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其實並不是時間眷顧她們,是她們驚豔了時間。
第六十七章 其實並不是時間眷顧她們,是她們驚豔了時間。
“那時候還挺醜的……”
林小楓微微偏著頭,打量著照片裏的少女。
一旁戴著花鏡穿針引線的瞿美珍不屑地說:“少來了,你什麽時候醜過?”
林小楓回頭對她說:“就高中這幾年啊,最該漂亮的時候,我一個夏天隻有兩件襯衫可以換洗,一件還是我媽的。”
瞿美珍歎了口氣,有些感慨地說:“那些年是挺不容易的。”
蘇酥好奇地看了眼林小楓,實在沒辦法將眼前的女人和苦日子聯係在一起。
林小楓看出了蘇酥的好奇,想到江以北那正經話當放屁說的性格,估計也沒跟蘇酥講過家裏上一輩的事。
她其實是希望蘇酥對她,對這個家多些了解的,於是不等蘇酥問就開口解釋道:“我爸這個人吧,做了一手的好飯,卻打了一手的爛牌。他是入贅到我外公家的,娶了外公外婆的掌上明珠,繼承了家裏百年老字號的飯莊,我現在還有小時候錦衣玉食的記憶,可惜外公去世後我爸掌了家,不知從哪沾上了賭癮,生意也不好好做了,沒幾年輸了個抵掉,飯店被他盤了出去,又過幾年,我們住的小洋房也賣了,那時候我外婆還在世,和我們一起擠進一個破破爛爛的出租屋,她手上還有些私房錢,偷偷接濟我媽買米買菜,就這點錢一個看不好也會被我爸偷走拿去翻本。”
瞿美珍在一邊插嘴說:“你婆婆拍電視有錢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老房子又買了回來。”
蘇酥怔然聽著,她少女時代裏唯一一次危機就是爸爸有了小三,和林小楓麵臨的危機相比,她其實算不上嚐過真正的人間疾苦。
林小楓接著說:“我外婆跟我媽媽和那個年代的女性一樣,思想都很保守,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日子過得好了是命,過得不好也是命,她們為了吃飽飯,在巷子裏開了個炒粉攤子,從早守到晚,掙來的那點錢除了家用還得供我爸抽煙和打牌。”
“我那時候想買裙子,沒人給錢,於是就自己掙錢,每天放了學就跟著一個混社會的大姐大練攤,賣盜版光碟,還賣從廣東躉來的衣服,高中上的稀鬆二五眼,你瞿阿姨學習很好,要不是有她每天幫我寫作業,我大概連畢業證都拿不到手。”
瞿美珍一邊縫扣子,一邊慢悠悠地說:“學習好有什麽用啊,一樣上不了大學。”
她抬起眼看向蘇酥,笑著說:“你婆婆那時候倒賣衣服掙了點錢,財大氣粗地要供我上大學。”
林小楓笑著回頭看向她,“你就是臉皮太薄了,花我點錢又能怎麽樣,大不了以後還我。”
瞿美珍笑著搖搖頭,慢條斯理地說:“你那是供我一個人嗎?你那是供我一家子。”
這時店門被人推開,一個女人拎著一兜青菜走了進來。
“美珍,我旗袍改好了嗎?”
女人把青菜放在門邊,走進來時一眼瞥見林小楓,驚喜得忘了邁步。
“你是林小楓?”
她眼睛睜得滾圓,聲音提高了八度。
林小楓點點頭,“你好啊,來取旗袍?”
女人忙點點頭,興奮地說,“我老喜歡看你演電視劇了,你看我這頭發,就是罩著你的樣子燙的。
林小楓笑著說:“挺好看的,很適合你啊。”
女人指著牆上林小楓的照片說:“我們都以為美珍牆上這些照片是盜版的,你們真的是朋友啊?”
林小楓點點頭,“穿一條開襠褲長大的。”
女人看向瞿美珍的目光充滿了豔羨。
送走顧客,瞿美珍拿了軟尺來給林小楓量身,邊量邊說:“這個登山教練有那麽好嗎?值得你再穿一次婚紗?”
