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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福殿前殿,亥時初刻。
方才還在歌舞昇平的大殿中,如今萬籟俱靜,落針可聞。
德妃的神色早已由最開始的驚慌失措到現在的咬牙切齒。謀殺太子的罪名她可是擔當不起,特別是她還生育了大皇子顧興雋的情況下,更是百口莫辯。皇上當時什麼也來不及說就急匆匆地抱著太子只奔太醫院,想來,皇后雖然不得皇上的歡心,太子的地位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動搖。心思九轉十八彎的想了各種各樣的結果,那邊二皇子顧興霄的母妃原昭儀已經開始發難。也不冷嘲熱諷,只在靜謐地大殿中,微微恭身,對德妃道:「今夜過後,臣妾就要恭賀德妃母儀天下了。」
謀害了太子的人能夠母儀天下?簡直是笑話。在好笑的笑話在這等時候說出來,就讓人不得不側目。
下面一眾妃子露出原來如此的神情。太子死了,大皇子正是長子,加上後宮掌權的德妃,這皇后乃至以後太后的位置不都是德妃莫屬了么!
德妃也不是善茬,當即冷笑:「我想,過了明日,應當是原昭儀榮寵後宮,二皇子順理成章的成了皇上唯一的皇子了吧!」
風向一轉,眾人更是恍然大悟。若是德妃害死了太子,皇上無論如何是不會讓大皇子繼承大統,那麼就剩下二皇子。德妃被貶,原昭儀不就是後宮中的第一人了么?
這兩位妃子都是顧雙弦做太子之時的妾室,因為生了皇子順理成章地封妃,各自對對方知根知底。平日里一致對外,等到皇后禁足,自然而然的就開始了內鬥。唇槍舌戰之下,誰也暫時討不到好處。
德妃作為皇后之下位分最高的妃子,當即就讓人封鎖了整個麒福殿,不準任何一個人乃至於貓狗出入,並且讓人提了太子的奶媽嬤嬤、宮女太監等來審問。原昭儀也不是省油的燈,只說奶水是德妃的宮女端來的,應當將那宮女也提來審問。眾目睽睽之下,德妃自然要證明自己的清白,讓人壓了宮女詢問奶水的出處。
一時之間,大殿之中只跪著簌簌發抖的宮人,德妃想要證明自己的平白,首先對太子身邊人等發難。叫冤聲、哭泣聲、磕頭聲,聲聲入耳,好不熱鬧。
「皇后駕到。」的唱諾突兀地從寒風中隔入之時,宮殿中的宮妃們正掛著看好戲的神情竊竊私語。
夏令姝其實早已來了。她這個人善於隱蔽,只要她想,哪怕是坐在正位上都可以讓人忽視其存在。等到現身,妃子們神色各異地叩拜后,她才慢悠悠地入了大殿。細不可聞的腳步,冷若冰霜地神色在白底青鳳展衣的襯托下越發冽寒。
她緩步行到那宮女身前,定定地站著。眼神從那伏地地宮侍的頭顱上一一凝視過去,探究的神色隨著從小練就的威壓如龍捲風般兜在眾人的頸脖上,多年的太子妃生涯,早就讓皇宮中人知曉她的手段。哪怕她被皇帝安置在離宮兩個月,回來之後又立馬禁足了三月,可宮中依然能夠感覺到夏家無所不在的觸手危急著所有人的性命。
若說夏家三房兩姐妹中,夏令涴是潑皮無賴的猴子,讓你又愛又恨,夏令姝就是那潛伏在最暗處地黑蛟,在你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被她鎖住了咽喉。
這等氣勢下,德妃早已三緘其口,只說:「一切憑娘娘做主。」太子在她懷中出事,由她審問自然會落人口實。既然皇後來了,她心裡緊張,到底也相信皇后的處事能力,至少,德妃不會被人栽贓冤枉了去。
原昭儀在一旁反而安安靜靜。她本就不是善於出頭之人,當年太子的五個妾侍中她也最為沉默。懂得察言觀色的她,自然知曉在必要的時候閉緊了嘴巴才是得最大便宜地道理。
