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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舊的殿門發出的吱呀聲驚動了那位身材消瘦的男子,對方的頭轉過來時,手就順勢鬆了開來,徒留那位梳了婦人髮髻的女子還殘留在他的身上,依依不捨。


  男子的尷尬一閃而過,見魏溪的目光鎖定在婦人身上,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臉色突地煞白,一把推開婦人,顫抖著嘴唇吐出兩個字。


  那婦人不甘不願的轉過頭來,望向魏溪的第一眼就震驚得渾身僵硬,根本忘記了如何反應。


  魏溪平靜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她隨手關上身後的殿門,淡淡的說了句:「嫂子好興緻。」


  嫂子兩個字一出,高氏還沒如何,那男子幾乎是跳了開來,看看魏溪又看看高氏,高氏緊抿著唇:「你不是在正殿誦經嗎?」


  魏溪彈了彈衣擺:「嫂子是在懷疑我跟蹤你?」


  高氏遲疑:「難道不是?」


  魏溪嗤笑,道:「你配嗎?」


  高氏身子一震,整個身子搖搖欲墜起來。


  魏溪帶著些挑剔的目光將男子渾身上下都掃視了一遍。身材這麼瘦,是個文人,手無縛雞之力,從她進門開始,除了最先對高氏的那一句耳語再無多話,是性子冷漠,還是天性膽小?看他主動推開高氏的動作,至始至終都任由高氏對陣的情況來看,也許是冷漠居多?


  他對高氏,不如高氏對他一片赤誠呢!


  魏溪突然想通了前世三哥和離的真正原因。一個心不在自己身上的妻子,留著何用呢?

  哪怕高氏是高家趨炎附勢的棋子,此時此地,魏溪反而對對方同情不起來。在其位謀其政,既然已經嫁作人婦,就不該跟前情人藕斷絲連,這害的不止是他們三個人,而是三個家族。


  眼看著魏溪要走,高氏不得不高聲喊住她:「你要去哪裡?」


  魏溪回頭嗤笑:「怎麼,你想要留住我?」


  高氏咬唇,終於鼓起勇氣道:「你能不能將此間所見當作從未發生過?」


  「哦,」魏溪反問,「然後呢?」


  「什麼然後?」


  魏溪嘆氣,覺得對方真的是傻:「我替你隱瞞這一次,是不是日後還要替你隱瞞無數次?」


  高氏明顯沒有想到這一層,猶豫的回望身邊的男子。可是那男子也是一臉擔憂,甚至還隱隱的拉開了兩人的距離。他這麼一退,高氏反而心驚般的扣住了他的衣袖。


  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等於間接的給了魏溪答案。


  「三嫂,我最後這麼一次叫你。」魏溪勸道,「既然你心有所屬,那麼就放過我的哥哥吧!他並不欠你。你們路歸路,橋歸橋,各不相干。」


  至於,和離后,你嫁給誰,嫁得好不好,能不能和順都不再與魏家相干。


  魏溪回到正殿,誦經已經告一段落,魏夫人由人攙扶著走出來,見了她,忍不住嘮叨了一番,魏溪知道她心下不安,也由得她發發牢騷。


  晚上,二哥三哥一起來接她們回家,此時,魏溪才看到高氏現身。


  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回家,半路上張氏也擠到她們這一車來,直道:「三叔真是,才幾日不見弟媳呀,都等不到回家說貼心話,急吼吼的把我給轟出來了。」


  眾人會心一笑,胡氏更是笑道:「少年夫妻,恩愛些也是正常。」


  魏溪沒有說話,只是一路上頻頻掀開窗帘探看風景。武將們家裡的馬車那也是相當的紮實,居然密不透風,別說是鄰車的隻字片語了。


  等進了家門,魏溪率先去看高氏那一車的動靜,果不其然,她三哥陰沉著臉色出來,即沒有回來之前那般攙扶著高氏,也沒有對家人一聲招呼,直接衝去了練武場。


  魏夫人驚詫:「兩口子又拌嘴了?」


  還沒派人去問個緣由,二管家就跑來說:「貴人來了,姑娘快去葯園看看吧。」


  秦衍之來了?