林小楓抬起胳膊讓她量胸圍,笑盈盈地說:“心眼兒好,體力好,還很喜歡我。”
瞿美珍:“沒出息,多大歲數了,說起男人來還跟小孩見到糖一樣。”
蘇酥心裏打了個突,這麽直眉楞眼的交心話,她大概隻能對柳昆池才能說得出口,看得出林小楓和瞿美珍關係是真好。
林小楓果然沒生氣,渾不在意地反唇相譏:“歲數大怎麽了,歲數大就不配談戀愛了嗎?”
瞿美珍搖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覺得像我們這年齡,經不住再錯一次了。”
林小楓不以為然地說:“我們這個年齡隻配經得住得過且過,湊合過,過一天算一天嗎?”
瞿美珍一時無語。
林小楓:“二十歲的時候喜歡上一個人,歡歡喜喜奔著結婚去了,得到的都是祝福,五十歲的時候喜歡上一個人,歡歡喜喜奔著結婚去,得到的卻多是奚落。美珍啊,你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會因為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而有所不同嗎?你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變得更現實更穩重,可那團興致勃勃的開心還是一樣的啊,人這一輩子,就算明天死,今天也不能放棄讓自己開心的事啊。”
瞿美珍涼涼地說:“誰能看得到你怎麽想呢,大多數人隻會覺得你一把年紀了還瞎折騰。”
林小楓:“這是社會對年齡的偏見,說到底還是覺得女人老了就和美好這樣的字眼完全不搭邊,所以什麽都不配,大概隻配圍著孩子轉完圍著孫子轉,晚上跳個廣場舞,回家看兩集家庭劇吧。”
瞿美珍把量好的尺寸記在小本子上,不鹹不淡地說:“這是大多數人的情況啊,有幾個上了年紀還能跟美好扯上邊的,你以為都是你嗎?”
林小楓若有所思地說:“其實我有時候會想到年齡這個東西,你們有誰認真想過年齡這個東西呢?”
瞿美珍忍不住笑了,“我看你是亂七八糟的書讀多了,都快成哲學家了。”
林小楓的話卻問在了蘇酥的心坎上,蘇酥忍不住說:“我很怕變老,一想到有天會老得跟荷爾蒙沒半點關係,我就會覺得茫然,想象不出沒有了女人的魅力,我的自信該從哪裏來。”
林小楓:“我也想過這個問題,荷爾蒙一定會沒有的,但魅力這個東西,也不是完全靠荷爾蒙。女人都恨年齡,可你們不覺得,年齡其實並不是一個簡單粗暴的壞東西嗎?是我們沒和它相處好,曲解了它對我們的用意。”
蘇酥覺得這話有點意思,微微睜大了眼睛等待下文。
林小楓努力組織語言,她其實也是靈感一動突然想到這些話的。
“你們想想,我們是個孩子的時候,年齡給我們無憂無慮的好,少女時代,年齡給我們青春的好,三十歲是初有女人味的好,四十歲是風情萬種的好,五十歲風韻猶存的好,即使荷爾蒙逐漸消失,大半輩子的人生走過來,我們腦子裏不應該是滿滿當當的智慧嗎?身上不應該是年輕女人積澱不下來的氣質嗎?對人生不該有個越來越通透的認知嗎?為什麽我們就跟美好不沾邊了,年齡從來沒有要讓我們變得不好,是很多人自己放棄了,跟著生活泥沙俱下沉到淤泥裏,可總有些人會繼續奮力往前流,越流越清澈,到死都是個美好的人。”
蘇酥聽得怔怔的,是啊,年齡不可抗拒,可在一天天老去的過程中,變成一個什麽樣的人卻是自己的選擇啊。
皮囊從來都不是一個女人魅力的全部組成部分,萬物守恒,時間在奪走你皮囊的水分時,一定給過你對等價值的東西,隻是有些人視而不見,有些人看到了也意識不到珍貴。