夏令姝如一柄出鞘地長劍,俏麗在殿中,問:「奶水是你送來的?可有經過何人之手,路上遇到過誰,與誰說過話,說出來,本宮留你性命。」
宮女額頭觸地,整個人已經汗如雨下。半響,倏地抬起頭來,滿臉驚恐地大叫:「是,是德妃娘娘讓我下毒的!」眾人大嘩,宮女已經抖如篩糠,指著德妃尖銳地招供:「德妃娘娘每日里讓奴婢下少量的毒放入太子的奶水中。除了奶媽們給太子哺育的奶水外,皇上親自餵養給太子的奶水中都下了毒。今日,德妃給奴婢的紙包內的毒粉大一些,奴婢不知道原因,也如往常般全部倒入了進去。皇上,皇……給太子餵奶水之時,就……德妃說,若我不願意,她就將奴婢投井,奴婢害怕。皇後娘娘,奴婢說的句句屬實,皇後娘娘饒命。」
德妃疾速地撲了過去,對著那宮女就是一腳:「你胡說!來人啊,給這賤婢掌嘴。」
「德妃,」夏令姝輕輕喚她,音量不大,輕柔得到了幾近呢喃地地步,越是如此,德妃越是驚恐,僵直地轉過身來,蒼白著臉狡辯道:「皇后,臣妾並無害太子之心。要知道,太子是皇上交與臣妾撫養,若是有個差池皇上會直接要了臣妾的命。臣妾,哪裡敢怠慢毒害太子,一定是有奸人陷害臣妾。皇后,」她跪了下去,「請明察啊!」
正聲淚俱下民鳴冤喊屈的時候,偏殿有大皇子哭喊地沖了過來:「母后,母妃是冤枉的,母妃不會害太子殿下。」兩母子抱作一團,五歲的顧興雋極力摟住德妃的頸脖,似乎生怕自己的母妃會被皇后斬殺。母子連心地跪在地上,縮成了小小地一團,顧興雋不夠強壯的胸板攔在德妃的面前,似乎想要靠著微薄的阻攔給予德妃哪怕一點點的安全感。
夏令姝面上波瀾不興,只是那寒霜似乎越來越重。皇後娘娘明明還沒有對德妃做什麼,就有大皇子出來阻攔,他不是應該在自己的後殿等著守歲的么?誰傳去的消息,誰又在誤導他皇後娘娘要置德妃死罪?
她的視線再一次從眾人的身上滑過,像是劇毒的眼鏡蛇在尋找著下嘴地食物,讓人不寒而慄。
整個後宮中人都在她的目光下瑟瑟發抖,明明是溫暖如春的殿內,偏比狂風大作的殿外都要寒冷。
顧雙弦就在這兩股截然不同地旋窩邊緣鑽了進來,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掙扎半響:「手下留情。」
夏令姝倏地一笑:「留情?留下誰的情?皇上,這裡有人要害死臣妾的兒子,害死你的太子,說不定,藉此還可以害死大皇子或者二皇子,再不濟還可以拉下一位嬪妃陪葬,你讓我留什麼情?」手腕一甩,逕自對隨著自己而來的張嬤嬤道:「鳳梨將在此所有人搜身一遍,仔細了,興許還有殘留的毒粉;其餘的人隨著嬤嬤去搜宮,順道看看這皇宮大院里還有哪一位手腳不幹凈的叛逆,膽大妄為地想要謀害皇家子弟。」話是說得冠冕堂皇,一方面是為了太子,一方面為了皇子們,還有一方面是嬪妃,將小小的私仇說得大公無私,也是這一位皇後娘娘常用的手筆了。
德妃的喊冤頓時小了,原昭儀身形不動,其他的嬪妃們都還未在後宮裡站穩腳跟,平日里聽多了皇後娘娘的雷霆手段,如今看著原本當家的德妃與原昭儀都不敢反駁了,其他人更是不敢至一詞。
顧雙弦知道夏令姝是豁出去了,心裡一半煎熬一半興奮。煎熬的是謀害太子的幕後黑手肯定能夠查找出來,興奮的是夏令姝經此一事已經得罪了其他世家,世家抱成一團抵抗皇權的勢力定然會撕開一條不小的口子,能夠讓皇帝藉此剿滅朝廷最大的一顆毒瘤。至於那心口內里伸出一點點針扎的痛,已經被他忽略不計。
沒了多久,鳳梨就已經從那宮女身上搜出一張巴掌大的白紙。宮女只說這白紙就是德妃交與她包裹毒粉的紙張,夏令姝讓人抱來一隻小貓,抹了一點淺白的粉末放在貓咪的舌尖上,沒了多久,貓就口吐血沫而亡。
