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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太后從皇后一路做到太后,再與太皇太后鬥爭多年,對後宮里的那些伎倆絕對比穆瑤通透得多。原本這句話也起不到什麼作用,架不住這幾年皇帝與她之間的隔閡越來越大,有了越演越烈的趨勢。身為女人,甚至是身為後宮裡的女人,穆太后太知道母以子貴的重要性,當初她也是憑藉生下了秦衍之,才有了與太皇太后叫板的能力。


  現在,她已經是大楚最為尊貴的女人,可是這時候卻有人說,有另外一個女人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高於你,你會怎麼想?

  「不至與此吧?」


  穆瑤輕輕敲打著穆太后的肩膀,語氣猶疑:「也許是我多想了。不過,有些事情還是防範於未然的好。」


  穆太后沉默著沒有說話。


  穆瑤也似乎在琢磨著什麼事情,最後還是忍不住道:「別說大楚,在晉朝之時也沒有宮女做官的道理,而且還是天子近臣。在後宮裡的女人哪怕再得寵那也沒法與朝廷大臣抗衡啊!日後若是她與太後起了爭執,我實在想不出皇上會偏袒誰!」


  穆太后理所當然的道:「哀家是他的生~母!」


  「可魏溪是他的臣子。姑父在時,可讓姑母影響過朝政?」


  穆太后回憶了一番,搖頭:「那倒沒有!」


  「這就是了。姑母想想,您一個月與皇上見面幾回,尋常的一個宮女十天半個月中與皇上能夠說得上幾句話,天子近臣卻不同了,他們幾乎是日日與皇上朝夕相處,不但要替皇上出謀劃策,甚至能夠影響皇上的決議。若是尋常大臣們還好,到底男女有別,臣子們干涉後宮之事,也只能一些大事,比如封后。可魏溪是女子,若是姑母對後宮下了懿旨,等到了皇上手中,卻被魏溪別有用心的給否決了,這……」


  有人用頭髮長見識短來形容後宮的女人,有時候不是沒有道理。就如穆瑤,她心裡對少年天子給予了什麼厚望且不說,就單單說她對天子近臣的定義。


  一個侍詔,說白了就是寫寫奏摺,公文,記錄一些皇帝的口諭這種小事,到了她的嘴巴里侍詔的權利堪比內閣大臣,給皇上出主意,影響皇帝的決定,簡直笑掉人大牙。


  如果侍詔有這麼大的權柄,要六部尚書做什麼,要內閣做什麼?

  真正能夠駁回皇帝聖旨的人是內閣大臣,能夠改變皇帝決斷的是六部尚書!


  侍詔們說白了就是皇帝手中的筆,給皇帝做一點苦力活,記錄他每天在朝安殿說的話,下的旨意,潤潤色然後發往內閣,等著內閣審批,沒問題了才會下發給臣子們。


  起居注是記錄皇帝的生活起居,包括今天皇帝招了哪個妃子侍寢啊,臨幸了哪個宮女啊!活動範圍在後宮。


  侍詔就完全相反,他們在前庭,記錄皇帝所有朝政上的事兒,比起居注的官員高了不是一點半點,記錄的事兒也嚴肅正直得多。


  結果,到了穆瑤口中,魏溪好像成了內閣大臣,權勢堪比六部尚書。當然,她作為外戚穆家重點培養的千金,自然知道朝廷官職的真正職權,穆太后也知道。偏偏,穆瑤不提別的,她就著重提醒穆太后,您在後宮的權利可能不如在前庭的魏溪,甚至於,魏溪可能會阻擾外戚穆家在朝堂的影響。這才是致命的打擊!


  最後,穆瑤說了句:「既然是女子,自然應該老老實實的在後宮裡,歸一國之母管束,居然做了天子近臣,也太不合規矩了!」


  穆太后這些年也頗為忐忑。多年媳婦熬成婆,成了婆婆自然也就擔心兒子會有了媳婦忘了娘。先帝那時候對穆太后獨寵吧,為了穆太后也沒少跟太皇太后陽奉陰違?將心比心,魏溪救了這麼多回皇帝,若不是兩人年歲實在太小,魏溪說不定早就被收入後宮,一步步爬到貴妃的位置了。