蘇酥腦海裏突然想起她高一時候的地理老師來,那時候她五十多歲,是個長相很普通的女人,性格也不張揚,衣著好像也都是基礎款,紮進人堆裏就不大能認得出來,可蘇酥此時此刻卻清晰地記起了她的麵孔,她說話時的表情,還有她笑起來時候的樣子。
那位老師撞到過蘇酥同桌和男朋友放學後在教室偷偷接吻,同桌以為自己死定了,第二天班主任卻沒傳喚她,過了兩天,她桌鬥裏多了一本國家地理的精美畫冊,最後一頁留言是:你們要走得更遠才能一起看到這世界上很多美好的風景,所以要一起努力啊。
蘇酥同桌和她那男朋友後來考進了同一所大學,畢業時抱著那位老師哭成了狗。
蘇酥還記得有一天地理課時窗外下了一場暴雨,那雨來如山崩去如頓悟,課上到一半忽然就停了,窗外晴空萬裏,天邊掛起一道清晰無比的彩虹。
有個女生看到了,然後就聽不下去講課了,很快更多的人看到了,教室裏的氣氛開始浮躁,那位老師放下手裏的粉筆,打開教室門,索性放大家去走廊上看彩虹。
這麽多年過去了,那趴在欄杆上遠眺彩虹天際的半節課仍然是蘇酥高中時最美好的回憶。
蘇酥還撞到過那位老師在林蔭小路上走著走著,突然輕輕一跳伸手碰了碰頭頂垂下來的枝丫,蘇酥當時忍俊不禁,偷偷覺得地理老師好可愛。
可時隔這麽多年,那個人浮現在蘇酥腦海中時,蘇酥卻覺得自己窺到了她的秘密,她一定是在交出荷爾蒙的時候,從時間身上搜刮走了所有的好東西,要不然她怎麽會那麽招人喜歡呢。
就在蘇酥的一念間,那個領著微薄薪水,過著普通人平淡生活的地理老師,和經濟自由,過著光鮮恣意生活的林小楓重疊在了一起,在蘇酥眼裏成了一樣的人。
其實並不是時間眷顧她們,是她們驚豔了時間。
第六十八章 騷話說多少都不知道羞恥的一個人,泰然自若地紅了耳朵尖。
瞿美珍老公是搞石油管道建設的,還沒到退休的年齡,每年大半時間都在施工現場,孩子也進了石油單位,還沒有結婚,也是常年在外地。
她一個人懶得回家的時候就住在店裏,久而久之,後麵的那個小隔間被她收拾得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林小楓和蘇酥中午留在店裏吃飯,瞿美珍做了林小楓在微信上念叨了好幾天的麻辣燙,這是瞿美珍年輕時最拿手的飯。
兩個人高中畢業後在一起倒騰服裝,常常忙得正點吃不上飯,一天最享受的時候就是關了店,在院子裏的蜂窩煤爐子上熱起鍋來,先炒一塊麻辣牛油鍋底,然後再把菜和肉一股腦扔進鍋裏,有什麽扔什麽,翻炒一下再加水煮,最後亂七八糟扔一堆調料進去,煮熟了就是一鍋美味珍饈,林小楓年輕時候能就著一鍋麻辣燙幹掉三碗米飯。
“我不要米飯,早上碳水吃多了。”
林小楓饞兮兮對著一碗冒尖兒的麻辣燙,接過瞿美珍遞給她的碗筷。
瞿美珍便隻給蘇酥盛了一碗米飯,給自己盛了小半碗。
“嚐嚐你瞿阿姨煮的麻辣燙,最好吃了。”
林小楓抄起筷子邊吃邊對蘇酥說。
蘇酥點點頭,夾起一片土豆嚐了一口,就是正常的麻辣燙味道,還微微有一點鹹,但因為那段相互溫暖的刻骨回憶,這碗麻辣燙就成了林小楓記憶裏無法替代的味道。
“好吃。”
蘇酥朝兩個人笑笑,味蕾善解人意,也漸漸嚐出了這碗麻辣燙不同尋常的美味。
瞿美珍:“喜歡吃就多吃點。”
說完看了眼林小楓,不緊不慢地開始抱怨。
“你婆婆這個人啊,自己瘋瘋癲癲不說,還拉著別人一起瘋。”
她看到鍋底躺著一顆鵪鶉蛋,用勺子撈起來放進林小楓碗裏,繼續不緊不慢地說:“做人多累,她卻跟個小鞭子一樣,把人抽得不敢停下來。”
蘇酥笑著說:“是嗎?”