  魏夫人瞬間忘記了三房的那一茬,握著魏溪的手,道:「你小心些!」


  魏溪想到家裡去廟裡的緣由,自然也猜得出秦衍之來此的原因。


  時隔一年,其實她對當初死亡的陰影早已消散了很多。她既然能夠掙脫魏貴妃的牢籠以魏溪生活,自然也可以脫去魏溪的外皮成為魏熹。


  對於她來說,不管是魏貴妃還是魏溪,都是她。她活過,而且自認為活著的時候沒有辜負任何人,沒有傷害任何人,甚至,她用盡了自己微薄的力量改變了家人的命運,讓家族能夠再延續百年也就足夠了。


  哪怕真正的死去,她也安然。因為,她不曾虧欠任何人。


  可是,從秦衍之出現在她的葬禮上開始,她隱隱覺得自己似乎忽略了某個人,逃避著那人傳達的某一種信息,甚至,這種逃避導致斷掉了他們之間可能發生的另外一種關係。


  魏溪拒絕改變,拒絕重蹈覆轍。


  夜幕最後一絲希翼也墜落了,葯園裡的藥草經過一日的暴晒后,葉片緩緩的伸展著腰肢,吐納著胸中的鬱氣。


  竹屋之內並沒有點燈,早已爬在半空的圓月靜悄悄的懸在樹梢,明亮的臉映照著窗邊桌案上伏著的男子背上。魏溪進來時,首先就問道濃郁的酒氣,適應了黑暗之後,很快就發現腳邊無數的罈子敞著肚皮酣然入睡。


  酒液撒得到處都是,那個人的衣擺、袖口,還有額發上都濕答答一片,青白的臉色在青黑的髮絲遮蓋下顯得格外的脆弱。


  月入夢來,秦衍之嗅到了那久違的葯香,他蠕動著腦袋,含糊的吐了個名字,感覺那葯香靠近又遠離。


  影影綽綽中,那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一邊忙碌一邊嘮叨:「盡給我添麻煩,什麼時候都不讓人省心。」


  秦衍之嘿嘿的笑,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喊著:「魏溪!」


  那身影頓了頓,接著丟了個什麼在他背後,他懶洋洋的動了動,暖意從脊骨一點點滲透到心口。好久,好久,沒有體會過這份安寧了。


  蟋蟀在叫,知了在唱歌,蚊蟲揮舞著輕巧的翅膀在他耳邊嗡嗡嗡,他恍如隔世。


  整個身子騰空,落在了半軟半硬的榻中,他牽著對方的手,摟著那細韌的腰肢,回憶中的葯香被他抱了滿懷。他手腳並用,將懷中之物纏著繞著,幻想自己是一條蛇,把心愛的獵物緊緊的裹在自己的懷裡。只要一低頭,就可以嗅到對方的發香,手指一動就能夠感受到對方身上傳來的暖意,他還可以低下頭,回味當初在獵戶家偷偷嘗到的馨香和柔軟。


  「魏溪,魏溪,魏溪……」


  他一遍遍的喊,一次次的親吻,對方在掙扎,他的身子反而越來越熱,心底也越來越慌張。他霸道的扣著她,攏著她,壓制著她,喉嚨里發出成年野獸瀕臨絕望的嘶喊。


  「不要走!」


  他掐著她掙動的雙手,咬著她脖子下脆弱的血管,雙腿絞住她所有的妄動。


  對方終於安靜了下來,他很久之後才吁出一口氣,彷彿被拋棄的小狗討好的舔·舐著主人的臉頰。


  晨光再一次破夢而來,穿透一切的虛妄,戳穿一切的假象,解開傷疤,露出裡面血淋淋的傷口。


  秦衍之猛地捶了一下身下的褥子,如同從無數個冰冷冷的深淵裡爬出來的惡鬼,呲牙裂齒憤世嫉俗,從心底咆哮著咒罵光明,咒罵能夠讓他清醒著面對塵世的一切。


  一條冰涼的手帕丟在了他的面頰上:「起來!」


  有點熟悉的呼喝聲響在頭頂,秦衍之打開眼縫,透亮的日光明晃晃的照射到他的眼帘之中,他哀號。


  腳下又挨了一腳,魏溪喊他:「滾去上朝!」


  秦衍之抹著冰冷的帕子擦了臉,混沌的腦袋終於打開了大門,他疑惑:「魏熹?」


  魏溪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在對方的哀嚎下一路扯到了桌邊,上面擺放整齊了早點。醬菜,糕點,米粥,最為簡單,可是格外的引人開胃。


