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161章
小王回頭看了一眼會議室的門, 裏麵傳出林翻譯抑揚頓挫的聲音,他長籲一口氣,示意紀舒往遠處走。
兩人走到會議室遠處的露天回廊上, 在橘黃色的酒店燈光下,夜色像是被擠走了, 半落下不落下的。
小王有點呆滯,愣愣地看著紀舒,他剛剛太著急, 都沒心思關心除了講座以外的事情, 現在一看, 這位女士長得也太漂亮了吧。
他隻覺得紀舒的五官像是雕刻出來的,一絲一毫都不多,一分一厘都不少。
“嗯?”紀舒挑眉,提醒小王講下去。
小王撓一撓耳朵邊的頭發, 那些頭發橫衝直撞地突出來,顯示出他繁忙的工作——他應該很久沒有修理頭發了。
“同誌,你是不是也聽說了交易所的事情, 所以想買我們公司的股票?”
“嗯,對。”
紀舒當然不會說,她知道深市發展銀行的股票要暴漲了,她順水推舟,跟著小王的思路走。
“事情是這樣,如果你早個半年來找我, 我手裏多的是賣不出去的票子,可是現在, 我手裏一張票子也沒有了。”
紀舒眉頭一皺。
她依稀記得, 這隻股票剛剛開始發行的時候是1987年年中, 那時候很多人不信任所謂的股票,根本不願意買。那時候還沒有說要籌建交易所,股票市場也不成氣候,隻是在證券營業部銷售,很小眾。
據說,當年推銷深市發展銀行的股票都非常困難,公司都不得不要求員工內部購買。
還有員工因此鬧事呢。
不過現在已經是1990年年初了,難道事情起了變化?
紀舒隻記得大概的時間節點,不可能完全都記憶準確,因此還想從小王這裏多得到些消息。
紀舒微微一笑,掩飾自己的驚詫,說:“王同誌,其實我有一個朋友在金融行業工作,告訴我這隻股票很有潛力,我才想買。據我這位朋友說,這隻股票銷售情況並不好呀。”
小王點頭:“你的朋友說得沒錯,但是那是之前的事情了。當初,我們內部員工都不願意買呢。大家都說,股份製銀行都是稀奇的東西,何況股票呢?我們公司老總不得不拿股票給我們開獎金,還要求我們在銀行櫃台推銷!”
“我朋友也是這麽說的。”紀舒附和。
小王像是想起來了什麽趣事,笑著說:“我還記得,當初我們在櫃台推銷,結果隻有沙頭角那邊的農民喜歡買我們的股票。因為他們雖然文化不高,可是離著香港很近,耳濡目染的,聽那邊的親戚說股票是好東西,所以就搶著買。反而是那些大學生、懂經濟、天天看報紙的知識分子不願意買,說這是走錯了路線呢。”
小王繪聲繪色地講述,紀舒也覺得有趣。
確實,掙到股市第一桶金的人,大多不是專業人士,反而是一些大膽的草根階級。
懂得多,做的就少了。說好聽點是深謀遠慮,說難聽點,也算畏首畏尾了。
“那後來呢?難道都推銷賣完了?”
“整個198*9年,我們的股票都在推銷、攤派著賣。可是到了年底,要籌建交易所的消息傳出來,懂行的人越來越多,都開始買了,到了今年1月份,已經不剩多少了。”
“我也不用買太多,我買5萬塊的,能弄到嗎?”
紀舒見小王講了半天,似乎有一些餘地,就試探著問。
如果他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直接轉頭走人就好,如此閑聊,想必還有後手。
小王先是一驚,似乎5萬已經是個驚天數字,紀舒看起來年紀輕輕,怎麽能一買就是5萬塊呢?
雖然都說股票要瘋長,可是她也太膽子大了吧,萬一真被那些知識分子說中了,路線錯了,這錢不是打了水漂?
但是他見紀舒神情懇切,就又開口了。
“其實我手裏確實還有1000張的份額。我一開始說沒有,是因為這1000張今天早上被一位先生預訂了。不過他還沒付錢,我想,是不是能夠和他商量,勻給你500張呢?畢竟你給我幫了大忙,我如果一點都不賣給你,我心裏不安。我們現在麵值100的票子,賣86塊錢,500張就剛好是43000塊錢。”
原來如此,紀舒點頭:“那麻煩跟那位先生商量一下——”
話還沒講完,遠遠傳過來一個爽朗的聲音:“王先生,你可不能這樣呀,答應賣給我的股票,是不是轉手又想賣給別人啊?”
小王一驚,回頭看,紀舒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走過來一個健碩高大的男人,藏青色西裝很合身,隔著厚實的麵料能看出他有著壯碩的肌肉。
男人走近了,果然是楊西柳。他一出現,整個場麵就洋氣起來。
原來早上預訂了剩下股票的人,就是他。
“紀女士,很久不見。”
他笑著和紀舒打招呼。
小王忙說:“哪裏哪裏!楊先生,我隻是商量一下嘛。這位紀同誌,你認識嗎?她也想買我們的股票,這不是就剩下1000張了嗎,想問問看你願意不願意轉一些給她。”
楊西柳深深地看了紀舒一眼:“認識。”
然後,他對小王說:“我可沒有偷聽你們講話,不過我猜測,紀女士這樣會賺錢的人,肯定是在打你們股票的主意。遠遠看見你們在談話,我就趕緊過來保護我的1000股囉。不然,誰能抵禦紀女士的魅力呢?”