  好在,那時候魏溪警醒,居然在聖恩最濃的時候出宮了,每年斷斷續續的回來,不說回來后皇帝對她如何,好歹也有半年時間,皇帝的心思是在穆太後身上,在後宮裡。


  那時候穆太后就隱隱覺得魏溪對皇帝的影響太大了。


  現在,皇帝眼看著年歲漸長,魏溪比他還要大兩歲,出落得聘聘婷婷,加上一身醫術,硬是比自家的女眷們要出色得多。


  當然,這不是說穆家的女兒們不好。只是,見過魏溪后,穆太后種隱隱覺得自家姑娘身上缺少了一種氣質。明明穆家姑娘們也琴棋書畫樣樣都學了啊,可是,只要是見過魏溪的人,都隱隱覺得她的氣質太過於銳利了,絕對不是穆家那些不涉世事的丫頭們可以比擬。


  秦衍之得了兵符,這幾日心情別提多好,有心跑到康雍宮來與穆太後分享一下喜悅。


  穆太后也知道兵權對皇帝的重要性,很是感慨了一番,直說:「魏家懂事,有眼色,皇上要好好嘉獎一番。」


  秦衍之自然笑道:「朕知道,特意尋了個由頭將他們家三位兒郎的官職提了提。」


  穆太后問:「他們原來幾品?」


  「六品。這次提到了五品,也算是年輕有為了。」


  穆太后一聽心裡就有些不舒坦。她娘家大哥熬了這麼多年也才四品呢,從進了戶部起就沒有挪過位置。皇城裡,一個磚頭下來都可以砸死個五品官員,四品算什麼?大哥還是外戚,是穆太后嫡親的大哥,居然被魏家幾個毛頭小子追著,太沒有天理了。


  穆太后在後宮裡做老大做了十年了,除了與皇帝的母子關係越來越生疏外,日子過得別提多舒坦。以前還有個太皇太后讓她如履薄冰,太皇太后被送到別莊后,後宮就是穆太后的一言堂了,故而,她老人家也慢慢的藏不住話了。


  秦衍之一誇別人,穆太后就下意識的說:「這次你舅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可得好好嘉獎他一番。」


  秦衍之雀躍的心情頓時一暗。沒有功勞有苦勞?睜眼說瞎話也不是這樣說的!


  他低頭整了整自己的衣袖,看著上面繁複的暗紋,低聲道:「的確有苦勞,」等到穆太後面色稍喜,又嘆口氣,「只是,苦的人是兒臣,而不是穆大人。」


  穆太后一愣,眉頭皺起:「皇上什麼意思?」


  秦衍之半靠在椅背上:「母后不知道嗎?鬧出了那麼大的事情,穆大人就沒有進宮找母后說一說?哦,對了,最近穆瑤時常來宮裡走動,想來也替他父親說了不少好話吧。」


  穆太后眉頭鎖得更加深了:「你在說什麼呢?可是你舅舅犯錯了?犯了什麼錯?他在戶部多年任勞任怨,大事小事也經手了不少,何況此次的事情朝廷早就有了章程,他還能鬧出什麼事兒?」


  秦衍之似笑非笑:「母后不知道?」


  穆太后見不得別人說自家的壞話,不愉的道:「皇上有話直說就是了。他是你舅舅,是一家人,有什麼不能敞開說的?」


  秦衍之對『一家人』三個字嗤之以鼻。他姓秦,舅舅姓穆,姓氏都不同,何來的一家人!真當秦家是穆家的了?仔細再想想,的確也是。父皇病逝,秦衍之是唯一的獨苗,他又與皇祖母不親近,與幾位皇叔更是撕破臉,父皇這一邊就餘下幾個可有可無的姨母,不像穆家,從承安公到穆太後幾個兄弟姊妹,往下還有無數個與秦衍之同輩的表兄表妹們,那人丁興旺不是一點半點。


  穆太后與夫家這邊不睦,自然更加貼近娘家,將心比心下也認定皇帝對穆家人也格外看重些。看看太皇太后搬去別宮后的這些年,穆家子弟多有出息,一個個如雨後春筍般的入朝為官,甚至連戰場也有人跟著去了,為國捐軀的也有好幾個,就這一點來說,穆太后可以拍著自己的胸脯保證穆家對皇帝夠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


  秦衍之顯然不這樣認為,語調刻薄的道:「也沒什麼,他不過是將陣亡將士們的撫恤金私吞了一半而已。」


  穆太后瞪大了眼:「陣亡…將士……」


  「的撫恤金!」秦衍之好心的替她把罪名落實完整了,接著,又倏地一笑,「好歹也是外戚,逢年過節朕給穆家的賞賜也沒少啊,怎麼眼界這麼低。將士的撫恤金能有多少,幾百兩銀子而已。一家子人,上有老下有小,靠著幾百兩銀子要活五六十年,一年摺合下來只有五六兩銀子而已,就這樣他也剋扣得毫不手軟。」


  一個將士的撫恤金的確少,可是一場持續了四年的戰役,別說邊關駐守的老兵十不存三,隨後幾年填補進去的新兵幾乎十個裡面為國捐軀了九個,餘下一個也是重傷。四年下來,陣亡的士兵以十萬計,將士也有好幾千。一將士扣一百,就有幾萬;一個士兵十兩,十萬有多少?

