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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不是魏溪?或者,你就是魏溪?

  你是魏溪的話,魏熹呢?不,你到底是魏溪還是魏熹?

  魏夫人嘴唇顫抖,臉色幾經變幻,掐著魏溪的手指越捏越緊,一雙眼忐忑不安又痛苦絕望,無數的思慮與揣測從那雙慈愛的雙目之中掙扎出來,讓原本定了心思的魏溪也不由得遲疑。


  「魏溪!」最終,魏夫人的雙唇之中抖出熟悉的兩個字,隨著這個名字的出現,魏夫人好像拼盡了全部的力氣一般,整個人半靠在了魏溪的身上,無形的堵住了她一切退路。


  「你是魏溪吧?」


  魏溪抿著唇,感受著母親的手貼在她的臉頰上,一點點顫抖著撫摸她的鬢角,她的眉骨,她的臉頰。


  「我怎麼沒想到呢?」魏夫人彷彿在自言自語,「一個永遠睡了下去,一個卻從沉睡中醒來,幾乎是瞬息之間的事情,我怎麼沒有想到?!」


  「我的女兒啊!」


  我的女兒啊!此話一出,魏溪的眼眶湧出無數的淚珠,就像那蓄謀已久的洪水終於找到了缺口,爭先恐後的撲向乾涸的心田。


  前世今生,她終於聽到了這句心心念念的話,我的女兒啊!


  我是魏家的女兒,不管我變成什麼樣,我在何方,處在何地,都要費盡心機爬山涉水,哪怕路上布滿了荊棘,腳底都是血跡,我也要義無反顧的投入您的懷抱,走到母親的身邊。


  為的,不就是這一句出自肺腑的心疼話語,這一個溫暖而安寧的擁抱嗎?

  「……娘!」


  「不哭!」魏夫人手忙腳亂的抹去她洶湧的淚珠,心裡酸澀不止又心疼得無以復加,「你這個孩子,怎麼不早告訴娘呢?自己一個人悶著,多苦啊!」


  這才是親娘啊!不管遇到什麼事,永遠最先關心的是你受到的苦,而不是你對他們的欺瞞。


  魏溪抱著母親的肩膀,將腦袋埋入她的胸膛之中,聽著那沉著的心跳,吸取無數個夜晚都在懷念的氣息,哽咽不言。


  夏日的暖陽從門口洋洋洒洒的鋪了進來,將兩個擁在一起的身影攏在一起,彷彿從未有分開過。


  魏熹變成了魏溪,可她還是魏熹。


  魏夫人從年後開始,無數個難免的夜晚都在今日得到了答案。她原本有很多的問題要問,比如你是怎麼成了魏熹?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你橫死?是誰要了你的姓名?你與皇上之間發生了什麼?他對你抱有的是哪種目的等等。不過,在重新將這個辛苦了一輩子,也獨立了一輩子的孩子重新收入懷抱的時候,魏夫人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心中最為重要的兩個孩子合而為一,回到了她的身邊,只這一點就足夠了!

  她不是看不懂魏溪與皇帝之間若有似無的牽絆,也不是看不出醒來後魏溪對皇帝時遠時近的態度,只是,所有的擔心都在女兒撲入懷中默默不語的流淚中止住了。


  這個孩子,從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天起就格外有主意。身為母親,她唯一能夠做的就是相信她,在她受到挫折的時候擁抱她,如此,也就夠了。


  魏家幾個兄弟傍晚回來的時候明顯的發現母女兩個都有哭過的痕迹,魏憑嚇得不輕,擼起袖子就道:「誰欺負你們了,是不是族裡又有人來找妹妹的麻煩,告訴我,我去揍他們。人要臉樹要皮,那些人越來越得寸進尺了,以為爹和大哥不在,將軍府就沒男人了嗎?居然敢再而三的欺負到我們頭上,我饒不了他們!」


