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我不會把喜歡的人變成這輩子的唏噓。
第七十五章 我不會把喜歡的人變成這輩子的唏噓。
丁醫生碩士畢業論文的指導老師之一是孟林深,但孟林深並不知情。
他們那屆畢業生很多都像他這樣,把客座教授孟林深的大名署在畢業論文上,這麽做其實也沒白給孟老師扣個勞模的帽子,因為他們這些心腦血管專業的畢業生都鑽研過他的論文,學習過他不勝枚舉的臨床疑難案例。
他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和孟林深同上一台手術,並且和他一起經曆了十個小時的並肩作戰,硬是把一個沒有希望的人從鬼門關裏搶了回來。
他這幾天吃睡都在醫院,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著蘇文祥,如果這個病例能夠成功治愈,他參與的這台手術大概也會成為無數醫學生鑽研膜拜的對象。
病床上的男人昨天醒過來一小會兒,各項生病體征正常,此刻他睡得安詳,清醒了大概也體會不到自己和死神那場貼麵舞跳得是怎樣驚心動魄。
丁醫生習慣性地回顧了一下這個病人被送進急診時的情況,內髒多處出血,最致命的一處損傷在心房部位,幸運的是心包傷口被血栓堵塞,沒有立即造成大出血,即便如此,他給出的結論和專家會診之後結論一致,救過來的可能性太小了。
他給了病人家屬兩個治療方案,一個是保守治療,實際上就是等死,另一個是轉到北京上海的醫院,聯係國內屈指可數的幾個心腦血管專家,冒險做開胸手術,死馬當活馬醫。
這個方案說了等於沒說,因為可行性幾乎為零。
首先傷者情況不適合長途轉院,很可能沒到地方就不行了,其次醫療資源頂尖的醫院伴隨著頂尖的稀缺,一床難求,最後即使轉去頂尖醫院,沒有業內那幾把神級的手術刀救治,他這種情況還是九死一生。
蘇文祥入院第三天,孟林深坐晚上的航班趕來了,當晚醫院組織了第二場專家會診,天亮直接上了手術台,十個小時手術做下來,丁醫生默默給自己的職業生涯畫了個階段性圓滿的句號。
孟林深走之前還去普通病房看了眼蘇文祥女兒的情況,親口向那小夥子保證了傷者一星期到十天就會醒來,那個人身上似乎才有了絲人氣兒,丁醫生才從他臉上看到一絲罕見的表情,像是釋然,又像是崩潰,隻那麽半秒鍾不到,他又恢複了麵無表情的樣子。
再此之前,他有條不紊地安慰家屬,照顧病人,和醫護人員溝通,靠在住院部走廊冷冰冰的牆上打電話,丁醫生從他身邊經過,仿佛從一個會人類語言的人工智能旁邊經過,看不出他身為家屬的一絲慌亂,也看不出一絲人氣兒。
丁醫生和他擦肩而過時,怎麽也不會想到他是在打電話聯係孟林深。
丁醫生從 ICU 出來,手機響了,一看來電顯是江以北的。
他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但還是接了電話。
這些天接觸下來才知道,這男人當初不是穩,而是嚇傻了,神經細胞集體陣亡了,現在他的神經細胞漸漸蘇醒,電話就有點多了。
他直接去了蘇酥的病房,女孩的媽媽也來了,一臉忐忑激動,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他忽然想起在 ICU 外向她交代蘇文祥治療方案時的情形,她茫然又疲倦,似乎還有些無動於衷。
直到第二天這個叫江以北的小夥子趕到之後,蘇文祥似乎才有人在乎。
丁醫生看了看清早護士給蘇酥做的各項檢查記錄,一切正常,隻需要耐心等她腦震蕩造成的眩暈和嗜睡慢慢減輕就可以。
“她是被安全氣囊擊中頭部,髒腑沒有受傷,也沒有骨折,隻是顱腦有一定損傷,不過也沒到腦出血的地步,主要還是腦震蕩的後遺症,你們不要緊張。”
看了眼李小燕和江以北的神色,丁醫生覺得自己說了句屁話,他笑了笑,繼續說道:“明天會比今天醒著的時間長些,一天會比一天好,放心吧。”
正說話間,蘇酥吃力地抬起眼皮,又醒了過來。
李小燕激動地撲到床邊,丁醫生也湊過去和她溝通,江以北站在不遠處,看著蘇酥迷迷瞪瞪應對過分激動的李小燕和一板一眼問她一加一等於幾的丁醫生。
看了一會兒,他轉身出了病房,乘電梯去一樓的小超市買了包煙,穿過狹長的走廊從一扇小側門裏出來,站在還算清淨的牆根下點上支煙,深深吸了一口。
他朝天空吐出一口煙,鼻子一酸,眼眶紅了,哭笑不得地罵了聲操。
不久前還嘲笑林小楓找了個娘炮。
說臉打臉了。
煙抽到一半,江以北接到孟朝朝打來的電話。
蘇酥出事到現在,她基本上每天幾個電話問情況。
“怎麽樣今天,醒了嗎?”
