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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世上有貴婦人、貴夫人,還有貴小姐,而夏家則有『跪小姐』。


  夜不歸宿是小事,女子夜不歸宿更是大事,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處一處是烏龍事——放屁!

  當夏三爺看到七皇子顧元朝抱著睡著口水嘀嗒的夏令涴站到他院子門口的時候,溫潤如玉的他也忍不住爆了一字粗口:靠!

  夏三爺很生氣,夏大小姐悲劇了。悲劇了的夏令涴從年頭跪到了年尾,在燦爛煙火中跪過了大年三十、初一和初二,初三的時候不得不帶著跟著父母去了黎家見外祖父外祖母。她欣喜的以為自己的苦難結束了,其實只是在夏家的告一段落,在黎家還有喋喋不休嘮叨不止的黎家老太太,抱著她『心肝兒誒,寶貝兒唉,我的心肝寶貝猴子噎』,從初三聽到了十五不重複地念叨她老人家的想念。


  黎昭渺對她捨己為人的精神表示了十二分的稱讚,並且邀請她以後逢年過節都要來多住些日子,好讓眾多同輩姊妹們與她多親近親近。每個人都臉色紅潤,睜著無限崇拜的眼眸,握緊了她的雙手:「小表妹,你是我們的救命菩薩。」


  哦,夏令涴只能心中苦念: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好在,顧元朝還是體諒了她小女娃的名譽,當日是走後門進入她家院子。若是從夏家大門堂而皇之地踏入……也許,現在這世上已經沒了夏令涴這號人。


  水晶杯具中的夏令涴在書院里度過了她的六歲生辰,夏家與黎家的姊妹們都送了禮來,並且帶了親手做的糕點齊聚在小小的菖蒲軒里熱鬧了一番。散局之後,黎昭渺拉著夏令婩一起躲在夏令涴的屋裡,掏出一個布包。打開一層錦布,一層麻布,一層油布,再一層絹布之後,裡面躺著印有《痴嬌麗》三個大字的金裝書。


  「哇!」是新奇的夏令涴。


  「啊!」是嬌羞的夏令婩。


  「哈!」是得意的黎昭渺。


  「咦!」是懵懂的夏令姝。三人一陣手忙腳亂鬨最小的妹妹去睡覺,並且許諾了眾多好處之後,等到看不見其影子了這才腦袋碰腦袋,六隻眼睛瞪得如銅鈴的盯著書面上那酥-胸-半-露的圖畫,咽口水。


  「開!」夏令涴果斷的說。


  「你開!」夏令婩膽怯的說。


  「我開就我開。」黎昭渺逞強道,只是手抖得厲害。


  野渡橫舟,暗撞金鐘,推車進寶,日月合壁,倒插芙蓉,月下偷桃,紫燕□□,金盆承露等等聽所未聽聞所未聞的詞,艷-麗的情-詩加上栩栩如生的配圖,一頁頁看得三個人面紅耳赤,不時發出不知是驚嘆還是驚訝還是羞澀窘迫的聲調。


  六歲的夏令涴怎麼看都看不懂:「男子身上那個長長的東西是什麼?好醜。他們是在打架還是在……磨豆腐?以前豆腐西施家的石磨就是這樣壓著的。」果然,那些個男子是在欺負新娘子吧?

  十四歲的黎昭渺一邊鄙視她,一邊驚嘆:「哇,吊在屋頂,在浴盆里,在桌子上,啊,這個居然在花園中……」看不懂圖可以看詩詞嘛,這都不懂就真的是廢柴了,她黎昭渺一看就明白。當然,男子那東西到底長什麼樣兒她也看不清楚,不對,是畫畫的人沒畫仔細呀!


  十五歲的夏令婩前些日子已經輾轉的從娘親給的書冊裡面看過了一些,不過都沒得這本書上畫的花樣多,詩詞也沒有這麼直白:「太荒謬了,太匪夷所思了,太……哎呀,羞死人了」


  直到出門的時候,兩位姐姐的腳步都是虛浮,夏令涴更是眼冒金光,只覺得那些個男子凶神惡煞一般,女子俱都成了堂姐的樣子,只嚇得背後出冷汗。


  洞房花燭夜,其實就是惡鬼吃少女的日子吧!

