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鏡花水月

  滿室螢火飛舞，曲未央端著兩杯酒，神色陰冷地走進了宮殿之中。


  牆角處，仍然是琉鶯獨自坐在那裏。他抱著膝蓋，埋首在自己的夢境之中。


  大殿裏是那麽的寂靜，所以連曲未央輕嫋的腳步聲也驚動了他。


  他抬起臉，見是曲未央，歡欣地跑了過來，一把拉住她，親熱地喚道：“姐姐！”


  曲未央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點了點頭。


  他牽著她，坐在角落處。他偎在她的懷裏，期盼地問道：“今天我們玩什麽遊戲？”


  “你想玩什麽？”


  “跟姐姐一起，玩什麽都好！”


  “不如這樣，我們來玩‘喝酒猜謎’的遊戲。”


  “可是我不會喝酒。姐姐以前從來都不讓我喝酒的，而且姐姐身為女子，也從來都不沾染那些……”


  “如果你不想玩，那就算了。”


  “姐姐喜歡的話，我當然會陪姐姐玩！”


  “遊戲很簡單，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可以猜測答案。如果你輸了，那就必須喝一口酒。這裏有兩杯酒，一杯色澤鮮豔，一杯清淡無奇，你猜哪一杯更好喝。選擇的機會隻有一次，錯了以後就再也無法回頭！”


  “這很簡單很好玩啊！姐姐為什麽說的那麽嚴重？”


  “開始吧。”


  “那你先問我問題吧。”


  “你應該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嗎？”


  “當然！”


  “你錯了！我說過這漫天的螢火不過是虛幻，而我對於你——”


  “姐姐，求你不要告訴我答案。既然你說我錯了，那我就錯了。”


  琉鶯說著，看向擺在麵前的兩杯酒。奇異的色澤，在他的眼中晃出斑斕的神采。他的臉上似乎有什麽閃過，然而也隻是瞬間。


  他毫不猶豫地拿起那杯色澤奇異的酒，對她輕輕一笑：“我喜歡這杯。”


  那樣明澈的笑容，晃痛了她的雙眼，令她有瞬間的清醒，她輕輕地按住他的手：“鶯哥，這杯酒太烈了。”


  他拿開她的手，輕輕喝了一口，臉上露出淺淡的笑容：“所謂烈酒，不過如此……”


  她的心狠狠痛了一下，無窮無盡的罪惡感將她吞噬。


  他笑著開口：“到我了。姐姐，你願意永遠做我的姐姐嗎？”


  她艱澀地答道：“倘若有來生，你再也不要投在帝王之家，而我……我也不要有那樣的身世……那時候，我們再做一對普通的姐弟……”


  他歡欣地笑了起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姐姐一定願意永遠守護著我！”


  她心痛地說道：“鶯哥，已經沒有必要再問下去了！”


  他笑道：“也好，我已經知道了我想知道的。不如我們換一種玩法，我們來講故事吧？誰講的故事能夠將自己感動，誰就自己喝酒！”


  曲未央道：“你一定會輸，因為我從不喜歡講出自己的故事。”


  琉鶯卻自顧自講了起來：“姐姐真的很疼我，從小到大也就隻有她是真心疼我！小時候她帶我看螢火，在螢火中教我讀書寫字，在螢火中唱歌哄我安睡入夢。她給我做了很多很多衣服，可是我都舍不得穿。因為我知道，遲早有一天，她是要離開我的！我聽到那些老臣說，為了複國大業，要將姐姐當作禮物送到別國去。我想盡辦法，想要留下她，甚至第一次與那些老臣發生爭執。可我隻是個傀儡，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我想要將姐姐藏起來，就像我們一直玩的遊戲那樣，不會有人找到我們！可是姐姐卻再也不肯陪我玩這個遊戲，她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她不能逃避！於是我就自己藏起來，我想，隻要我藏著了，她就會著急，就不會離開！可是藏了許久，她都沒有來找我。等我自己出來以後才知道，她已經被送往了雪羽國。從此以後，我每天都會藏在角落裏等她，等著她來接我回家。她走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螢火蟲。我常常在想，或許她就是一隻螢火蟲，為了給我瞬間的溫暖，所以才選擇了那條不歸之路！她再也沒有回來過，我卻聽到了很多事。我聽說，雪羽國的國君韓慕暉對姐姐極好，而姐姐也真的愛上了他。我聽說，韓慕暉本來決定獨自出使闌華國，但是放不下姐姐，所以偷偷地帶上了她。我聽說，闌華國的太子君陌明看上了姐姐，想要將她據為己有。我聽說……姐姐為了雪羽國和闌華國的安寧，從高高的城牆跳下，流了滿地的鮮血……我還聽說……”


  聽到這裏，曲未央明白過來，原來他早就知道姐姐已死。更加想不到的是，原來他的姐姐就是當初聽說過的阿姳！

  “我還聽說，姐姐死前留下遺言，叫我不要報仇，隻要好好地活著。所以即使我那麽仇恨君陌明，也終究溫順地在他身後做一個傀儡。我不想複國，不想報仇，我隻想看到姐姐能夠回來！現在，姐姐就在我的麵前，我就再也不會孤單……”


  眼看著他又要拿起酒杯，她慌忙製止道：“我不是你的姐姐，我隻是為了利用你！”


  “為何要說出來……”他憂傷地笑著，“為何連臨死前最後的美夢都不願留給我……”


  她更是錯愕：“你知道……你都知道……”


  他的嘴角流出烏血，淒傷地笑道：“從你出現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來殺我的。可是我卻心甘情願地淪陷，在心裏一次次地欺騙自己勸服自己。隻因為你跟姐姐有雙一模一樣的眼睛，充滿了仇恨和堅強，卻總不失最初的善良。我一直蜷縮在這暗不見天的角落裏，生與死對我來說沒有任何的區別。是你給了我一場美夢，讓我能夠看到短暫的光明。能夠死在這樣的快樂之中，能夠死在姐姐的懷裏，對我來說，是一種解脫……我死了之後，就能夠真正地跟姐姐相見了，再也沒有人能夠將她帶走了……謝謝你……但願……但願你還能允許……我叫你一聲……姐姐……”


  “鶯哥，對不起！對不起！”她痛苦地說道，“阿姳可以放下仇恨，但是我卻做不到！”


  “你知道她的名字？”


  “曾經在雪羽國的時候，韓慕暉不止一次提到過她。看得出來，他真的很愛她！”


  “看來姐姐的選擇是對的……能夠為自己的親人和愛人而犧牲……想必她是無悔的吧……”他從懷中拿出玉璽，悲傷一笑，“僅有我的性命遠遠不夠……這個玉璽……交給你……也許那些人會聽你的……這也是我能夠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我的姐姐……”


  他伏在她的膝上，靜靜地閉上了眼睛，嘴角淒豔的鮮血，似乎帶著解脫的笑意。


  畫布上本來漫天飛舞的螢火蟲，恍惚全部都落進塵土，滿地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