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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羅剎女(十四)

  攻破了嚴家寨后, 推倒了厚厚的牆圍子,壽玉樓滅了火, 然後委託義軍的一些參謀,和商會中善於計算的,一起去清點。剩下的人, 則把寨子里裡外外的人都看管起來,綁出來在寨前的空地。


  之前經過內應的消息, 義軍早就知道寨子里,嚴家主院大大小小前後大約有千餘人。


  嚴家的小姐、公子、老爺、夫人, 甚至算上一些有頭臉的妾, 也不過幾十個主子,除卻百來專門貼身的女僕、小廝。二百多家丁,剩下的五百人,都是專門圍著這幾十個主子過活,專以伺候他們為生的低等差役。


  嚴家的寨子里, 嚴家就是土皇帝。


  但是今天,不稍時, 連嚴家深閨里的小姐們也被押著出來了, 跪在地上。嚴老爺最疼愛的女兒,更是生得嬌嫩非常, 花一樣的人兒, 柳一樣的身段, 肌膚吹彈可破, 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典範。


  可是義軍卻還是把她綁起來了。小姐便露出了一副簡直要崩潰的神情。似乎從沒有受到過這樣的驚嚇, 戰戰兢兢地垂淚。當真「我見猶憐」。


  林黛玉站在林若山身後,看見她這樣,抿抿唇,心裡生了一點憐憫。


  過了不知道多久,清點嚴家資產的人回來了。戰士們和民夫,搬出一箱箱的金銀珠寶、一疊疊的地契等,稟告說,這寨子共有院落二十四處,建築面積約四萬平方米,各種樓房和窯室達五百餘間。


  現場清點登記人數的,卻皺眉道:「先生,人數不對。嚴家名冊上說是一千一百人,這裡只有一千五十人,還少了五十個。」


  壽玉樓便叫人橫著刀問嚴家老爺:「你們家還有什麼人?」


  老爺見牆院高深的寨子竟然破了,早嚇得屁滾尿流,一句話吭哧不出。


  嚴家的夫人小姐們,養在深閨內宅,只知道享受,更不管這些事,對於莊園里的大部分底層的人,一個字不知道。嚴家的少爺們,整天吃喝嫖賭,最多不過是收租,也記不住所有寨子里的人臉。


  壽玉樓便懶得再問,要再叫人去搜一遍。


  正當此時,一個小戰士剛好從嚴家的莊園里回來,回道:「先生,我們找到了幾個人。只是.……」


  他撓撓臉,臉上是壓抑為難的神色:「得請姐妹們前去.……」又耳語幾句。


  這種現場也一定會來女兵。之前,不止一次,義軍疏忽了男女之別,叫男兵看守地主的女眷。


  孰料這些土豪的女眷里竟然有暴起自盡的,一頭撞死了。只為一個「叫陌生男人」碰了,便認為自己「受到了侮辱」。


  所以此後,義軍這樣的行動,就一定得帶上女兵,以防不測。


  壽玉樓便叫了幾個年齡不小的女兵前去,面露難色,望向戴帷帽的林黛玉:「聽說瀟湘先生懂雲南土話,又是識文斷字的,可否幫在下一忙?」


  林黛玉居住雲南這段時間,學過雲南土話。她博聞強記,不過半年,好幾個地方的土話已經相當熟練了。又心知在場的聯軍中,只有自己一個識文斷字的女性,便禮道:「小女在所不辭。」便領了登記人口的冊子,跟著義軍的女戰士去了。


  領路的戰士帶著黛玉她們一路過去,只見這嚴家主子們的住處,除去燒毀的一部分,剩下的,都是三層、兩層的大房子,主樓附帶的園子,則是小姐公子哥日常玩耍的地方。一派富麗堂皇,紅牆彩壁,燈盞高懸。


