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人間尤物

  第78章 人間尤物

    月亮有什麽好曬的?


    乘月不解, 卻也沒打算問什麽,隻往椅中坐了,倒是張垂恕似乎意識到了什麽, 略有幾分失落。


    乘月注意到了,隻微微轉眼, 笑向他:“鉞戎王與王妃如今可好?前些日子咱們在北境見麵, 兵荒馬亂的, 也來不及問你。”


    張垂恕感念公主的關懷,點了點頭,眼神很是誠懇:“他們很好, 還胖了些。知道我要來京城受賞, 還叫我帶了五大車的鉞戎特產, 一定要送到公主那裏。”


    乘月也很高興, 取了手邊小幾的酒, 向他舉了杯, 飲了一口卻覺辛辣, 不免眉頭皺起, 回過手擱酒杯時, 一隻手便輕輕接過了酒杯。


    乘月就回頭看, 見婆娑樹影下顧景星正凝目看她,見她轉頭, 便笑了。


    “辣?”


    他問的很輕很輕, 輕的像是清夜裏靜靜流淌的月色, 乘月不免也小小地應他一聲:“辣極了, 像是生吞了一百顆胡椒……”


    公主不管說起什麽來, 永遠很生動, 顧景星嗯了一聲, 語聲又輕了三分,“可吃糖漬梅子?”


    乘月點了點頭,道了一聲吃,於是顧景星起身,親自往後廚去了,公主的視線追著他的身影,直到他轉過花廳後,方才收回了視線,結果卻正看到薑釋雲與萬秋棋正偎在一塊,兩人都笑眼彎彎的看她,一臉甜蜜的笑。


    再看了看一旁的辛馳原,他是內秀之人,此時隻低垂了眼睫,可嘴角卻上仰,顯是方才也同釋雲與秋棋對上了眼神。


    她不免奇怪,歪頭看她倆。


    “你們吃醉了?”


    薑釋雲是鄱陽長公主的掌珠,最是心直口快地,聽見公主問,這便一臉甜蜜蜜地同萬秋棋對了個眼神,才嘻嘻笑道。


    “辣嗎?”


    萬秋棋接口接的很快,“辣極了。”


    “喂你吃糖漬梅子!”薑釋雲拿了一枚南瓜糖,親手喂給了萬秋棋,萬秋棋極其配合地張口接過,甜蜜蜜地說道:“甜到心坎裏去了。”


    公主瞧她們倆一唱一和地演戲,也不著惱,隻眼眉間多了幾分猶豫。


    “說出來你們不信,我眼下隻拿他當哥哥。”


    “當哥哥?我同我哥哥可不會唧唧噥噥地擠一塊膩歪。”薑釋雲有哥哥,最有發言權。


    萬秋棋也很讚同,“我哥哥也不會關心我吃酒辣不辣。”


    辛馳原原是萬事不開口的性子,此時聽了也不免追加了一句:“我和我哥,見麵就打……”


    乘月再看看張垂恕,他正因為公主說了拿顧景星當哥哥這一句話而精神大振,此時忙湊上去說:“我待我妹妹就很溫柔熨帖,這一回回鉞戎,我還抱著她瞧貓兒打架呢。”


    “你妹妹才三歲呀!”薑釋雲戳穿了他,一眾人都笑起來。


    薑釋雲是這個話題的起頭人,不免上頭,湊到公主椅邊,小聲說:“我瞧他又清瘦了,莫不是因你這句話害了相思病?”


    乘月搖了搖頭,“他在北境左一個中箭,又一個中刀,不清瘦才怪。我同他之間發生了很多事,一句話也說不清楚,總之我現在心裏也很複雜,不知道該怎麽看待他。”


    薑釋雲聞言嗯了一聲,好一時才附在公主的耳邊悄聲說:“他雖清減了,可比前些日子還要好看!尤其那一把窄腰,簡直人間尤物!公主沒事可以看看。”


    乘月被這一句人間尤物燙了耳朵,笑的樂不可支,“快去跟少師回爐重造,再好好學一學成語。”


    她嘴上這麽說著,卻在下一刻湊近了薑釋雲的耳朵,悄摸兒地問:“怎麽看?”