  魏溪拉住三哥的袖子,哭笑不得的道:「有我在,誰能欺負娘啊,哥你就別咋咋呼呼了。」


  魏憑根本不相信,指著她紅彤彤的眼眶道:「那你這是怎麼回事?」


  魏溪看了一圈圍著的親人,坦坦蕩蕩的道:「沒什麼啊,只不過是我不小心打翻了藥罐子,裡面的藥粉太熏眼了,娘親和我都沒能倖免,被熏得流了好久的眼淚。」


  魏允湊過來,仔細看著她的眼皮:「真的假的?」


  魏溪笑嘻嘻的道:「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反正理由就是這個,哥哥們愛信不信。」


  魏允無語,總算知道這是她們母女兩個的秘密,根本問不出來了,只好溫言勸道:「如果真的有什麼難事別一個人扛著,告訴哥哥們。我們雖然不如大哥那樣事事周全,保護家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魏溪定定的望了兩個哥哥一眼,半響,笑說:「知道了。」


  魏允摸了摸她的腦袋,晚飯兩兄弟就趁機湊在魏夫人的房間一起用了。


  因為魏亦不在,胡氏有空閑的時候也會帶著魏棱來魏夫人這邊用飯,魏溪醒來后也大多時候陪著魏夫人一起,魏允既然來吃飯,他的夫人張氏也自然跟著來了,高氏等到飯菜上了桌也沒見到人影,魏憑派人去問,才知道她又病了。


  丫鬟說:「夫人說昨夜裡吹了點涼風,今日有點咳,怕過了病氣給老夫人,故而不來一起用飯了。」


  魏溪問:「三嫂下午還在咳嗎?」


  丫鬟想了想才輕聲道:「半個時辰咳一兩次吧。」


  魏溪又問:「嫂子現在是睡下了還是在用飯?」


  「已經睡下了。」


  魏溪這才點了點頭,揮手讓丫鬟下去了。等一家人熱熱鬧鬧的吃了飯,魏溪才拉著魏憑到角落裡,問他:「三嫂是不是一直這樣?」


  魏憑大大咧咧的問:「怎麼樣?」


  魏溪琢磨了一下用詞,仔細瞄了一眼三哥的神情,悄聲耳語:「哥哥你老實告訴我,你與嫂子一個月里同房幾次?」


  魏憑還沒反應過來,傻乎乎的說:「不是一直在同房嗎?」


  魏溪捏起他的手臂上的肉狠狠扭一下:「同房!同床共枕、鴛鴦戲水、魚水之歡!」


  「哦哦哦!」魏憑哀號后才道,「也沒幾次吧,三次還是四次?不過她年後就總是病著,我顧及她的身子一直都是分榻而睡的。」


  魏溪瞪大了眼:「分榻而眠?一個房間,她睡在床上,你睡在榻上?」


  魏憑抓了抓腦袋,笑道:「我這不是怕娘多心嗎?」


  魏溪沉思了一會兒,道:「嫂子這身子不行啊,要不我等會去給她把把脈?反正她也歇下了,我偷偷去,不叫醒她。」


  「你行嗎?」三個字才出口,魏憑又遭到妹妹的辣手,頓時連續點頭,「行行行,都聽你的!」


  魏溪這才滿意,等眾人說會兒話散了后就跟在魏憑身後直接去了偏院。


  在魏溪的記憶中,上輩子她入宮后沒多久,這位嫂嫂就跟哥哥和離了。因為在深宮,她也不知道裡面真正的緣由,只是和離后這位三哥頹廢了許久,之後爹爹出事,他就一門心思的撲向了戰場,最後屍骨無存。


  除了大嫂胡氏不再是記憶中的那個人,張氏倒是二哥的原配。只是,那輩子張氏的結局也不大好,哥哥去了后,她另外改嫁,因為是二嫁,她性子又要強,沒少吃苦頭,哪怕遠在深宮,魏溪也聽到她的一些隻字片語,聽說是好不容易懷上的胎兒也被二嫁夫君的小妾給弄沒了,之後就傳出她終身無法懷孕的診斷。


