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代價

  天空，被墨色的濃雲層層覆蓋，令整個世界陷入了一種無聲的壓抑。


  懸挂在天的斜陽早已隱匿不見，天際的黑雲，肆無忌憚地翻滾著。原本在校園裡徘徊不定的幾個男生女生，眼見風雨欲來，也都開始行色匆匆地往寢室趕了回去。很快，陣陣雷鳴便轟然而至，響徹天際，打破了校園全部的沉寂。


  健身房內，千莎依然不懈地練習著，一拳，一腳，凌厲的攻勢比之室外的狂雷閃電，似乎也是不落下風。而易楓，卻是一直安靜地坐在她身旁，默默地注視著她，感受著她那一招一式之間，渴望發泄的仇恨。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就連她，也感覺到有那麼些累了。她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幾下深呼吸之後，終於脫下了訓練用手套。


  「喂，你就這麼干看著，不練些什麼嗎？」


  像是終於注意到了坐在一邊無所事事的易楓，她皺起了眉，微微有些不滿。


  「不是，我也不知為什麼，只要這樣看著，我就可以記住你全部的動作了。」


  易楓朝她笑了笑，隨後，站起了身，走到了沙袋跟前。


  千莎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只靠眼睛看，怎麼可能就這麼簡…」可還未說完，她卻是硬生生地將之後的話給咽了回去。


  直拳，側拳，擺拳，直踢腿……教科書般連貫的截拳道動作，竟然就在眼前，這個看去身體素質並不怎麼突出的少年身上重現了出來。


  「你…」千莎不可思議地瞪大了雙眼，驚道：「你…是天才嗎？」


  易楓收回了最後踢出的那一腿，看他的臉色，似是對自己的表現也有些意外，不過仍是紅著臉回應道：「…其實你不用這麼鼓勵我的。」


  「我沒有在鼓勵你，你的動作，是完全符合標準的。」千莎的語氣又冷了下來，她用帶有些許懷疑的目光看向了易楓，又問道：「你平時的體育成績怎麼樣？」


  「體育的話…還算不錯吧…也許，只是因為我的記性比較好…？」易楓看著千莎，摸著頭傻笑道。


  「哼…得意忘形…」千莎輕哼了一聲，隨後，像是想起了什麼，從口袋裡拿出了一隻手機。


  「啊，你換了新手機？」易楓馬上注意到了千莎手機的不同，問道。


  「嗯，原來那台手機昨天晚上在教學樓里不小心給摔壞了…原來的數據…包括我和爸爸媽媽的聊天記錄，都沒有了。」說著，千莎的神色明顯地黯淡了下去。


  易楓將她的神色看在眼中，正想說些什麼安慰，可話到了嘴邊，卻又是一片茫然，不知說些什麼好。


  其實，在這個時代，微信這款聊天軟體在年輕人之中早已不再流行。對於這款沒落的聊天軟體，諸如聊天記錄雲存儲雲備份之類的功能也一直沒有增加出來。起初，易楓自然是很不理解千莎為什麼要用如此老舊的聊天軟體，不過在漸漸了解她的身世之後，作為與她同樣失去了親情的人，輕易便明白了這款聊天軟體，對她而言意味著什麼。


  而他更明白，千莎與她已逝父母的這些聊天數據的丟失，對她造成的打擊會是多麼巨大。


  下意識地，他微微伸起了手，想要將這個披著堅強外衣的傷心少女擁抱入懷。


  …可是，這麼做，不是她願意的吧？

  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也是她不希望的吧…


  想到這裡，易楓伸到半空中的手，終究還是放下了。


  對於他的這些小動作，千莎倒是沒有在意。而先前，那在她臉上不慎漏出的黯淡神色，早已被她藏匿的無影無蹤。她若無其事地接著先前的話說道：「微信，我不想再用了，這是我的手機號碼，以後直接電話聯繫吧。」


  「真的，不用了嗎？」易楓心裡，悄悄嘆了口氣。


  「嗯，不會再用了！」這一次，千莎看向了易楓的眼睛，斬釘截鐵地回應道。


  想要忘掉過去…她想要拋棄，心底最後的溫存嗎…


  窗外，藍白色的閃電，幾欲撕裂整片蒼穹！


  「他們…是你美好的回憶吧。其實，你沒有必要…」


  「曾經，教我截拳道的老師，就對我說過，我的心理，在戰鬥中拖了我的後腿。原本，我一心想通過面對恐懼來克服恐懼，可事實是，這樣做對我心理的鍛煉毫無進展。現在，我才知道，造成恐懼的根本原因，正是因為割捨不下的這些記憶。因為害怕失去美好，因為害怕無法得到美好，進而才滋生出了難以克服的恐懼……」