瞿美珍:“是啊,年輕那會兒上不了大學想找個人嫁了算了,她拽著我做生意,風裏來雨裏去的,累個半死。後來她去演電視了,我嫁了人,心想這下輕鬆了,閑著沒事學著給自己做了身旗袍穿,她一看就非要讓我開店,還介紹上海的老師傅手把手教我,硬是把我從一個業餘選手逼成了專業八段。”
林小楓在一旁嘿嘿笑著說:“這樣我多方便,每套嫁衣都找你縫,一分錢不用花。”
瞿美珍白了林小楓一眼,繼續跟蘇酥抱怨:“上了年紀以後一吃就胖,別人跟我說富態點好,她卻逼著我減肥,說仙女二人組不能就這麽解散了,搞得我現在晚飯不敢吃,甜食不敢吃,不運動就有負罪感,你說我們是不是兩個神經病。”
蘇酥忍不住笑了,“沒有,你們是仙女二人組。”
瞿美珍也憋不住笑了。
她心想,什麽仙女,明明就是神經病二人組,可是她何其有幸,能有這樣一個神經病拽著她一起瘋瘋癲癲活到老。
晚上林小楓不吃飯,邊貼著牆站體態,邊和單增打電話,蘇酥聽了兩耳朵老臉就有點紅,拖著江以北和她一起出去遛彎。
江以北看到蘇酥一直在若有所思地笑,忍不住問她:“笑什麽呢?”
蘇酥:“你媽一直都這麽可愛嗎?”
江以北:“你指的是她一直都這麽神經病嗎?”
蘇酥笑著嗔了他一眼,“看到她,我都不怎麽害怕變老了。”
兩個人牽著手走在秋意漸濃的老巷子裏,街邊有個大爺賣黃澄澄的枇杷,蘇酥想起落霞村,停下來買了兩斤,嘴裏喃喃念叨:“不知道林遠那邊的改造工程順不順利。”
路過街邊一家賣手工老布鞋的小店時,蘇酥眼睛亮了亮,拉著江以北走進了店裏。
蘇酥爺爺就喜歡穿這種手工的老布鞋,千層底,黑布鞋麵,穿了一輩子。
蘇酥幫爺爺選了兩雙鞋,結賬時對江以北說:“我爺爺快過生日了,禮物他從來都不喜歡,還不如買雙舒服的鞋給他穿。”
江以北輕咳一聲,問道:“爺爺什麽時候生日?”
蘇酥耳根一熱,笑著看了江以北一眼。
男人專心掃碼付款。
騷話說多少都不知道羞恥的一個人,泰然自若地紅了耳朵尖。
兩個人走出小店,蘇酥說道:“正要跟你說這事兒,爺爺生日是中秋節的第二天,所以我每年都會把年假請在中秋節和十一期間,兩個假連起來過,每年這個時候都要回趟家。”
“這不馬上到了嗎?”
江以北說完瞥了蘇酥一眼,驕傲地繃起了嘴,等著蘇酥心領神會。
蘇酥心領神會地給他潑了一盆涼水,“你的畫是不是快完成了?等我回來咱們走川藏線吧。”
江以北不說話。
蘇酥笑著晃了晃他的手。
江以北:“,,”
一腦門子的不爽瞬間被她晃成了稀泥。
“隨便吧。”
江以北語氣漫不經心,一手拎著東西,一手抄兜朝前走去。
蘇酥挽住江以北的胳膊哄道:“你準備好見丈母娘了嗎?”