  魏溪臨走之前抱走了被褥,惡聲惡氣的囑咐他:「吃完了就滾!」


  秦衍之獃獃的坐了好一會兒,悶聲問:「她什麼時辰來的?」


  空中一個低沉的聲音回答他:「昨日傍晚。」


  秦衍之抱著碗喝了一口粥,又夾了一根辣椒蘿蔔咯吱咯吱的咬著:「一直都在?」


  「是。」


  秦衍之咂了咂嘴:「朕整夜抱著的人,是她?」


  那回聲只是沉默了一瞬,就立即回答:「是。」


  秦衍之捂著臉,呵呵的笑了起來,手指不自覺的相互戳了戳,然後,鬼使神差的放在了鼻尖仔細嗅了嗅。


  「葯香,怪不得!」


  屋裡再也沒有人說話。


  皇帝的心情明顯比較好,回到宮裡聽小吳子說承安公去了康雍宮,他的眉頭也沒有皺一下,還笑道:「母后登頂多年,早就聽不得糟心話了。隨便他們去吧。」


  太后豈止是聽不得任何反話了,見到承安公的時候,她就只顧著哭了。


  「哀家辛辛苦苦的拉扯他長大,如今他就是這麼報答哀家的!哀家這麼多年的苦都是白挨了。」


  承安公早已半條腿踏入棺材了,腦袋上的頭髮也稀少得很,朝服掛在身上就像是掛了幾層鐵皮,壓得他老人家的背脊越來越彎,簡直不堪重負。


  「太后,」承安公咳嗽一聲,「您十八歲嫁給先皇,五年後誕下當今聖上,聖上登基一年,您就成了後宮里唯一的女主人。委屈,實在太過了!」


  頂多是做兒媳婦的時候招了太皇太后不少的白眼和為難而已,在承安公眼中,那就是尋常的婆媳鬥爭,每個大家族都有,沒什麼可委屈的。再說了,皇帝如今十六了,你一個太后好歹也母以子貴,在後宮裡稱王稱霸了十二年。你居然還哭訴皇帝辜負了她,這真是……


  老承安公都不由得想起自己那早就過世的老母親了。太后這性子十有□□隨了她的祖母。


  太后只差哭訴皇帝的不孝了,這可是個大罪名。


  不過,依照現今皇帝的性子,在不在乎這個罪名也難說。


  承安公穩穩噹噹的聽著太后哭了一場,中途休息的時候,才慢悠悠的問:「到底是什麼事兒,惹得皇上與太后您生了間隙,連家族都受累了?」


  太后剛剛洗臉的動作一停,滿腹冤屈又溢了出來:「還能什麼?不過是有了媳婦忘了娘而已!」


  「賢妃?」


  太后冷哼:「穆瑤有那本事的話,穆家還會遭此一難嗎?」


  承安公耐著性子問:「那到底是誰?」


  太后這才說出一個名字,還強調:「當初就是父親您讓哀家把那女娃娃放在皇上身邊的!」


  承安公無語,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忙著秋後算賬啊?

  眼看著承安公越來越沒有耐心,太后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說了遍。


  承安公這次沉默得更加久,久得太后都以為他坐著睡著了。


  「一個女子而已,」承安公無奈的道,「皇上喜歡,讓他收入後宮就是,犯不著為此壞了你們母女的情分。你不幫著皇上得償所願就罷了,居然直接賜死了此女,而且還是在皇帝的眼皮底子下把人招入了後宮。太后,微臣說句大不敬的話,您實在是糊塗啊!」


  太后大哭:「哀家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兒子,憑什麼讓給別人!」


  承安公的拐杖在白玉地板上敲得嘭嘭的響:「那是您兒子,不是您的夫君!您當太后當傻了啊,先皇可以寵幸您一個皇后,萬萬沒有兒子為了母親,就不娶親,不生子的道理。」


  「哀家給他選了秀女,個個花容月貌傾國傾城,他一個都不要,偏偏看上個離經叛道的醫女。他甚至為了她,差點掐死哀家!父親,穆家是皇親,您的心到底向著誰?」


  承安公已經多年沒有氣得七竅生煙了,眼看著太后執迷不悟,只恨不得扒開她端著的那張太後面皮,告訴她:「皇帝是一國之君,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太后您雖然是他的母親,可大楚並不是您的!穆家的榮華富貴都是皇上給的,他既然能給,也能收回!你懂不懂啊!」


  「外戚,對於君王而言,就是一群一無是處的米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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