  千莎依然保持著冷漠的表情，像是在說著與自己毫無干係的事一般：「今天，有個朋友告訴我說，殺死我爸爸媽媽的兇手，是一個完全沒有情感的殺手。因為沒有情感的干擾，才能讓他在每一次作案期間都能做到沒有疏忽的完美犯罪…所以我想，我要報仇的話、要在面對他的時候，無所畏懼的話，就必須首先拋棄所有能讓我感到美好的東西吧…」


  儘管臉上的表情不曾動容，可話說到最後，她的聲音還是漸漸輕了下去，「當我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時候，我就…不會再害怕了吧。」


  室外，又一道閃電刺破了覆蓋整個天際黑雲，伴隨著一聲比之先前的所有都要巨大甚許的怒雷轟鳴，傾盆大雨終於滂沱而下，肆無忌憚地打在地上，啪啪作響。


  仿如連蒼天，都在哀嘆！

  此時的健身房裡，由於大多數人眼見天色昏沉，都已經提早結束了鍛煉而離去，只有少數幾名聚在門口避雨的男生。


  也許是感染了天色的壓抑吧，健身房裡的氛圍也是一片沉寂，只有稀稀落落的暴雨聲，隔著窗戶與天花板傳了進來。


  「太荒謬了。」第一次，易楓對千莎的想法，打心底地產生了抵觸的感覺。他側過了頭，將目光移了開，沉聲道：「你的意思，是要像你最痛恨的那個人一樣，放棄你自己的感情嗎？」


  千莎的語氣中，還是一如先前的那般決絕：「我需要變得更強，而這就是，想要變強的代價。」


  易楓提高了音量，情緒也漸漸激動了起來：「如果你為了報仇，為了殺死那個人，難道你……」


  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卻是異變陡生。突然間，易楓只覺得全身上下都像是感受到了巨大的痛苦，竭力忍耐之下，他單膝跪到了地上。


  「？你怎麼了？！」


  見他情況不對，千莎一驚，立即便踏前一步打算伸手扶起他，可腦中，卻又出現了一個想法。


  （…剛才的感覺，是害怕嗎……）

  她看著這個此時正陷入痛苦之中的男生，這個，屢次讓她心亂如麻的人…


  （我是在害怕，他也離開我嗎……）

  就在她這胡思亂想之時，易楓猛地抬起頭，看向了她。他的臉上此時青筋暴起，神色已是蒼白一片，血色全無。


  「救……救…我……」


  似是忍受著非人煎熬，易楓拚命捂著頭，痛苦地說出了這三個字。


  再也，無法猶豫了吧。


  混亂的心思，轉瞬間便被拋到了腦後。她閃電般地伸出手，一把扶起了無力的易楓。


  可易楓，卻像是失了魂一般，眼中的焦點全無，空洞地看著前方，只不斷重複著「救救我」三個字。


  「我…有我在你身邊！」千莎大急，一把握住了易楓的手，卻又不知他是什麼情況，一時間也是不知所措。


  「救救我……」


  「到底怎麼了…我該……我該怎麼救你？！」


  也不知是不是聽到了她的話語，易楓竟是渾身抽搐了一下，隨後，他艱難地歪了歪頭，似是看向身邊千莎的方向，微微張開了嘴。


  「……」


  可任憑千莎怎樣努力去聽，易楓的嘴裡，卻是什麼話都沒有再說出來了。正驚異間，她只覺得本扶著的易楓忽地整個人都失去了重心，向她這裡倒了下來。也虧得她不是普通女生，雙腳微微前傾踮起，用力一蹬，才穩住了身形，沒有連同易楓一起倒在了地上。


  可易楓，卻是就這樣失去了意識，不省人事了。


  ………


  警察局內


  武偉坐在電腦桌前的座椅上，神情獃滯地望著窗外的大雨。


  電腦桌上的顯示屏，此時已經關閉了，而先前插在電腦上的U盤，也已經被武偉早早地拔下，收入了口袋之中。


  啪嗒！


  窗外的烈風，猛然間將辦公室的窗子給掀了開來，無數顆豆大的雨滴，便借著這陣股風勢席捲而來，將室內的一大塊空間給淋了個遍。


  他微微嘆了口氣，緩緩站起身，頂著雨走到窗前，想要重新將窗戶關上，這才發現，窗子上控制關合的機關，竟是在被風吹開的時候給損壞了。武偉下意識地轉過身想要叫人，這才想起他今天已經把警局裡的人全給提前下了班。


  叮鈴鈴———


  叮鈴鈴——————


  辦公室外的某處，傳來了一陣電話鈴之聲。


  武偉皺了皺眉，加快了腳步，往鈴聲的源頭趕了過去。很快，他便走到了警局的接線大廳，將那台響鈴的電話座機給接了起來。


  「喂？」


  「…嗞嗞！有民眾報警稱，在XX路郊外，發現一輛遭遇槍擊而受損嚴重的救護車，請速去處……」


  啪！

  還不等電話里的人講完，武偉已經重重地掛上了電話，隨後，隨手拿起一把傘，便快步走向了警局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