  單純的夏令涴之後每次瞧見自家堂姐總是欲言又止,偏巧對方從十歲之後只是偶爾來書院來走走見見姊妹或者來借閱一兩本珍本孤本,平日里都在家學習如何管家。五月是婚期,這之前她早已隨著她的娘親備嫁所需之物,兩人見得少,就算見著了也說不上幾句話。夏令涴的擔憂根本沒法傳達給堂姐,等到醒神時,夏家外面已經停好了八抬大轎,夏令婩在倜儻非凡的新郎懷中出了大門。


  夏令涴與眾多姐妹們站在夏家最高的塔樓上獃獃地看著遠去的隊伍,心裡只覺得冰涼一片。她的堂姐,今晚就要被惡鬼姐夫給吃掉了,嗚嗚!她急急忙忙的沖向娘親緊緊抱住,細細地哭:「我不要嫁人,我不要被吃掉啊!」哭得夏黎氏莫名其妙,只抱著她安撫。


  那時,初夏的日頭有些烈,敲鑼打鼓的婚慶隊伍要沿著整個皇城走一圈再繞到新郎府中。夏黎氏幫著大房張羅了大半年,這一下放鬆下來只覺得全身骨頭都要散了架,女兒一鬧她就頭腦沉沉的,搖晃兩下就這麼暈了過去。


  「娘——」夏令涴的尖叫掀開了那一片紅色的垂幕。


  夏三爺坐在床沿,一手握著夏黎氏的掌心,瞧著太醫來了這才讓出位置。一屋子大大小小多少雙眼睛盯著顫巍巍的白鬍子老爺爺,恨不得將他哪怕一丁點多餘的表情都收入眼底。


  老太醫擺擺手:「都出去吧,把窗子打開,燭台也拿遠些。」


  因為不知道病症,屋裡的熏香都給撤了,初夏的熱風從花園中灌了進來讓人精神為之一振,夏令涴才聽到自己今夜第一次的呼吸。


  娘親會不會是被她那一下給衝撞壞了?爹爹是不是惱她了?娘親會不會好起來?他們會不會不要她?各種思緒紛至沓來瞬間就將夏令涴給打擊得體無完膚,她只覺得渾身冷得打顫,緊咬的牙關咯咯的響,抱著弟弟的手臂越來越緊。


  『啪』地,一個巴掌扇在了她的臉上。夏令涴抬頭,連翹抿著唇死死憋著嗚咽對她說:「姑娘,別想岔了。夫人會沒事的。」


  夏令涴想哭,可懷中還有弟弟。爹爹說了,她是姐姐,必須保護好弟弟妹妹,再多苦再多累也不許哭。連翹瞅著她又在發獃就怕人又鬧出什麼蛾子,給龍芽打個眼色兩個人一左一右架著兩姐弟去屋外透透氣,拿著扇子使勁地扇著,一手掐著她的人中讓她大大的喘氣,這臉色才不至於那麼慘敗。


  這裡丫鬟們忙活,也不知哪處隱隱傳來人聲。


  「我猜吧,八成是看著大姐兒令婩的嫁妝給嚇死了。這黎氏別不是沒有見過什麼世面的婦人吧!現在就暈倒,等到她家大女兒出嫁了,說不得當著人喜氣洋洋,背著人傾家蕩產也要給令涴小姐添置東西,就怕一個不小心給人比下去。」連翹仔細一聽,居然是小妾柳氏。


  「哪可能。三爺當年娶她的時候可是十里紅妝,光妝奩首飾的箱子都有一百二十八台,一個院子怎麼都裝不下。當年她隨著三爺去外地為官的時候,這些個東西一半都沒帶走,全部放到寶金閣裡面存著了,除了她自個兒別人瞧都瞧不見。」這人聽著也耳熟,一旁的龍芽湊過來細聲道:「是老夫人身邊的王張媳婦,平日里嘴巴最碎。」連翹覷著眼,心裡也明白了一兩分。


  龍芽原本是老夫人外屋伺候的小丫頭,本是家生子,以後要麼是給老爺做妾要麼是給小公子們做通房,沒有別的出路。可後來夏三爺這一家子回來,她就被送給了夏令涴,一方面自然是讓夏令涴對夏家儘快熟悉來,另一方面卻是為了隨時了解夏令涴的性子,以後有個什麼事兒心裡也有個底。偏生夏令涴又是個活跳的主,一天到晚難以見到人影子,就算是去了書院她也只願意帶著連翹。書院有規矩,每一位學子——不管是皇族、世家子弟或是官家後輩,一律只許帶一個書童或是丫鬟,以便照顧日常起居。龍芽不得夏令涴的心,一個人呆在小院子里無事可做就到處溜達聽聽壁角,加上是從老夫人院子出來的,倒比連翹更加熟悉夏家的人,這八卦自然也就知曉很多。