  當然,也不可能都入了穆大人一個人的錦囊。不過,秦衍之不會說透就是了。


  「上次還聽母后說,穆家也有年輕的子弟陣亡了。朕真想問問,同為父母,他心愧不愧?」


  穆太后嘴巴開合幾次,面色更是青紅交錯,最後啞著嗓子問:「皇上都調查清楚了?」


  秦衍之淡淡的道:「彈劾戶部官員中飽私囊的摺子對滿了朕的御案,要不要朕派人送來給母后看看?」


  只從太皇太後走后,穆太后還從未像今日這樣難堪過,嚅喏了半響,才撫著額頭,咬牙切齒道:「那個爛泥,真真……丟了我老穆家的臉啊!」


  秦衍之瞥了瞥嘴巴:「母后,您只說,朕要如何賞他?」


  穆太后苦澀的神情一收,連連擺手:「不用了!」她看了眼秦衍之,探出手去覆著他的手背,心疼得道:「苦了皇上了!」對於要如何懲罰自家兄長,卻是一個字都沒提。


  秦衍之早就知道穆太后避重就輕的本事。這些年,在穆太后的抬舉下,穆家只有升遷的官員,沒有貶職的家眷。最初秦衍之還抗議幾下,穆太后就搬出承安公當年如何為皇帝操勞,如何為了保住皇位得罪了三位皇叔,自己又是如何為了皇帝忍辱負重被太皇太后欺凌等等。秦衍之逐漸長大,越來越不耐煩聽穆太后翻來覆去嘮叨的這些舊事。在他看來,臣子們保護皇帝不是本職嗎?外戚給皇帝出謀劃策也是必然啊,否則皇帝到了,外戚還有什麼用,不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嗎?至於穆太后,母以子貴,秦衍之被推倒了,她這個太后也做到頭了。


  秦衍之嘗試著與穆太后說道理,結果統統說不過穆太后的『歪理』,最後,在穆家的事情上,秦衍之也就不大反對了。


  魏溪看著秦衍之從康雍宮回來就垮著一張臉,活像別人欠了他銀子的模樣就想笑。


  「現在就這麼煩惱,日後可怎麼辦。」


  秦衍之用著晚膳,聞言問她:「什麼怎麼辦?」


  魏溪聳肩道:「才一個女人就弄得皇上您愁眉苦臉的,日後後宮嬪妃林立,各個都想要吹一吹枕邊風拉扯一下母家,到時候皇上你怎麼辦?」


  秦衍之喝了一口湯,想象了一下眾多鶯鶯燕燕一邊對著他的耳邊吹著妖風,一邊哀嘆母家式微的情景,渾身冒出了雞皮疙瘩,咂咂嘴:「大不了,朕不招她們侍寢就可以了!」


  魏溪搖頭:「治標不治本。何況,嬪妃們主要的作用就是為了替皇上繁衍子孫,哪有不侍寢的道理,沒得讓人懷疑皇上身子不妥。」


  秦衍之才十二歲,對這個『身子不妥』還懵懵懂懂,又不好再問,只好道:「那就,誰給朕生了皇子,誰的家族就升一個官兒?」


  魏溪抽了口氣,半響,點頭:「夠簡單粗暴。」


  秦衍之問:「成不成啊?」


  「成啊!」魏溪笑道,「微臣已經可以遇見日後皇上子嗣繁茂的盛景了。」


  秦衍之看著魏溪嘴角詭異的笑容,總覺得心裡毛毛的,捧著的湯碗也覺得燙手起來,忍不住問:「今日湯裡面放了什麼,怎麼味道怪怪的?」


  魏溪笑道:「沒什麼,不就是老虎丸子嘛!」


  秦衍之莫名其妙:「老虎丸子是什麼?」


  魏溪道:「蛋!」


  秦衍之心覺不妙:「什麼蛋?」


  魏溪理所當然:「卵·蛋啊!老虎身上還有什麼蛋?!」


  秦衍之含~著最後一口湯,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整個臉皺成了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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