夏令姝抬了抬手:「謀害皇家子弟,該當何罪?」
一直守在皇後身后的方嬤嬤冷不丁的冒出來,沉著道:「腰斬於市,滅九族。」
宮女不可置信地揚起頭來,就聽到夏令姝冷冰冰地道:「本宮為太子積德,不滅你九族了,下去領一百棍,杖責吧。」一百棍子,連身經百戰的將軍都受不住,宮女們只要十棍就會命喪黃泉。
宮女慘叫:「娘娘,您說過留我性命的,您說過……」
夏令姝想了想:「那好,留下你的性命,將你九族全部腰斬於市。」
「不——!」宮女跌在地上,已經說不出任何求饒的話語。夏令姝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實話。」
宮女惶惶然地仰視著她,一時沒有明白。夏令姝微傾著身子,靠近她的臉龐,輕聲道:「本宮要的是實話。還記得第一個對本宮撒謊的人,是怎麼死的么?」
夏令姝笑如春風,銀藍色的眸子在背著燭光地陰影里似明似暗,前傾的身軀帶著泰山之勢壓了下來。宮女顯然是想到了夏令姝剛剛嫁給顧雙弦之時,手段很辣地處置宮妃的情景。那一位宮妃,在顧雙弦與夏令姝成親當夜,借病將顧雙弦從洞房花燭夜給支走,讓夏令姝成為整個皇宮乃至皇城的笑柄。幾個月後那妃子血崩而亡,其家族如流沙如海再也沒有了音訊。
宮女牙齒不經意地打顫,咯吱咯吱地磨牙聲在殿中迴響,就想老鼠在鐵夾中輾轉掙扎、越來越恐慌乃至絕望。
夏令姝雖然被皇帝厭棄,可她的權利依然在皇宮中延伸著,隨時隨地可以掐死敢於逆天之人。
宮女面如死色,半響,才從那發白的唇瓣中擠壓出三個字。夏令姝莞爾一笑:「去吧,本宮會給你家人一筆銀錢,算是你對太子『照顧有佳』的恩獎。」再一起身,她的一切溫柔瞬間轉換成平靜無波。方嬤嬤一招手,已有太監將宮女給拖了下去,這一次沒有人喊救命或冤枉。這裡的每一人都看到了宮女回答了皇后什麼,每一個人都不確定皇後下一步會怎麼做,她們有的人緊張,有的人嗤笑,有的人鄙夷,有的人懼怕……眾生百態,誰都不知道誰才是戲中人。
德妃眾人被皇后逐個安排到了不同的偏殿,不準返回後宮各自的居所。宮殿很小,有不少的房間,德妃與原昭儀被各自安排入住了最大的兩間主屋,其他嬪妃各自按照品級一個個進了各自的房間,沒有伺候的宮女也沒有隨侍的太監。
夏令姝與顧雙弦坐在主殿中,兩人各自佔據了半邊江山,相互想著心事。
沒多久,張嬤嬤帶著去搜宮的人回來了,一字排開將眾多物品擺放在檀木大長桌上。琳琅滿目地各種物品,看得人的眼都花了。合-歡膏子、壯-陽酒、各種奇形怪狀的玉-勢,看得夏令姝冷笑,一旁的顧雙弦熱汗直冒,辯解道:「這些個污物,朕從未見過,更未曾用過。」
夏令姝已經懶得消遣他。等到一個人已經對對方再也沒有任何要求的時候,會覺得言語都多餘。
張嬤嬤指著另外一個錦緞包著的東西,道:「巫蠱之物,暫時還未寫下名字和生辰八字。」皇后隨時會被廢,德妃和原昭儀年老無法獨寵後宮,顧雙弦是個好色的,新人們還沒有全部嘗盡,這些個東西自然而然未派上用場。
最後的桌沿,擺放了不同的花箋,上面各自標註了來自於哪一宮哪一位妃子。鳳梨拿出從那宮女身上搜出的沾著毒粉的白紙一一比較,並有嗅覺靈敏的太監上前來逐個輕嗅過,半響后,回稟道:「根據宮闈局的記載,這白紙是屬於四等嬪妃才能用的上等娟紙。總管太監已經核對過各宮紙張動用的量,就德妃與原昭儀宮中用量最大。其中這贓物上的氣味,共有三種。一種是那宮女身上的香粉,一種來自於德妃宮中的牡丹熏香,還有一種是二皇子書房中的綠茶香片的味道。」
「二皇子?」
「是。」