江以北:“,,”
其實還沒有,不過她這避重就輕的態度就是讓人很不爽。
蘇酥:“我家親戚特別多,跟我一起回家的話大概需要先做好被七大姑八大姨圍觀的心理準備,我大伯和兩個姑姑都在西安,大伯母是一頓飯就能把你祖宗十八代都打聽個一清二楚的人,小姑離婚後至今單身,對男人抱有天然的階級仇恨,大伯和二姑夫特別能喝酒,你如果跟我回去肯定會被他們灌倒,第二天爬起來接著灌。還有我媽,她盼乘龍快婿已經盼的快要魔怔了,估計見麵會把你吞了。” 江以北聽得眉心直跳,再不暗戳戳讓蘇酥揣摩他想要當個跟屁蟲的聖意。
回到家裏,林小楓已經打完電話了,在廚房裏煲燕窩湯。
蘇酥去廚房洗買回來的枇杷。
兩個人一起走出廚房,林小楓吃了個枇杷,想起什麽來,笑著讓蘇酥等她一下。
蘇酥看著她笑吟吟走上二樓,不一會兒拿著一個黑色絨布麵的小巧首飾盒回來,一屁股坐在蘇酥旁邊。
她把小盒子遞給蘇酥,笑著說:“外婆留了兩件首飾,是她當年的嫁妝,家裏最苦的那段時間她都偷偷藏著沒有拿出來,一件給了朝朝,這件是你的。”
蘇酥怔然一瞬,有些不知所措。
林小楓笑著說:“打開看看。”
蘇酥依言打開有些發舊的黑色絨布麵小盒子,看到裏麵靜靜躺著的一對水頭極好的翡翠耳墜,水滴形狀,掛在兩枚小銀鉤上,輕盈靈動。
蘇酥一抬頭,訥訥地說:“這太貴重了,我,,”
林小楓:“外婆留給小北媳婦的,收下吧。”
蘇酥忽然覺得鼻子一酸,她隻從照片上見過那個慈祥的老太太,從林小楓的隻言片語裏了解到她活著時的一些人生片段,卻從沒想過自己和她會因為一個人的關係而穿越時空,連上了一條親情的線。
蘇酥點點頭,輕聲說:“謝謝外婆。”
林小楓忽然轉向江以北,一臉不屑地說:“你一分錢不花把人家姑娘騙到手就算了,怎麽連個結婚戒指都沒有,還要不要臉了?”
江以北正在一邊剝枇杷吃,無緣無故被林小楓扣下一頂臭不要臉的大帽子,簡直沒處說理。
兩個人這婚結的是一言難盡,蘇酥從沒想過戒指的事,不過也樂得看江以北吃癟,暗戳戳笑著朝他挑了挑眉。
第六十九章 般配是兩個人各自過著自己喜歡的生活,湊成一對時還能繼續過自己喜歡的生活。
晚上蘇酥窩在沙發裏,聽林小楓講她和單增的浪漫史。
江以北忙著畫畫的時候,六親不認的狀態用兩句話就能總結下來,一句是關我屁事,一句是關你屁事。
他能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捏著鼻子旁聽到現在,足見對林小楓的人生大事上心到了什麽程度。
“其實最開始的時候我也沒有認真考慮過和他的關係要發展到什麽程度,隻是兩個人在一起很開心而已,可是去年我們爬梅裏雪山時晚上受涼有點感冒,第二天就突發了嚴重的高原反應,差點沒活著回來。他在醫院裏守著我,不吃不睡,我醒了之後他竟然抱著頭哭。”
江以北皺著眉頭打斷了林小楓的話,“出這麽大事我怎麽不知道?”
林小楓剛剛講到動情處,被江以北十分沒眼力價地橫插一嘴,不滿地看向江以北,“你能不能聽重點?”
江以北冷笑:“你差點沒活著回來,跟我說重點是那娘炮抱著頭哭?”
林小楓額角跳了跳,抬手一指畫室房門,“滾去畫畫。”
江以北拍屁股走人,出去抽煙了。
睡前江以北發現蘇酥被林式傳銷洗腦了,裹著被子幽幽問他:“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難過多久?”
江以北嗤笑,覺得這問題的腦殘程度堪比“如果有一天我跟你媽同時掉進河裏你會先救哪個”。
他吊兒郎當地說:“科學研究表示人類悲傷的極限是五天,五天過後生活該怎麽繼續就怎麽繼續,別聽你婆婆給你灌的毒雞湯。”
蘇酥:“……”
她抱起被子就要回自己房間,被江以北一把環住腰,不費什麽力氣地製服在懷裏。
蘇酥:“別抱我,咱倆的情分也就值五天,你以後抱枕頭睡吧,蕎麥皮不漏的話能陪你一輩子,比我要長久。”
江以北忍著笑跟她繼續這個扯淡的話題,在她耳邊低聲問:“你希望我難過多久?”
