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老祖宗給遼袖裁了新衣料子,正比著她身條兒,不知怎的,忽然歎氣。
“可惜至儀嫁得早,過年也不能回門兒,她有眼疾,年紀又小,平日裏嬌生慣養,不懂深宅大戶的心眼,昨日她的丫頭來我這裏抹淚,說至儀跟夫君吵得厲害,因著一個表妹的事情,夫家沒一個人向著她。”
“至儀雖然嬌氣,但是一直孝順公婆,敬重夫君,安分守己,一定是受了委屈才會扯破臉皮,我雖然心疼,那畢竟是她的夫家,信國公府又是我娘家人……”
老祖宗說著,眼底已生了幽幽淚光,遼袖按住了她的手,輕聲安撫。
“明日我便去信國公府一趟,替老祖宗看看究竟出了什麽事。”
雲針慌慌張張地一掀簾子,小臉煞白:“遼姐兒,槐哥兒出事了!”
岐世子雇了打手直奔巷子,正好撞上剛吃飯的槐哥兒,一群烏合之眾哪裏打得過遼槐,隻是冷箭難防,岐世子心機狠毒又縝密,早派一名弩手上了二樓,一箭射中了槐哥兒的右手,血流不止。
人群圍擁巷口,嘈嘈雜雜,遼袖纖弱的一雙手,推開人群,一襲清麗綠綢裙,登時跪坐在雪地上,急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雙手捂不住鮮血,溫熱騰騰地自指縫流曳,浸染大片雪地。
呂太醫來看過,箭頭的鉤槽帶毒,命能活,但若想保這隻手,還需一味珍稀藥材。
遼袖急切問道:“若是尋來也得十天半個月的,他的手能撐到那時候嗎?”
呂太醫看了她一眼:“何必去尋,淮王府就有。”
淮王府就有……遼袖手腳冰涼,可是,那個人肯給嗎?
後半夜滾了幾聲雷,扯起漫天絲絲冷雨,遼袖整夜未睡,她讓雲針去問府裏能否拿藥出來,文鳳真不鬆口,誰也不敢拿這個主意。
遼袖心疼地撫著弟弟發燙的額頭:“姐姐在呢。”
馮祥進來喚了一聲:“殿下知道您要一味藥材,讓您親自去四海茶樓取。”
她攏了攏衣領,仰頭,早知逃不過這一遭。
夜色沉沉,大紅燈籠淹沒塵囂。
遼袖站在四海茶樓底下,抬頭,身形搖搖欲墜,似被吞噬了去。
她一咬牙,踏進門檻,夜色在她背後劃出涇渭分明的光影。
茶樓內的規製陳設俱是錦繡,大堂寬敞明亮,燙金匾額闊氣,哪兒都吐富貴氣象,腳下是加厚的猩紅地毯,踩上去一絲聲響都沒有。
她一眼就瞧見了文鳳真。
文鳳真天生為富貴景象而生,金光熠熠燈火明滅,抵不過他眸光一流轉,靜靜坐在那裏,在一眾人中極其出挑,令人無法移開眼。
他似乎等候多時,一切逃不脫預料般,麵上仍是雲淡風輕,攜了隻有她看得見的不耐煩。
文鳳真一向如此,笑非真心,怒非真心。
那雙手指修長分明,利落生長的翠竹,翻覆之間,輕易決定旁人的命運。
馮祥高聲道:“還有誰要跟殿下來一局?”