    薑釋雲捂嘴笑:“借口給他換藥。”


    乘月恍然大悟,正與薑釋雲相視一笑,卻聽張垂恕在一邊說死了他與公主,在寧武關沿線清掃叛逆之事。


    “……公主與臣一路收攏打散了的護國軍兵士,到末了竟然有萬人之眾,話說在辟土山休整時,我和公主還一道瞧見了月亮下飛過的老鷹,嘴裏銜著一隻野鼠……”


    萬秋棋聞言就很羨慕,眼睛裏閃著星星:“好羨慕你和公主有那麽多一起曆險的經曆,往後再想起來,一定很有意思。”


    乘月也覺得很有意思,“是啊,不僅如此,我初到寧武關的時候,在馬上顛了一晝夜,腿磨破了不說,顛的腦子都要散了,好在張垂恕會敲膽經,倒把我暈馬的毛病會敲好了。”


    她說著說著,忽然覺得很感慨,看著張垂恕道:“去北境的這些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寶貴的經曆,這段經曆裏,有你,有林淵衝,真的很好。”


    張垂恕被公主這句真的很好說的眼睛紅了一圈兒,隻覺得人生圓滿,說道:“能與公主同行,乃是臣之大幸。”


    他豪飲下一杯,幾位同窗好友都在叫好,乘月也覺得很高興,回身再去看花廳之後,卻見顧景星從花影裏走出來,手裏當真托了一盤糖漬梅子,他是棱角分明的銳利長相,平日裏不說話時,眉宇間全是深穩與冷清,這一時看見公主在看他,那眉目忽然就舒展開了,慢慢走過來。


    乘月就很奇怪。


    他冷清又疏離的樣子很吸引她,眼下柔和了眉眼,她也很喜歡,可一個人當真能變化的這麽快嗎?


    顧景星將糖漬梅子拿過來,這賞月的局卻也近了深夜,公主愛困,這便同好友們道了別,散了局休息。


    公主的臥房在最裏頭,挨著山,後窗有一片小院,她慢慢兒往裏去,顧景星陪在她身邊,不說話時,夜就靜的使人心緒安寧。


    “你聽說帝京城裏,關於我的事了嗎?”乘月踢踢腳邊的落葉,同顧景星輕輕慢慢地說話。


    顧景星嗯了一聲,“既然有人有心攪亂時局,公主不妨將計就計,揪出背後主謀。”


    聽起來似乎他早對此事有了對策,乘月停住了腳步,興奮地仰頭看他,“快說快說。”


    “我記得前些日子,公主被人劫持。”他說到這裏時,頓了頓,眸光微沉,流露出歉疚的神情來,“線索指向誠親王。”


    乘月嗯了一聲,皺了皺眉,“他總管著造辦處,偽造鸞車陳設可謂易如反掌,此事我爹爹命人去查了,可隻過了月餘,我就在北境知曉了魏王叔勾結莽賊的消息,誠親王叔自然就洗清了嫌疑。”


    她仔細想著,索性在一旁的遊廊上坐了,“後來他還特意去拜謝我阿娘……”


    乘月說到這兒,右眼忽然一跳,想到了什麽,“他是最早知道我阿娘來了帝京城的人!還借了宅子給我阿娘住。”


    其實顧景星並不知曉皇後娘娘的事,他打入夜就聽到了太子殿下與公主的對話裏,頻頻提及阿娘,心裏正有疑惑,隻是此時先將此事擱下,隻說起誠親王來。


    “我在長興嶺以南活捉了魏王,他言談間似有隱情,卻又閉口不談,也許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


    乘月又想到了元善家裏的事,不免喃喃:“爹爹就生了我和哥哥,天下人又知曉爹爹愛重公主,若是哥哥真被鳳皇當立四個字給挑唆了,同我有了芥蒂,那往後會發生什麽,誰也不知道……”


    “公主此番以真龍令,代天子去北境,無異於有了兵權。倘或太子殿下多一分心……”顧景星認真道。


    乘月雙手交疊,不免心情低落。


    “我與哥哥是至親,他們卻來離間調唆……簡直太壞了。”


    顧景星倚靠著木質廊柱,隻溫聲道:“……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幾位親王既有了異心操縱言官,那便將他們拉下水。”


    乘月來了興致,眼睛亮亮地看著顧景星。


    “怎麽拉下水?”