  真是精巧。林黛玉出身清貴門第,三代列侯,也不得不說,這流水曲殤的,實在別出匠心。


  到了外圍,貼身女僕、小廝們歇腳的地方,就變成了青瓦白牆的小屋子。再往外面,也就是馬棚、牛圈,再外面,就是寨子里的大部分地方,就都只是破爛的小土屋和田地。


  在寨子的大部分地方,嚴家寨子里的佃戶,她見到的,無論男女老幼,幾乎找不出一個穿了一件像樣衣服的人,找不出一個不打赤腳的婦女。


  等穿過幾道園子,到了外圍的一處馬棚,戰士停住腳,說到了。示意他們進去,自己卻站在外邊不進去了。


  馬棚里幾天沒人料理,臭氣熏熏,蒼蠅亂飛,稻草亂堆。


  林黛玉一進去,先是嚇了一跳,又吃了一驚:難怪小戰士這樣為難。


  原來馬棚里除了馬匹,另一角落的昏暗的稻草堆里,還擠著幾個骨骼嶙峋,渾身血痕的老少女人。她們身上的油垢得有一尺厚,渾身骯髒,蓬頭散發,赤/身裸/體。黛玉原以為這是什麼怪物,等走進去定睛一看,才知道是女人。


  其中還有一個大著肚子的,下/半身血淋林的,身下墊著幾塊疑似是破布的東西,正不斷吟哦,似乎在生產。


  她是未婚女子,哪裡見過這場面,一時呆住了。


  她身後的女兵里,一個個頭比黛玉高一個頭的大姐,怒罵一聲什麼土語,便擼袖子上前,叫姐妹們借下外衫,去給那幾個女人穿上,又招呼尋找乾淨的布匹,去給孕婦墊著。


  眼看跟前一團亂,黛玉呆了片刻,回過神,鼻尖冒汗,手忙腳亂解下最外邊一層的羅裙:「大姐,我之前遠避在山下,沒有參加攻打,身上的衣服是乾淨的。」


  帶頭的女兵也不客氣,接過去道了一聲謝,就拿去給孕婦墊上了。又出去招呼外面的那個小戰士,要他找擔架來,再找熱水、乾淨的剪刀、毛巾等來。


  等把女人小心地抬到外面的空地上,幾個女兵用衣服圍起一個簡單的帳子,裡面不斷地傳出痛苦的大叫聲。


  林黛玉手腳冰涼,暈了一會神,才定定心,問那幾個已經披上了衣服的女人:「你們是什麼人?」


  那幾個女人神情獃滯,被從馬棚里領出來的時候怯怯的。好半晌,看黛玉和女兵們沒有舉手要打的意思,喉嚨里才飄出幾句零碎的聲音,黛玉仔細一聽,艱難地分辨出她們在說:「菩薩娘娘保佑。」


  領頭的年紀最大的,六十多歲,滿頭白髮,蒼老的簡直站不住,但神智也最清楚,叫做阿香,能夠口齒清楚地說幾句話。


  阿香看這個「女菩薩」的容光,把她看作和自己的女主人是一類的存在,畏懼地,斷斷續續地告訴她。她們幾個,都是一家的母女姊妹。祖上欠了嚴家的債,就被賣進來了。是嚴家世代的仆奴,負責一些照顧畜生的雜活。


  黛玉又問她們怎麼會在馬棚里。


  阿香卻一臉迷惘。似乎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問。


  從阿香的母親小時候開始,到阿香,到她的女兒,到她的外孫女,四代都沒有住過房子。她們在哪裡幹活,就在哪裡睡下。馬棚、牛圈、檐下、走廊,就是她們的住處。


  不管颳風下雨落雪、生老病死,都是如此。只是不拿往主人家來去的地方多待,小姐夫人嫌惡她們骯髒,會叫人懲罰驅趕她們。


  阿香的母親在牛圈裡生了她,不久就死了。


  阿香三歲代替她母親給嚴家幹活,十四歲在馬棚里生下了女兒。


  她的女兒又在豬圈裡生下了外孫女。


  現在,外孫女生產了。


  林黛玉的筆抖了一下,登記簿劃了一條墨痕。問她們,丈夫呢?

