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二十八
四月, 萬物萌發, 陽氣彌散。天候日暖。
鄉野之間的莊稼長了芽。
寄生於茂密的草叢裡的蟲豸, 也嗡嗡嗡地蘇醒了。
商隊經過小徑, 踩過草叢, 驚起了一片黑雲一般的蚊蟲。
馬匹不住地掃著尾巴, 驅趕叮咬它吸血的蟲豸。
「站住。過關交錢。」
前方一隊騎士攔住了他們，斜著眼在馬上伸出手。
為首的商人連忙賠笑：「騎士老爺，我們之前已經交過關稅了。」
「那不算。那是交給執政官的。我們這是阿莫寧老爺的領地, 你們還得再交一重關稅。」
「你！」商隊里的一個年輕人怒目而視。
商人攔住他, 低聲：「算了，算了。」
只得掏錢再交了一重關稅。
「父親，一路上我們交了多少關稅了？等到了地方, 我們到時候還要給本地行會交保護費，成本早就超了。」
商人聽了兒子的話, 嘆了一口氣：「那也是沒法子的事, 只能到時候把貨提價再賣出去了。」
「慢著。」騎士掂了掂錢袋子：「不夠。」
「我們是按照之前的關稅交的。一分沒少。怎麼不夠！」年輕人憤憤。
「嘿, 你們是從南邊過來的吧。我們兩邊的貨幣不一樣。度量的量也不一樣。你們這南邊的金幣，含金量，太少。」
商隊只得又賠了大一大筆錢，愁眉苦臉地過了關, 慢慢地走遠了, 蚊蟲吸滿了馬匹的血, 又開始四處尋找活物, 繁衍。
它們在草叢裡上升, 旋轉，下降，一團團地飛，如黑霧。
騎士們遙遙地又看見了新的行人，新的財路來了，圍住，合攏，伸手，他們夾著馬撲去。
*
啪
使女又拍死了一隻蚊子，正蹙著眉，很困擾的主人家問她：「沒有帳子嗎？」
「小姐，什麼帳子？」
「用紗等材料做的，籠著床的幔帳，專門用來夏天遮擋蚊蟲的。」林黛玉蹙眉道：「這裡沒有么？」
從前在中原的時候，天氣一回暖，便有過冬蚊嗡嗡地飛出來了。在賈家時候自不必說，軟煙羅做帳糊窗。
便是後來隨叔叔他們南下，南方多蟲豸，紗布製作的帳子更是不能少的。
到了夏天，屋子裡面必要熏過一遍驅蚊的草藥，再掛紗做的帳子的。
她初來盧士特之時，正逢天寒地凍的冬天，也便罷了。現在春日高起，陽氣萌發，蚊蟲也蘇醒了，沒有艾草，沒有蚊帳，她被蚊蟲煩擾，一時難以專心寫作。
「有是有。只是從東方那邊賣過來的，一般人找不著門路，價格也不便宜。」
「不要啰嗦，我知道你們有門路，說價格。」這個使女從前伺候貴族，見多識廣，海瑟薇才派她過來。
使女報了一個數。黛玉心裡略一算，她從前因跟著叔叔南下，常常叔叔不在的時候，屋子裡的東西採買全賴她來採買，因此頗知一些日常的支出。一算再比，便知道比中原貴了大約二十四、五倍。
中原與泰西距離雖遠，近年來，隨著中原海關大開，船隻造詣更深，因此東西貿易更加頻繁。她早年在賈家時候，就見了不少新鮮的泰西玩意兒。
在商盟之時，更是見多了泰西的貨物。
在阿巴特時，也不是沒有見到中原運到盧士特的貨物。
照理來說，從中原運送貨物到泰西，大約價格翻個三四倍便罷。
何以在波拿，反而這價格貴到如此地步？
向使女詢問，她解釋：「小姐，現在這價格已經是很便宜的了。」
林黛玉因此留了心。
她關注了波拿的物價，暗暗地與阿巴特、中原的物價做比對，發現了一個問題：
直接從中原運送貨物到阿巴特，價格不過翻了三四倍而已。
而從盧士特東部沿海的阿巴特，再將這貨物運送到盧士特中部的波拿，價格竟然足足翻了二十倍不止！