    顧景星想到太子殿下臨行前同他的計劃,隻道了一聲公主安心便是。


    乘月對於顧景星的信任,早已刻入骨髓,這便當真安心下來,隻仰頭看他:“方才去拿糖漬梅子,為什麽這麽久?”


    顧景星垂眼看著公主澄澈而明亮的雙眸,失落之色便在眼眉間浮現。


    “我對張世子,嫉妒的快瘋了。”他紅了眼眶,隻定定地看著乘月,“隻是方才聽到你說,在北境,是你人生中最寶貴的經曆。我忽然覺得我不配嫉妒他。”


    乘月怔住了。


    她所認識的顧景星,從來都是驕傲而自矜的一人,眼下從他口中聽到不配與嫉妒兩個詞,真讓她驚訝。


    “北境肅殺,處處危機,若不是他以鉞戎軍相護,我不敢想象公主會遭遇什麽樣的危險。因我擅作疏遠之舉,公主被劫持時,我未能護佑在側,公主在寧武關與長興嶺之間穿梭險境,三番兩次救我與危亡之際。我卻還在計較他為你牽馬……”


    他說著,慢慢彎身,在公主的膝邊蹲下,再看向她的眼睛裏,便氤氳著一層淺霧,那其中的悲傷與後悔快要漫卷而出。


    “我不曾陪伴公主的這些時日,公主不僅學會了自救,還學會了騎馬,在北境奔忙時,吃了很多苦頭……”


    他說不下去了,隻覺得滿心的懊惱與後悔。


    人總是靠分開後的痛覺,來分辨愛意的深淺(1),淺薄無知如他,也難免自信自己一定可以抵禦同她分開後的痛苦。


    可他沒想到,痛會那麽深。


    起先不覺得,在德勝門,在燈帽胡同,在豐台校場,他尚能抵禦決裂後的微痛,後來時日久了,那痛意便鑽心蝕骨,痛到不能聽到她的一切。


    乘月被他說哭了。


    眼淚劈裏啪啦地落在手背上,她低著頭哽咽,嗓音委屈巴巴。


    “我搗了花泥染指甲,你不看也就罷了,還說不喜歡我。在仁壽宮門口,我不過碰了你的腰刀,你就連腰刀都不要了,你就很好嗎?”


    “我被歹人還掛在了奔馳的馬車上,跟個掛爐烤鴨一樣,手還脫臼了。還有在北境的時候,我一身都是傷,騎馬騎的大腿磨的全是血口子,破了又好,好了又破,最後就成了禦馬的高手……”


    她一邊兒哽咽地說著,一邊兒掉眼淚,顧景星就將手撐在她的身側,也對著默默落淚,一時間兩個人都哭得淚人兒似的。


    乘月哭了一會兒有點累了,抽抽嗒嗒地抬頭看他,這輩子頭一次見他哭,倒覺得很稀奇,可惜他哭的時候悄無聲息的,隻眼睛紅極了,濃密的眼睫上墜著淚,白皙清透的肌骨上淚痕顯著。


    好看的人連哭起來都很美,乘月看著他低垂的眼睫分了神,不免想到了薑釋雲同她咬耳朵說的話,這便吸了吸鼻子,碰了碰他的手。


    “別哭了。”她低頭去找他的眼睛,“要不,我給你看看我的腿傷,你給我看看你的腰。”


    顧景星聞言蹙眉,眼睛裏不免有問號。


    乘月驚覺自己失言,鎮定補救:“腰傷。”


    作者有話說:


    (1)摘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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