小王尷尬地笑笑。
紀舒挑眉:“你猜對了,我就想買股票。不過你們華爾街的大銀行,怎麽會在乎這區區1000張股票呢?”
楊西柳說:“我們羅西銀行是外資機構,沒有資格購買。我是以私人名義購買的。看來紀女士和我英雄所見略同,都看上了深市發展銀行的股票,我們的緣分真是很深啊。”
上次,楊西柳在電話裏規規矩矩地幫助紀舒介紹了能融資的金融機構,紀舒很感激。
可是現在,楊西柳講話又開始油滑起來了,紀舒覺得這人和變色龍一樣,心裏不快。
“緣分什麽的我看還是太淺,不然我們就不會爭這些股票了。”
紀舒想了想說:“王同誌,我也不想讓你為難,既然股票已經被楊先生預訂了,這次就算了吧,以後我們再聯係。”
她下了決心,既然楊西柳上次幫過她,她也就不擋楊西柳的財路了。
況且人家在前,她在後,本來也沒理由非要讓給她。
紀舒說完,對著兩個人擺擺手:“我先走了,以後再聯係。”
小王隻好招手告別,楊西柳雙手插在西裝褲兜裏,沒說話。
等紀舒走出了大廳,到了附近的公交站,身後卻響起一輛車轟隆隆的引擎聲。
一個腦袋從一輛小轎車的駕駛室探出來:“載你回去?紀翻譯?”
紀舒腳步不停,慢悠悠地說:“不了。楊先生,我真不是翻譯,今天是偶然在路上遇到了米爾頓先生,他的翻譯不見了,我臨時充當的。”
楊西柳慢慢開著車,和紀舒保持一個距離,在昏黃的街燈下,車龜速前進著。
紀舒腳步加快,車也快一些,硬是咬死了她。
“開個玩笑,紀女士,剛剛小王都告訴我了。你是好心幫忙的,我當然相信你上次電話裏講的話,你是一個女企業家。”
為了蓋過車的引擎聲和街上的嘈雜,他聲音很大,引得街上的行人都側目。
“你知道就好。上次融資的事情,謝謝你,不過請你不要再跟著我了——”
楊西柳露出白淨的牙齒,笑著,這次卻很真誠了:“我分你500張股票,好嗎?”
紀舒心裏一動,這500股不到兩年,就能價值翻十倍,5萬變成50萬以上,楊西柳這是在送錢?
天下有這樣的好事?不過見了幾次麵,就願意把這麽大的利益讓出來嗎?
紀舒皺眉,側著身子,對楊西柳說:“不要。除了你這裏,我一樣可以買到股票。再見!”
她見右邊有一條小巷子,想也想沒,就轉身拐了進去。
楊西柳隻能呆呆看著她的背影。
……
第二天清晨,紀舒很早就醒了,昨晚睡得不好,腦袋昏沉沉的,心情也有點低沉。
她琢磨著,昨天拒絕了楊西柳,可是沒了小王這條線路,又能從哪裏買到深市發展銀行的股票呢?
如果像是小王說的那樣,現在已經是1990年2月,大家都意識到了這隻股票的價值,甚至開始搶購,那誰會賣給她呢?
要是在後世,網上發個帖子,加幾個群,也能聯係上人,可現在,找到這些持股者中願意賣的人,宛如大海撈針。
紀舒有點頹喪。
昨晚散步遇到米爾頓本就是奇遇,她寄希望於奇遇來做投資,是不是也太不專業了呢?
她來海市,不是來碰運氣的,要從能力出發。
紀舒攥緊了拳頭。
這麽想著,她的心漸漸定下來,肯定還有辦法和渠道的,她隻需要去找到這些渠道。
偌大的深市發展銀行,目前股本至少有一千五百萬,除了楊西柳,其他人手裏一定還有股票,而且一定有人不想要。
紀舒出了酒店,在街邊買了海市特色的粢飯團做早餐,因為約著上午和田秋一起去她工作的照相館看看,紀舒就往田秋租住的石庫門那邊走去。
粢飯團是糯米飯,裏麵夾著肉鬆和油條,要是喜歡,還可以撒上些芝麻和白糖,總之一口下去,糯米的甜、肉鬆的香、油條的脆混合在一起,非常令人滿足。
還沒走到田秋家裏,就看見路邊蹲著一個人,腦袋埋在雙腿裏,身體一起一伏。
冬日清晨還冷著,她的臉頰邊冒出陣陣熱氣,應該是在哭泣。
紀舒覺得這人略微眼熟,她慢慢靠近了,從頭發和微微露出的側臉上,認出了這就是田夏。
紀舒大驚,忙湊上去,也蹲下來,輕輕說:“田夏姐,你怎麽在這裏?發生什麽事情了……”
田夏聽到有人叫她,慢慢抬起頭來,她臉上掛著淚水,眼皮都哭腫了,看起來像是哭了很久了。
石庫門的樓門口裏出來一個本地阿姨,用帶著海市腔調的普通話嫌棄地說:“哭什麽的啦,哭了一早上了!你不休息,我們要休息的額!”
紀舒站起來說:“阿姨,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家沒點糟心事?讓一步吧!”
那個阿姨還想再說,她定睛看見紀舒今天穿了一身貴氣的廓形焦糖色呢子大衣,手裏還提著個油亮亮的黑色皮包,就閉了嘴,隻是哼了一聲,便走開了。
田夏也止住了哭聲,這時候站在紀舒身後,她擦擦眼淚,紅了眼睛,顫抖著說:“我愛人早上打電話來,說要和我離婚。”
作者有話說:
運氣和實力同樣重要。麽麽噠!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