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等黛玉逐漸發著抖,不再大幅度掙扎,明官才鬆開手,說:「小姐莫喊,喊了才了不得。小人只是借寶地一躲,絕沒有毀小姐清譽的意思。」
話音剛落,外面忽然人聲嘈雜起來。
明官聽見了,苦笑一下,看黛玉瑟瑟發抖,便說:「煩請小姐指條路,哪裡是靠近街道的。」
黛玉一邊害怕,一邊忖道:這賊人似乎要逃,但若是呼喊起來,又怕他狗急跳牆,不如指條能撞上許多人的路,叫他吃個逮捕。
明官看黛玉神色,明知有異樣,還是照她指的路爬窗出去了。很快就消失在竹林里,不知哪去了。
看他走遠了,黛玉才呼出一口氣,扶著桌子慢慢坐下,喘出一口氣,淌下淚來。張嘴正要喊紫鵑,就聽見鳳姐的聲音逐漸近了,她就又把喊聲縮回了喉嚨里。
鳳姐身後簇擁著一幫強壯的婆子,掀開帘子就進來了。見黛玉臉色蒼白,眼角流著淚,似乎還有點不安的神色,鳳姐便皺眉道:「是誰嚇到了妹妹?」
黛玉還來不及回答,就瞧見鳳姐一邊說,一邊掃視一周,對身後跟來的人使了個眼色,一些婆子就散下去了,外面隱約聽見人說:「快去各房裡看看。」
黛玉見此,心中有了些料想,覺得情況不對,就拭淚道:「我一向是傷春悲秋,無事還要對落花淌幾滴眼淚,紫鵑姐姐她們過去見了,也經常以為我有什麼委屈,還時常勸我。時間久了,見我日日如此,才不理我了。也就是鳳姐姐你拿這個當新鮮。」
鳳姐笑道:「顰兒的嘴一張,鑼鼓都要拜師傅。你打趣打得瘋魔,前些日子羞跑了寶釵丫頭不夠,連自個都打趣上了。」
這時候,一個婆子忽地跑進來,在鳳姐耳朵邊嘀咕了幾句。鳳姐聽了,就笑道:「得,原來是想來看望妹妹,這才聽人說你那不爭氣的璉二哥回來了,我找他去,就不看你新鮮了。」
鳳姐人馬緊鑼密鼓地去了,紫鵑問道:「姑娘方才叫我?」
黛玉卻問:「鳳姐姐這樣,府里怎麼樣事?」
紫鵑看了看左右,才走過去,低聲道:「適才聽見有小丫頭說,大府里住著的那班男戲子,跑丟了一個。東府的珍大爺和蓉少爺氣得一路追過去,說跑到了咱們這。園裡都是女眷,驚擾了哪一個,傳出去都不好聲張。我剛聽小丫頭說完,璉二奶奶就過來著人搜。」
黛玉聽罷,又問:「為什麼跑?」
紫鵑躊躇片刻,猶豫道:「東府的事,跑,也是難免的。左不過那些人和事。」說著悄悄一笑,拿帕子做擦擦嘴的樣子。
意思是說了嘴臟。
黛玉聽罷不語,心裡已經明白:寧國府名頭早就臭大街,任誰不知道?就是養在深閨如她們,也聽過一點髒的臭的。
這天的事,黛玉一慮名節,二慮傳言,只得憋在心裡,再不跟任何人提及。
倘若叫人知道老爺們爭的戲子跑到過她閨房,那她成了個什麼人?
就是那戲子跑到過大觀園,都是不該說的事。
外頭對賈家,有一分都能傳成十分。那些人,對她這個寄居的孤女,難道能說什麼好話?
只是,不日就有人在傳,說東府里父子和兄弟爭一個戲子的事。還隱晦地提暗示那男戲子跑進了賈家的年輕小姐們住的大觀園,不知系不系連姐妹兄弟都共用一個了。
黛玉原不該知道這些話,但是賈家的下人從來是沒什麼不說的。
就算是大觀園這種寶玉嘴裡的「女兒清凈之地」,也有風聞。
寶釵乖覺,第一時間就託詞,搬回了別院去住。她畢竟只是借居的親戚,家裡族裡都還有兄弟姊妹叔伯在,也沒人敢說什麼。
兩府里管事的奶奶夫人清查一遍,也不知流言究竟系哪家傳出。後來才知道是府里爺們、下人喝花酒,主子,僕人,收了人家幾百兩銀子,就把府里的臟臭事當作取樂,都說給人聽了!
縱然事後賈母雷霆震怒,氣得險些撅過去,也無可奈何。
寶玉從來懵懵懂懂,但是心裡乖覺,對黛玉說:「我總覺得自己住了一塊腐木。」
黛玉一向靈心慧意,聽了那些話,想到前些日子鬧出來的種種風波,又悲哀,又氣的渾身發抖,躺在榻上流眼淚,對寶玉說:「你身為男子,只是住了塊朽木。我身為女子,卻長在朽木上。」
說完掩面而泣,也不再聽寶玉說話。
寶玉呆了片刻,無言以對。去找探春。
探春剛剛被趙姨娘說了一通:「幾個年輕丫頭整天在園子里,誰都不許進去,親兄弟都不照顧,好像多乾淨了得似的。看看,落什麼好!」
探春正在為自己,為賈家,放聲大哭。見寶玉進來,兩兄妹相對落淚。
他們幾個雖然是金尊玉貴的小姐公子,寄居綺羅叢。但吃穿用度,生活全賴賈家,對賈家的老爺們、主事者的德行,也沒有絲毫髮言權。
縱容不滿,也無可奈何。
寶玉最後更加不往外邊去了。更嫌外面男子混賬,只寧願在大觀園這種「女兒地」度日。
黛玉則一氣舅舅家,不中用竟如此。想賈家這樣的事,內部一日日地這樣腐朽下去,還沒到徹底青黃不接,就連她們這些閨閣裡面的女子都要給染上了。
二悲外祖母與寶玉、自己,也是這賈家一榮俱榮之人。
三哀清清凈凈女兒家,縱然居大觀園裡,仍舊躲不過世人誹謗。這大觀園終歸不是寶玉嘴裡「女兒清凈地」。
氣悶在心裡,淌眼淚,時日一久,氣病了。
渡兒來看她的時候,她只含淚望窗外竹林蕭蕭。渡兒只能苦笑著:「黛玉,你這樣聰明,就是你們府里的二姑娘探春,雖然才智精明,有時候也不比你見微知著。這話我說不說,你都知道,只是……」
她嘆了口氣,摸摸黛玉的頭:「我還是再說一次,如果有法子,你.……可早做打算了罷!」
半晌,黛玉才轉過頭來,取出前端時間做的《葬花吟》,念了一遍,帶著淚痕,病容上神光冷徹:「打算什麼?不過是『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而已。」
渡兒聽到這裡,無端地難過:「你……你比我還小兩歲呢。」說著也掉下淚來。
說到難過處,她只顧著勸慰黛玉,倒把自己想說的事也丟了。
過了半個月,這場風波才慢慢散了一點熱度,卻也久久活躍在了京城人們的茶餘飯後里。
賈府門前,卻又出了一樁新鮮事。有一個一身破爛的中年男人找上門,自稱是黛玉的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