男人的氣息拂過耳廓,蘇酥回頭看他,臉上帶著一層薄薄的紅暈,不是被他撩的,是被氣的。
她涼涼說:“一天也不用。”
江以北自動將女人的話翻譯成一輩子,笑著揉亂她的頭發。
“我試試……”
他低頭親她白皙的頸子。
蘇酥被他蜻蜓點水似的吻撩起頸間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然後一肘子把人頂開了。
江以北倒在枕頭上,懶洋洋地想:床上好像也不怎麽好哄啊。
好在烈女怕纏郎,哄到半夜總算軟成一攤在他懷裏睡著了。
第二天兩個人都起晚了,下樓時看到林小楓在對著電視裏的中醫講座認真記筆記。
林小楓連忙衝蘇酥招手,“快來聽這個講座,照著這個方子食補,女人的年齡會逆生長。”
江以北沒管住嘴,一句話敗光今天所有的人緣。
“這老中醫這麽厲害,怎麽沒捧個諾貝爾獎回來?”
林小楓覺得跟這貨在同一屋簷下住上三天大概會折壽三年,於是第三天頭也不回地拖著小皮箱上飛機了。
江以北的畫已經進入收尾階段,林小楓走後他又一頭紮進了畫室,有時候一呆就是一整天,飯也懶得吃,蘇酥給他放了好多吃的喝的在手邊,怕他一不小心把自己餓死。
蘇酥給自己訂了中秋節前一天飛西安的航班,臨走前一天準備出去逛逛,給家人買點禮物,她沒麻煩睡眠不足掛著兩個黑眼圈的江以北,上午一個人打車去了附近的商場。
誰知剛走沒多久江以北電話就打過來了,問蘇酥去哪了。
蘇酥走進一家女裝店,一邊走馬觀花地看衣服,一邊對江以北說:“我出來逛逛,你忙你的。”
“在哪?”
手機裏江以北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和晚上在她耳邊喘著粗氣的男人判若兩人。
蘇酥:“就在附近的商場,一會兒就回來了,你中午想吃什麽?我幫你帶回來。”
江以北:“哪個商場?”
蘇酥:“我沒注意,就跟出租車師傅說去附近的商場,他就把我帶這邊來了。”
一旁熱心的導購笑著提醒蘇酥商場的名字,江以北聽到後直接掛了電話,不一會兒就開車過來了。
蘇酥給媽媽選了件麵料很輕薄透氣的針織上衣,拎著衣服走出女裝店時,正好看到從扶梯上來的江以北,肩寬腿長的,一臉冷淡的拽樣,每次冷不丁出現在她視野裏,都會讓她心跳突然快上半拍。
“我再逛下就要回去了,你還來幹嗎……”
蘇酥無奈地說。
江以北隨手牽起蘇酥,看了眼她拎著的購物袋,“買禮物嗎?”
蘇酥點點頭,“隨便買點。”
江以北:“去太古裏吧。”
蘇酥笑了,“欺負我失業對吧?”
蘇酥的經濟情況隻夠她一年買一次奢侈品,今年的額度用在給江以北買的那對袖扣上了。
江以北:“用你掏錢嗎?”
蘇酥笑著說:“這麽急著給丈母娘獻殷勤?”
江以北涼涼瞥她。
蘇酥笑著挽起他的胳膊,“在這裏陪我逛逛就好。”
自從和江以北確定關係以後,自己的經濟情況就成了蘇酥潛意識裏一個煩躁的點,她覺得自己跟江以北的收入差距有點懸殊。
她至今都不讓江以北承擔兩個人所有的花銷,好在目前兩個人還不涉及到買房置業的問題,蘇酥很想在這件事情提上日程前,自己手裏至少已經有了一筆積蓄,可以讓她擁有一部分話語權。
兩個人在商場逛了一圈,蘇酥選東西很利索,給爺爺奶奶各買了一件舒服的純棉上衣,給堂姐滿半歲的小孩買了一身小衣服,給大伯母和兩個姑姑也各買了一件衣服。
江以北由著蘇酥自己付款結賬,隻幫她拎東西。
逛到男裝區,蘇酥遲疑片刻,繼而腳步不停地走了出去。
她還是沒有停止跟蘇文祥單方麵的冷戰。
江以北:“不給你爸買點什麽嗎?”