夏令姝偏過身子,淡淡地問:「大皇子被人哄騙了過來救母,二皇子難道一點都不擔憂他母妃的生死?」
另一邊已經有總管太監梁公公來稟報:「定唐王求見。」話音剛落,九王爺顧元釩已經急匆匆地沖了進來,對著夏令姝怒道:「皇後為何要搜宮?夏家已經可以罔顧皇權可以肆意妄為的地步了嗎?」
夏令姝瞥他:「定唐王的消息倒是靈通。作為一位成年的王爺,你對後宮的消息會不會太靈敏了些?」
「皇后!」顧雙弦插口進來,「是朕讓九弟過來做個見證。」見證什麼,夏令姝都懶得猜。她只冷冷地掃視著兩人:「皇上放心,臣妾說道做到,此事之後,臣妾定然將自己的性命雙手奉上,讓皇上以及九王爺放心。」她稍頓,補充一句:「若是怕我死不透,可以將臣妾掛在朱雀街大門上暴屍幾日,再多的氣也絕了。」憑空地,也不知道哪裡來了一陣陰風,吹得她的裙擺颯颯地動蕩,如鬼似魅。
顧雙弦獨自站在高處,看著下首她孤高地身姿,只覺得那風隨時會要將她吹走,那一張倔強地容顏只有絕然的冷靜,沒有男子們預想中的不忿和不甘。
她是真的不愛他,不願意與他長長久久歲歲年年。她的心目中永遠都是家族第一,兄弟姐妹第二,第三是太子,第四是其他的親族,第五……顧雙弦,勉勉強強能夠擠入第十。
一個皇帝,在皇后心目中居然不是最重要的人,多麼可笑,又多麼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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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在床榻上輾轉難眠。
皇后的聰慧在皇城中是數一數二的,嫁給顧雙弦多年,硬是用著雷霆手段掃蕩野性十足的後宮女子,別說是當時的東宮,就連靜安太后掌管的後宮貴妃們見著夏令姝都要禮讓三分。夏令姝的兒子,誰敢害?若是可以,當初德妃是碰也不敢碰的,就怕一個手重給孩子捏出印子來,都會讓夏令姝給砍了自己的胳膊。
皇帝將孩子給德妃之時,她是又恐懼又興奮。太子在她身邊長大,以後無論如何德妃都是鐵打的太后,就算夏令姝恢復了權勢,也只能跟德妃平起平坐。若是將太子教導好了,夏家與她娘家周家都會捏在德妃的手中,若有必要,成為大皇子的踏腳石也無不可。
心大了,視野開闊了,反而忽略了身邊的危險。德妃承認自己太得意忘形,忘記了這裡是人吃人的皇宮,而不是自家娘家後院。
這裡不是紫堇宮,床榻下的棉絮鋪得不夠,隨著硌背。
德妃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有人說話,睜開眼,只能看到天窗外透過琉璃穿透進來的青白月光,雪花的影子飄過像是心裡點點的煩悶。她側身望著那白的黑的光,再一次聽到了宮女們的話語聲,隱約中似乎還有大皇子的吵鬧。
德妃倏地一條,整個人從床榻上彈了起來,在小小的房間里遊走,不時豎起耳朵聽聽。最終,她在一張鍾馗殺鬼地水墨畫后翻到了一縷暈黃的光線。小心的移開畫后,白牆上有一個小孔,光線被集中在眼眸中,可以望到牆后晃動的人影還有依稀可聞的話語。
牆后只有兩人,一人是她認識的宮女,在皇後身邊伺候的鳳梨。另一人居然是皇子顧興雋。
德妃暗自心驚,極力湊過望去,只看到鳳梨伺候著大皇子梳洗之後,給他奉上一份羊奶,親切的笑道:「娘娘說了,皇子們都在長個,每日里多喝些奶水比較好。這是方才御廚送過來的,大皇子喝了就趕緊歇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