  阿香說,沒有丈夫。到了她們可以生孩子的時節,嚴家會不定期地牽另一些和她們一樣窮的男人配種。


  懷孕了,那些男人就又回去幹活了。


  說著,阿香沒牙的嘴巴咧開,竟然笑了一下。她說,她年輕的時候,那個男人還會給她送一朵地里摘的小花。


  那是皺紋遍布的臉上,至此唯一的溫情。


  看到她的這個笑容,黛玉原來十分地痛苦憤懣,此刻心下稍寬,問道:「你知道他們去哪了嗎?」如果這些女人願意,可以請壽先生尋覓他們為夫妻。


  阿香想了想,卻露出了畏懼的神色,指了指土地。
……

  壽玉樓見她們帶回來幾個形容襤褸,滿面風霜的女人,聽林黛玉聲音低沉,眼圈發紅地說:「我記好了。這幾個沒有姓,是嚴家的世代雜奴。」


  這幾個女人來得晚,被安排在女眷的前面,剛好和幾個小姐附近。


  義軍不在意俘虜的身份差別,因此沒有在意。


  小姐們卻無法忍受,驚叫起來,躲避這幾個女人。


  這幾個女人映襯得小姐們益發容貌光彩耀人,楚楚可憐。林黛玉一向多情的心腸,此刻卻無端硬的如鐵石一般。別過頭,再也不看小姐們嬌弱的面容了。


  剩下的四十六人,陸陸續續地找到了。


  十人是在富麗堂皇的樓下的地牢里找到的,是寨里因為生病,欠了嚴家租子的佃農。屍體已經在水牢里泡漲了。


  還有一個丫鬟,嚴家的下人供出來,說昨天因為剛剛遭了老爺的打,上吊了。


  另有幾個躲在倉庫里的嚴家的奴僕。尋找過程中,倒是有意外之喜,發現了嚴家地下的暗庫。與嚴家外圍的那些農戶瘦弱的排骨身軀不一樣,裡面糧食堆滿倉,甚至不少都發霉了。


  不過,剩下的三十人,卻怎麼也找不到了。


  嚴家的老爺說,寨子里的這麼窮鬼,誰知道怎麼樣了。欠債了被拖去喂狗,或者躺在自己家裡餓死了,都是有的。


  林黛玉全程沉默,這才說話,幾乎是咬著牙的:「不用找了。」


  壽玉樓等人吃驚地看著她。


  她閉上眼,往地下一指。


  義軍中人大多出身貧苦,又常年軍旅生涯和這些地主「打交道」,一看她這動作,頓時瞭然。藍綢派的一些老練的商人也明白了。只有商會一些出身小商人的年輕人摸不著頭腦。


  等從地下挖出了二、三十具白骨,頓時一片嘩然。林黛玉更是閉著眼睛,白著臉不敢看。


  義軍的戰士告訴他們商會的盟友,這是很多大財主、地主的保留項目——活埋。宗族、鄉村裡膽敢帶頭反抗他們的人,很多就被挖坑活埋,活活憋死。死前雙眼突出,都是血絲,臉色發紫,這最是痛苦的死法之一。


  年輕的藍綢子們目瞪口呆。


  等清查過這些白骨的數量,基本上人數齊了。嚴家所有的財產,人數。也點清楚了。


  商會裡頭一次參與義軍行動的,藍綢派的年輕人,都已經咬牙切齒,嘀嘀咕咕地說:「金滿倉,銀滿倉,全是血肉層層堆。」


  壽玉樓正傳令下去,張貼告示,明日起,整肅土地。忽聽人報,說是丁世豪來了。


  商會眾人一時驚疑不定。抬轎派自那日狀告不成,便很久沒有參與過商會事務,今天這個時候,又怎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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