江以北:“早上醒了一小會兒,睡了一覺,現在剛醒。”
孟朝朝:“怎麽樣?意識清醒嗎?”
江以北想起蘇酥那句好死不死的“失散多年的弟弟。”
他鼻子是酸的,眼睛裏那點羞恥的水汽還沒吸收回去,唇角卻控製不住上牽,跟個神經病似的。
真他媽瘋了,他心想。
“嗯,”他說:“還會扯淡。”
電話那頭孟朝朝的聲音明顯鬆了下來,笑著說:“可算醒了。”
她又問:“你老丈人今天怎麽樣?”
江以北:“一切正常。”
孟朝朝:“那就好。”
江以北:“這次謝謝你了。”
孟朝朝:“哎呦會說人話了。”
江以北:“等我回北京以後好好謝他。”
孟朝朝:“謝他有點難度,不知道什麽猴年馬月才能堵到他,你還是謝我吧。”
江以北幹脆利落地說:“行。”
孟朝朝:“算了你還是繼續渾蛋吧,冷不丁說人話我有點怕。”
江以北:“孟叔跟你說什麽沒有?”
孟朝朝在電話那邊的聲音停頓了一下,然後說:“沒有。”
江以北也沉默了片刻,然後囑咐孟朝朝:“這事你別跟媽說。”
孟朝朝:“我知道。”
江以北這次沒有懷疑她的大嘴巴靠不靠得住,因為孟林深和林小楓離婚以後就老死不相往來了,這件事的深淺他和孟朝朝都知道,這次如果不是蘇酥的爸爸命懸一線,江以北也硬不下頭皮向孟朝朝開這個口。
沒想到孟林深一句話沒有就來了,在醫院見到江以北時嚴肅而平淡,甚至連江以北感謝的話都沒接茬,下了手術台就走人了。
江以北卻從他刀刻般古板的麵孔和冷淡疏離的不苟言笑裏看到了一絲餘情未了。
孟林深是林小楓第一任老公,林小楓陪老人看病時認識的他,郎才女貌很是般配,可惜兩個人在最意氣風發的年華一頭紮進各自的事業裏,漸行漸遠。
江以北覺得他們之間應該有過很深的情緣,後來也有過很深的傷害,不然孟林深這個名字也不會成了林小楓的逆鱗,直到現在也不能當著她的麵提起,孟林深那邊似乎亦是如此,且他至今都沒有再婚,把自己忙成了個從死神手裏搶人的陀螺。
相比之下,林小楓後來的兩次婚姻似乎就沒那麽刻骨銘心了。
她因為荷爾蒙的碰撞嫁給了江征,江征帥是真帥,渣也是真渣,喜歡林小楓是真喜歡,管不住下半身也是真管不住,離婚時林小楓平靜灑脫,江征卻酗酒了很長一段時間,喝醉了時經常抱著和林小楓的結婚照痛哭流涕。
後來她又嫁了個有錢人,幫那人變得更有錢了,可她像甩一塊破抹布一樣甩了那個人,說那個人味同嚼蠟。
江以北掐滅煙蒂扔進垃圾桶裏,慢慢往回走。
她現在找的這個……長得算不上好,看樣子也沒什麽錢。
大概是找對了吧。
江以北抄著兜走到電梯前,伸手按了上行鍵。
他們都愛她,卻都不好好留住她。
電梯門緩緩打開,江以北邁腿走了進去。
閃著金屬冷光的電梯門緩緩關上。
他看著對麵刷了綠漆的牆在視野裏窄成一條豎直的縫,繼而消失,心裏淡淡地想,我不會把喜歡的人變成這輩子的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