻,才說:“好似,是徐州來的。”


    她凝神,皺著眉盯了清嘉片刻,緩緩道:“說來冒犯,我那小姐妹……生得倒與你有些許相似。”


    這並不是什麽好話,花娘忙解釋:“隻一雙眼罷了。”


    吳花娘望著眼前的女子,她耳墜上,嵌了一雙曜石,便是夜裏也璀璨無比,一看便是富貴滋養出來的美人兒。


    她心中暗暗歎了口氣——生得是不如你美的,她那顆淚痣,從來顯得無辜可憐,不似你,明麗嫵媚,是截然不同兩種命數。


    清嘉雖不知吳花娘所想,但一顆心也驟然緊繃。


    她似乎問對人了。


    再追問時,花娘隻搖頭歎息:“此後,我與她便斷了聯係。”


    清嘉隻好訕訕閉嘴。


    閑話至此,清嘉也覺得不必繼續,便索性與孟君皓夫婦道別。


    離開時,還覺得有道鋒利的眼神剜在身後。


    二人上了馬車,清嘉才雙手環在宋星然脖子上撒嬌:“夫君氣度非凡,一定不會與表嫂一般見識。”


    清嘉一頂高帽子哐當罩他頭上,宋星然輕嗤,捏了捏她白膩的麵頰:“若我非要呢?”


    清嘉愣了愣,連手臂都僵硬,在思考如何措辭。


    宋星然眉心緊皺著,垂下眼瞼,認真道:“你與你家表哥,究竟是什麽關係?”


    他回想孫文茵的舉動,無腦、粗魯、少禮,充滿敵意全不是一個嫂子該對妹妹有的態度。


    孫文茵為何會這樣,必然是知道孟君皓與清嘉的過往。


    宋星然確然感受到,這兄妹二人關係很好,雖然已各自婚嫁,塵埃已定,但往事是他無法把握的,所以他才心煩氣悶。


    清嘉從前,言之鑿鑿地地說自小欽慕他,他從來深信不疑。


    清嘉也為了救他,險些喪命,這些都做不了假,但宋星然心中就是不舒服,他總覺得眼前蒙了一層霧,清嘉就被霧靄沉沉包裹著,他看不真切。


    宋星然神色堪稱溫柔,眼角眉梢都有落寞蕭索之意。


    清嘉小心打量他的臉色,良久,才說:“我與表哥,是清清白白的兄妹之誼。


    “但……我昔年,出過一件事,險些連命都沒了,是表哥冒死救了我,故此我對他很是尊敬依戀,但絕無男女之情。”


    “我兩,年紀相仿,昔年母親尚未與外公鬧翻時,也是日日湊在一塊玩耍的,故此感情堪比親生。”


    “此後,夫君也知道,我們日子過得艱難,表哥便常會救濟我家。”


    “所以……閑言碎語也是有的,大約表嫂是聽了些不好的謠傳,才處處針對。”


    清嘉鬆了手臂,從宋星然身上爬了下來,輕輕晃著他的手臂:“夫君,不要生氣了好不好,看在表哥是我救命恩人的份上。”


    宋星然臉上半明半暗,眼底霧沉沉的一片,也不知心底作何想法。


    清嘉伸出蔥白細指,在他心口不輕不重地戳了下,妖妖調調:“你啊,好沒良心,我自小喜歡的是誰?你不曉得麽?”


    宋星然突然伸手,抓住她白嫩的手,貼在唇邊咬了口。


    心知終於將人哄了回來,清嘉終於鬆了口氣,緩緩伏低身子,貼在他胸膛——鼓鼓錯錯的心跳聲,有些快。


    她麵頰蹭了蹭,嬌哼了聲:“人家為了你,命都不要的,哪裏還容得下什麽表哥堂哥。”


    宋星然把她摟在懷裏,低聲歎了口氣,他低頭親了親她的發頂,心想,江南這地兒真有魔障,他竟變得別別扭扭的。


    清嘉心底也在歎息。


    宋星然啊宋星然,有些事情,我哪裏敢告之與你。


    她多怕眼前的幸福,是鏡中花,水中月,一碰便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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