蘇酥搖搖頭,“不用。”
兩個人回到家,蘇酥上樓收拾東西,江以北回了畫室,拿出他前兩天在網上買好的禮物,上樓去找蘇酥。
“這是什麽?”
蘇酥蹲在箱子前,抬頭看著江以北拎過來的幾個袋子。
江以北:“不知道他們喜歡什麽,隨便買了點。”
蘇酥:“……”
她接過袋子看了一下,一隻某品牌的經典款包包,一條男士皮帶,上麵的 logo 也很紮眼,兩個可以監測血壓和心率的智能手環。
蘇酥心情有點複雜,放下手裏的袋子,坐在了地板上,抬頭問江以北:“花了多少錢?”
江以北:“沒多少。”
蘇酥:“對你來說是沒多少,對我來說買完就可以喝西北風了。”
江以北:“你非要計較錢嗎?”
他忍她挺長時間了,一涉及到花錢的問題,她就格外敏感,不想欠他似的。
蘇酥仰頭看著江以北,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江以北索性也坐在地板上,麵對麵看進她的眼睛裏。
“我是你什麽人?”
他低低問。
蘇酥:“不是什麽人的問題……”
她低頭整理袋子,不想把心裏那點煩躁說出口。
大概說到底還是自卑吧,兩個人的般配,生理上占一部分,經濟上占一部分,她想要的是旗鼓相當的愛情,可是跟這個人旗鼓相當是件很難的事,起碼短時間是做不到的。
江以北:“那是什麽?”
蘇酥低頭不語,他就冷冷盯著她的臉,盯得她終於抬起頭看向他。
“是我覺得跟你不般配,你一幅畫能買二環裏一個廁所,我現在失業,正在寫的劇本也不知道能不能賣出去。”
她吐出口氣,說出來也好,至少不憋悶了。
江以北:“你覺得怎麽才算跟我般配?一年賣十個劇本嗎?”
蘇酥還有精神自我揶揄,“頭寫禿了,夠嗆能般配。”
江以北抽了抽唇角,毫不留情地說:“你如果覺得經濟上旗鼓相當才能跟我般配,那咱倆夠嗆能行,我至少十年內經濟上肯定要壓你一頭。”
他輕咳一聲,“不止一頭,算不過來是幾頭。”
蘇酥有點來氣,但他說的是實話,也沒什麽好反駁的。
江以北手欠地輕輕捏了一下蘇酥的臉頰,被蘇酥一臉仇恨地打掉了爪子。
江以北收起欠揍的表情,目光直直看進蘇酥眼睛裏,開口說道:“如果你這麽看重錢,咱倆或許不是一路人,但我看你對錢從來都不上心,也不知道為什麽就非要跟我較這個勁。”
蘇酥:“誰跟你較勁了……”
江以北抓住蘇酥的手,淡淡說:“般配從來都不是你掙多少我就要掙多少,般配是兩個人各自過著自己喜歡的生活,湊成一對時還能繼續過自己喜歡的生活,不去從對方的世界裏挖出東西來填補自己的空虛,這是精神上的旗鼓相當,比起你扒拉算盤數誰的銅子兒多,這才是般配。”
蘇酥聽得怔然,下意識回握住了江以北的手,不知道他這張擅長挖苦和譏諷的嘴今天是開了什麽光,竟然聽得她有種頭上挨了一棒槌,驀然回首看到知音就在燈火闌珊處的感覺。
她正組織自己七零八落的語言能力,就聽江以北吊兒郎當地又補充一句:“你如果理解不了我的話,說明你胸大無腦,以後家裏的掌舵人你就別想了,不然肯定被你帶溝裏去,你就揚長避短,床上多努力吧。”
蘇酥眉心跳了跳,鬆開握著江以北的手朝門口一指,幹脆利落地吐出一個字:“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