她向使女詢問，使女說以前可不止翻這麼點。
原來盧士特大小貴族封地，關卡林立，稅收名目繁多。每過一關，皇室收一遍，領主貴族收一遍，教會又收一遍。
按照使女的話來說，就是「什麼塵埃稅啊，空氣稅啊。哎呀，反正老爺們一拍腦袋，想到啥就收啥稅。現在比以前好多了，至少不用再給教會交稅了。」
一國之內，價格翻到這樣的地步，也是奇景了。
中原之地，也有奸商趁災年哄抬米價。
但，那是災年。
盧士特現在是尚未遭災，已是如此。一旦遭逢大災，那物價飛漲，便叫人一想而汗毛直立了。
林黛玉想一想，便直搖頭：
如此情境，無異於將盧士特百姓置於懸井薄冰之上。稍有災難，恐怕就是一場又一場的暴動。
*
皇宮，教會的頑固派已經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神教的大把土地都落到了皇室和皇室身邊的大貴族手中。
不少幫助艾倫一世回國、出身第三等級的新貴，和忠心耿耿的老臣，還有在對神教的打擊中站在艾倫一邊的貴族，都在等著艾倫分地。
艾倫一世的心情卻越發沉重。
「陛下，難道點心不好吃嗎？」皇后坐在他身邊，看艾倫一世濃密的眉毛死死皺著，玉指捻了一塊點心，遞到他唇邊。
艾倫一世皺眉看著眼前這盤精美到了極點的糯米點心：「莉蓮，你知道這樣一盤點心要價幾何？」
「唔……」皇后說：「我記得很便宜，大概只十幾金吧。」
「這種糯米點心，在波拿賣十幾金一盒。」艾倫一世冷笑道：「但在它的原產地，它的原作料賣給麵粉商人，幾個銅子一斤。做成點心，十先令一盒。竟然到波拿，就翻百倍了！」
皇後有點茫然。她出身大貴族之家，自小吃用上奢華無度，對她來說，一枚國王金幣還是一先令甚至是一便士（銅子），都沒有什麼區別。
皇帝卻越說面色越沉鬱：「就連雞蛋，一枚最普通的雞蛋，從波拿的郊外運進來，都要過幾關才能進城，價格憑空翻了十倍不止。城鎮的居民叫苦不迭，農民卻覺得自己的作物被賤賣了。」
「噢，親愛的，」美麗的皇后一點兒都不懂這些東西，見丈夫似乎越來越不開心，她絞盡腦汁想了一會，「你是責怪皇宮的廚房總管買貴了嗎？我知道你節儉，如果你不開心，我們就把總管撤了換一個。還有那些敢高價欺騙皇室的奸商，也要懲罰他們。」
「莉蓮」，皇帝制止了她，他握住妻子的手，凝視著她：「如果，我需要你的支持，你會支持我嗎？」
她柔柔地笑：「親愛的，你在說什麼啊？我當然會幫你。難道還有會背棄丈夫的妻子嗎？」
「無論我做什麼決定？」
「當然。」
走到窗前，艾倫一世背著手往下看，將波拿盡收眼底。
心內卻想起從東方的異族嘴裡的「四海歸一，分封郡縣。鑄貨幣，定度量。書同文，車同軌。」
他想起自己當年逃難時所見的盧士特人民之貧困，嘆了一聲：
但願，盧士特也有四海歸一之日。
到時候，率土之濱，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盧士特可以傲然立於泰西之巔；他的臣民可以不再為分裂的現狀而苦。
「陛下。」他的心腹大臣來了。
向皇帝皇後行了禮，大臣說：「幾位侯爵、伯爵又來問了：您什麼時候召開授受大典，他們好準備一下。」
「告訴他們，」艾倫一世收回望著塔下城市的目光，冷冷地：「馬上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