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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初八那一日,夏令涴悲催地被罰跪了。她的藏獒小尾巴十分道義地陪同在了身邊,看著她唉聲嘆氣地跪在祖宗祠堂的偏殿抄寫《儀禮》。


  已經不罰抄書很多日的夏令涴,今日是馬失前蹄,鬱悶懊悔瞬間就埋沒了她,以至於從跪下起她就忍不住神神叨叨怨氣連連。


  「吃飯時不準吃得嘖嘖作聲;不要啃骨頭;不要把咬過的魚肉又放回盤碗里;不要把肉骨頭扔給狗狗……小尾巴,你還吃骨頭么?」


  「汪!」


  「我只是覺得你看著我們吃飯的樣子太傻了,口水滴答地太多了,尾巴搖晃地太歡實了,所以才心軟得壞了規矩,丟了一根小小地蛇骨頭給你。我知道你嫌棄上面的肉少,那不是我先啃過了么,你能吃到骨頭算是不錯了。你看,為了你我才回家沒有一日就被罰跪抄書,我容易嘛我。」


  「汪汪!」


  「小尾巴,你是禍國殃民地禍害。為了大我犧牲小我的夏令涴應該被家人稱讚,否則你就要餓肚子,餓久了你就會追著廚娘亂跑,廚娘那身板兒你又不是不知道,踩壞了花花草草還是小事,踩扁了人可就不好了。」


  「汪汪,汪!」


  再如何學規矩,夏令涴的性子終究跟閑靜舒雅扯不上半點關係。只要一到人後她就如那脫了人皮的白骨精,沒有一點遮攔。


  書也抄完了,看著外面的日頭,估摸著一時半會兒是沒有人想起她還餓著肚子。早上祭拜過祖先之後,她只來得及爬上飯桌吃了兩口飯加半口蛇羹,好吧,還有一塊蛇肉,骨頭都給了小尾巴,她委屈,她肚子餓,她想吃臘八粥。


  等到她醒過神的時候,她已經站在了大街上。身前是隱隱飄來的七寶五味粥的濃香,身後是……夏家後門的狗洞。夏令涴淡定地整理好髮髻和裙擺,邁開大步義無反顧地向著美食的大路前進再前進,身後依然跟著同甘共苦地侍衛——藏獒小尾巴。


  皇城最主要的街道只有兩條,分別橫縱整個北定城。一條從北定城城門直達皇宮盛陽宮,稱之為:天街。另一條將天街分開的東西兩邊城區再次劈出南北,稱之為朱雀街。


  夏家就處在城西永興舫,沿路過去都是高牆大院豪門內宅,住著的不是名門望族就是世家大族。寬闊而平整的大路,松樹陰陰圍繞兩旁,偶爾快速跑過的四輪馬車,剩下地就只有行色匆匆地各家僕從。今日不同往日,在祭奠過祖宗之後,有些人家會在大門口擺上臘八粥攤,用來饋贈給窮苦之人。當然,真正的名門世家是不差這一點德名的,他們只會選在其他城區地大街上排上一長溜的大鍋,現熬現做然後隨即遞給來領粥地眾人。至於這到底是哪家的人,其實貧民不在意有吃就行,世家中人也不在乎給你吃就吃啰嗦那麼多幹嘛。


  夏令涴很想混過去弄點吃的,反正以前在老屋她也經常跑到帳房或者聞先生屋裡去吃飯,對於她而言混吃混喝是無比尋常的事兒。什麼名門閨秀,什麼大家小姐,都跟她沒有一點關係。可瞧著她那脖子上地兔毛圍脖,身上地鹿皮雲肩,還有藏羚羊毛滾邊地金線繡衣裳,再加上皮靴,怎麼看都跟『窮苦』沾不上關係。她只能每經過一處攤子就咽下一大口口水,然後再尋找百味齋地店鋪。哦,聽說百味齋最近新出了特製的臘八糕點,相當的饞人。被罰跪抄書的她在家是吃不到了,只能自力更生。


  千打算萬推算,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在百味齋買吃食還需要排隊。看著那蜿蜒的長龍里最矮也有三尺最高是六尺地男男女女,她這個只有一尺半左右的侏儒國平民悲哀了。還沒蹲到地上畫圈圈詛咒自己凄慘的運道時,背後陰惻惻地冒出熟悉的聲音:「小猴子,你怎得獨自跑了出來?」