  柳氏又道:「都說沒人瞧見了,那誰知道真假?女人家的出嫁從夫,嫁給了老爺那些個嫁妝也就都是老爺的。」


  王張媳婦嗤笑道:「你這話真是甭個混賬了,男人靠得住嘛?換了我家那口子早就賭得一個子兒都不剩了,到時候我幹什麼去?喝西北風啊!」


  「姐兒,別介意,我們這不是說那黎氏么,扯到自己幹什麼。唉,你說她死不死得了?」


  王張媳婦悶笑道:「別做白日夢了,死不了。這些日子大房與三房走得進,估摸是累著了。」


  「瞧著不像?你說她若是死了,那些存在寶金閣裡面的東西能不能拿出來?死了,那些東西就都是老爺的了,興許……」


  「別指望了。你當夏家兩個女兒一個兒子是別人家的,再如何那些東西也輪不到給你,當然,若你能夠從三爺手中拾掇到一些倒也不錯。只希望到時候妹子別在我這粗使媳婦面前顯擺哈。」


  柳氏乾笑了兩聲沒了話語。連翹回過神就瞧見夏令涴睜著銀藍色的眼珠子死死地盯著花圃後面的那一處,顯然,方才那些話她也聽了*不離十。再仔細端詳她的臉色,倒比方才好了不止一點半點。別是氣傻了吧?

  連翹轉過頭對著龍芽耳語一番,沒多會子,龍芽就朝另一頭走了出去,遙遙地喊:「王張嫂子,老夫人在說頭疼,正到處使人到處找你呢。」花圃后一陣熙熙梭梭,有人離遠應了話。


  夏令涴牽著夏令乾一路回去屋子,偏廳中的大房高氏就急急忙忙抱起夏令乾拉著夏令涴坐在榻上,左右打量:「沒嚇壞吧?你娘還在屋裡,你們別亂跑。」


  夏令涴點點頭,眼角掃到柳氏已經站在了外廂房,就問:「娘親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高氏紅了眼眶:「你娘親自嫁入夏家來,從來都沒得過什麼小病小痛。今日里人多嘴雜,許是被鬧著煩了在犯困呢。」


  夏令涴明顯不信她,轉頭問著外面的柳氏喚:「姨娘……」軟軟糯糯的呼喚讓人心都給揉碎了。柳氏一愣,轉身進了屋子,先給大房的高氏和二房的桂氏行禮,這才皺著眉頭對夏令乾道:「別哭,你們還有我這位娘呢。」這是什麼話!她是詛咒黎氏死還是想要趁著黎氏病著就奪三房的家權?還故意的忽略女兒夏令涴,只哄著兒子夏令乾,都司馬昭之心了。


  高氏臉色立馬就拉了下來,沉喝道:「胡謅什麼?」


  柳氏故作沉痛地道:「大嫂子,這是我們三房的事兒,您就別插手了。」


  高氏冷哼:「整個夏家的內院都是我在當家的,還管不了一個三房的內院。」一直沒吱聲的桂氏為難地擦了擦額角莫須有的汗珠子,淡淡地道:「柳氏,你說話可得看看地方,這裡不是老太太的院子。甭管大嫂管不管得著,這屋子裡再沒人了也輪不到你一個妾侍來作威作福狐假虎威。」堵得柳氏一口氣都快順不上來。


  高氏拍著兩姐弟的背脊,眼神如刀子的扎在柳氏身上:「別怕,夏家的人可從來不會讓自家的娃兒吃虧受氣。別說你娘疼你們,你爹也是萬萬不會被一個狐媚子給糊弄了。再說,你們身後還有伯父伯母堂哥堂姐,凡事有的是人能夠替你們做主。」


  柳氏翕動著鼻翼哼哼,顯然根本就不將這兩位正室夫人放在眼裡。別說是她們,就連黎氏自己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可都不敢說她一句壞話,更加別說反駁自己什麼事了。到時候,等到黎氏死了,三房裡裡外外不還是捏在柳氏她一個人手心。


  眾人明來暗往的丟著眼刀子,夏三爺已經領著老太醫從裡間走了出來,一迭聲地道謝著:「如此就有勞老先生開些安胎補血的方子給內人調理調理。」鴛鴦跟在身後喜氣洋洋地奉上了一個匣子遞給了太醫。


  夏三爺這才有空打量著眾人笑道:「內人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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