  高氏的性子其實比較清高,因為是文官家的女兒,也不知道什麼原因才嫁入了魏家。不過,這輩子魏溪倒是時常聽到這位三哥誇讚自己媳婦兒寫得一手好字,還沒嫁入魏家之前,魏憑就將他的那個到處布滿了弓箭的卧房改成了文士最愛的雅居,牆上桌上到處都是字畫書籍,偏房本來是哥哥的武器庫都硬生生的改成了書房,幾面牆都是書櫃,上面堆滿了古籍,當年還拜託魏溪幫忙購置了不少。


  魏溪進來的時候,視線隨意就掃到桌案上鋪陳的紙張,上面的墨汁早已干透。高氏躺在床上,雙眉輕攏彷彿無限愁緒,唇瓣粉白,面頰上還隱隱有點淚痕。


  魏溪不吱聲,輕手輕腳的從被褥中摸到她的手腕,靜靜的聽了一會兒脈搏又看了一下氣色,如同來時又毫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即將掩上房門之前,她的視線又滑到那桌案上。上面擺著一本字帖,因為魏溪變成魏熹醒來之後,家裡人特意為她挑選了不少的字帖臨摹,所以如今魏溪是看到字帖就忍不住頭疼。


  可是,就憑著她的眼裡很快發現那本字帖的不同之處,那根本不是任何一位名家的字帖,應該是出自熟人之手,特意給高氏拿來習字所用。


  奇了怪了,魏溪是知道魏憑的,這位哥哥一門心思練武,手上的字根本入不了眼,算是一家人中寫字最丑的一個,他可不會專門抄書抄出一本字帖來給自己的媳婦臨摹。


  魏溪稍微湊近了一點看去,字帖上的筆法嫻熟,開頭收筆都有種遊刃有餘的瀟洒之感,看那骨架魏溪就斷定這寫字之人是個文人而不是武夫。武夫的字哪怕再丑,因為手腕力度大,每一個字基本都力透紙背,特別是寫小楷之時,沒有多餘的拖沓殘留,一筆一劃跟舞刀弄劍一樣格外的規矩。


  魏溪留了個心眼,隔日等到高氏來給魏夫人請安就特意問高氏要一本字帖用來習字。


  高氏沒想到自家的小姑子也有為難她的一天,眉頭鎖得深深,道:「如今我甚少臨字了,字帖也少。姑姑你要的話,我讓人去娘家給你取一本名家的來,你喜歡什麼樣的?」


  魏溪驚訝道:「嫂嫂平日不習字嗎?正好啊,我每日里練字練得手腕疼。」


  高氏道:「我少時每日習字萬遍,倒也練出來了。如今大多時候都是看書,甚少練字了。」


  魏溪笑道:「我看書一知半解,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不可以找嫂嫂請教一下?」


  高氏拒絕道:「府里不是有給你請女先生嗎?哪裡輪到我一個外人來教導你的,沒得鬧笑話。」


  一而再的拒絕魏溪心裡也就有譜了,等高氏走了后,就對魏夫人道:「讓門房盯著嫂子身邊人的出入吧。」


  魏夫人道:「有什麼問題嗎?」


  魏溪嘆道:「娘親難道不奇怪嗎?大嫂早早有了孩子,二嫂如今也在調理身子爭取早日為家裡添丁家口,只有三嫂,成日里關在房內看書習字,別說是為三哥操心了,似乎對家裡的人和事也煩躁的很,輕易不願意與我們親近呢。」


  魏溪只不過是這麼一句感慨,心裡有點點揣測,等到門房彙報這半個月三房高氏丫鬟出入門房的記錄后,她才驚覺自家好像做了一起強取豪奪的糟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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