  「猴子也要吃飯。」她頭也不回地答道,「小猴子餓了,小猴子被爹爹欺負了,小猴子被鎖了起來,小猴子……」


  「被家人拋棄了。」


  「你才被拋棄,你全家都被拋棄。」猴子暴走,上竄下跳咋咋呼呼揮舞著短手臂就要去撓人。


  顧元朝捏著小猴爪子,笑得十分地險惡:「好好好,我收留無家可歸的你,帶你去吃東西。」


  「我要百味齋的點心。」


  「相信我,我帶你去的地方有很多好吃的,你想要吃多少就吃多少,沒有人阻攔。」


  「汪!」不用回答,小尾巴已經替它的主人做了決定。


  長龍,還是長龍,當夏令涴站在長龍的最頂端,看著面前熱氣騰騰的大鍋,熏著烈焰般的柴火時,她深刻地覺得出門之前應該預先看看黃曆。很明顯的,她今日出門不宜。


  「我要吃東西。」


  顧元朝挽著袖子給穿著粗布衣裳的老人家遞過新盛著的臘八粥,笑道:「這裡忙完了就能吃了。」


  「什麼時候忙完?」


  顧元朝拿過一個大大的勺子放在她的手心,指著只見增長不見減少的長龍:「大家都分到臘八粥,就忙完了。」


  「那要是一直到很晚很晚都還有人,怎麼辦?」


  「那就等粥沒了,自然也就沒人來。」


  夏令涴一邊將鍋里的熱粥裝在碗中,一邊哭訴:「小龍哥哥,你這是虐待童工。」


  顧元朝看著她不算笨拙的動作,笑著提醒:「別想跑,你跑了我就把你的藏獒給燉成狗肉高湯。」他擺明了不單虐待她,還要威脅她的護衛神獒。不知為何,明明是微笑著說出的話,偏偏眼眸中卻帶著刀鋒般的冷漠。


  夏令涴下意識的對視著他:「你不喜歡做幹嘛逼著自己來。」


  「因為,這是我的責任。」他嘴角上浮,輕聲道:「身為韓家的外孫,這是我必做的事情之一。」再一轉頭,夏令涴這才發現身後那張大門頂上,赫然掛著『韓府』兩字的牌匾。


  皇宮后妃中,皇后汪氏與淑妃韓氏是表姐妹,而這韓府也算是外戚中數一數二地世家大族。淑妃的兒子顧元朝既是皇帝的第七子,也是韓家外孫中的佼佼者。


  冬日的風烏啦啦地從大街那頭刮過,不一會兒就讓站在火爐邊的夏令涴全身冷得打顫。她撐眼看看天,黑沉沉地雲壓在頭頂,讓人喘不上氣。


  夏令涴踢打著腳下的石頭,喃喃道:「我想回家。」


  顧元朝甩了甩自己酸痛的手臂,接過家僕牽過來的馬韁,一語不發的抱起她跳上馬背,輕巧的說:「我們去吃晚飯。」


  夏令涴撅著嘴,這樣強勢的小龍哥哥她覺得陌生又害怕。身邊的人早就提醒過她,皇子們是不能得罪的,要麼遠離要麼服從要麼消極抵抗,可在馬背上怎麼抵抗她又不知道,只能嚷著:「你欺負我。」


  顧元朝頭一揚起:「我就欺負了你怎麼著。」馬鞭一抽,在夏令涴的尖叫聲中黑馬已經躍出幾丈之外。女娃軟乎乎的面頰貼在他的耳瓣,是從來沒有的親近。當然,那雙比豬蹄還要粗壯的手臂可以忽略不記——她抱得太緊要把人給勒死了。


  天已經暗了下來,路邊的行人慢慢散去,昏暗的燈籠搖搖晃晃地掛在門廊上看上去有點鬼影重重,等到夏令涴緩過神的時候,兩人已經出了城門朝著外郊飛奔而去。


  顧元朝將夏令涴放在馬鞍前面坐著,迎面的風將兩人的臉吹得蒼白,厚重的披風根本罩不住兩個人的身形。夏令涴將腦袋從縫隙中歪出來大聲問他:「你要將我賣掉換吃的么?」


  「我會直接砍下你的手臂做烤豬蹄。」夏令涴啊啊大叫,撲過去就咬了對方鼻子一口。顧元朝冷意一閃:「我還會完挖了你的心肝喂林子里的野獸。」夏令涴直接將冰冷的雙手鑽進他的衣領貼在脖子上,凍得顧元朝一個激靈,他嗤笑道:「你回不去了。等著你爹爹給你收屍吧。」


  夏令涴眼眶一紅。小小的心靈中她一怕爹爹不要她,二怕自己回不了家。顧元朝這話無意中就挑動了她的底線,小女娃跌跌撞撞的從馬背上站起來,毫不猶豫的朝著對方撞去。疾行中,顧元朝也沒有想到對方不管不顧的來這麼一下,兩個人瞬時從馬背上滾了下去,夏令涴在他身前額頭撞了額頭,小嘴巴咬了他的上唇,整個人似乎騰空了起來再跌落在顧元朝身上,在對方的悶哼中撞上路邊樹榦。


  顧元朝全身骨頭都要碎了,無力地推著身上的女娃,大吼:「誰給你的膽子,敢暗算皇子!噢,不要再抓了,住手,你這蠻女!小王要滅你九族,滾下去!」


  夏令涴委屈又害怕,昏沉的腦袋只聽到一迭聲的恐嚇。


  他欺負她!他讓她做僕人們才做的事情,他還讓她挨餓,他還聯合臭馬一起嚇她,他還威脅她要殺了爹爹娘親弟弟妹妹,他……


  夏令涴從顧元朝身上爬起來,雙腿叉開在其腰旁,翹起小屁屁,雙手一松,在顧元朝慘叫聲中狠狠地壓坐在他肚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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