文鳳真坐在居中的一把檀木椅,漫不經心地玩弄著骨牌,麵前堆疊了高高一垛籌碼。
方才他連贏十五場,錦衣華服的紈絝子弟個個失了氣焰,垂頭喪氣,顯然再沒人敢挑戰。
眾人交頭接耳,眼冒綠火,心頭癢癢,可就是沒人敢站出來應戰。
人群紛紛讓開,露出一個姣好的身影。
她的衣領被寒風吹得淩亂,麵色蒼白,纖弱又楚楚可憐,低垂眉眼,羽睫像一把濃密的小扇子,不由自主抿緊的唇線出賣了她的畏懼。
遼袖怯生生地站在那裏,慌得手足無措,顫聲哀求。
“求殿下賞一味藥,我弟弟……我弟弟他等不了了。”
“哦,”文鳳真眼底平靜無瀾,他看向一旁。
“有這件事?馮祥。”
馮祥恭敬應聲:“確有此事。”
文鳳真不言不語,麵龐讓人看不出一絲情緒。
不是走投無路,她絕不肯找他的,他有些不高興。
一頭身軀龐大的白虎慢慢從椅子背後走出來,一聲不吭,伏在文風真膝下坐定。
眾人悚然一驚,嚇得膝一軟,冷汗涔涔!
哪來這麽大一頭山虎?大白額綠瞳,喊一聲隻怕當場震碎人膽。
文鳳真不經意地撫了撫太阿的頸子,眸光卻緊緊地落在麵前的少女身上,太阿一雙綠瞳仁宛如燈籠,直視少女。
這一人一虎的壓迫感深重,逼得人喘不上氣。
遼袖不得不再次軟語相求,一俯身,露出一截白膩的脖頸,本就單薄的身子顫得可憐,淚珠抑製不住地滾落,呼吸短促。
她羞愧難忍地咬唇,沁出細膩的紅,整個人染上更深的顏色,勾得人心癢癢。
“槐哥兒他被人傷了,手都紫黑了,呂太醫說沒有藥,槐哥兒就得斷臂,求求殿下,我隻這一個弟弟,您發發善心吧。”
良久,文鳳真淡淡啟唇。
“可以。”
遼袖剛鬆了一口氣,又見他目光示意,抬了抬手指。
“你不是有籌碼嗎?”
遼袖心頭一驚,攥緊了袖中那枚紫檀籌碼,他送的那隻。
他身子前傾,語氣溫和,像是真心替她著想,裝模作樣地問她。
“贏了,藥拿走,輸了,你也隻是輸一枚籌碼,遼姑娘,你意下如何?”
文鳳真的這個動作,某種猛獸發起攻擊前的蟄伏,他像嗅著了血腥味兒,溫潤和善之下,掩飾不住瞳仁中跳躍的興奮。
遼袖深知這是個圈套,他等侯良久,似乎就等著她上門來求,他這種老謀深算的人,隻會將利益最大化,如何肯做虧本買賣。
可是……她沒法子了。
茶樓人群起哄,身份貴重的淮王殿下同這樣一個嬌滴滴的美人作賭,無論怎樣看都是極香豔的。
隻怕是開了樊籠,隻等她進來罷了。
玩的是最簡單的翻點數,骨牌七十二張打亂列開,一人翻一張,看開牌點數大小定輸贏,純粹的運氣。
其中唯一一張特殊花紋的骨牌,白虎,抽到則勝。
文鳳真隨意翻了張牌,竟然一眼未看,擲出去,穩穩落在桌麵,磕出清脆響聲。
鳳眸微掀,隻落在她一人身上,意味深長。
隻手遮天的男人懶散等待,精致的眉眼間,沁著迫人的威嚴。
遼袖麵上處變不驚,小心翼翼地摸了一張骨牌。
她試探地抬起眼眸,見到他攜了笑意,迅速收斂眸光,思忖著他究竟什麽意思。
遼袖緊張得咽了咽口水,“啪嗒”一滴冷汗自下巴打落,目光下移,瞥到自己的牌麵,別慌,要穩定心神,她抽到了一張好牌。
馮祥尖銳的嗓子響起:“開牌,”
遼袖睫毛一顫,雙手撐在桌麵,瞳光亂晃,腦子一片空白,嗡嗡作響。
他的點數不多不少,剛好比她大一點,令人難以置信,簡直像故意設計!
馮祥驗了牌,眉開眼笑:“殿下贏了,是殿下贏了!”
老奴興奮地舉高了手,黑壓壓的人群立刻爆發歡呼,聒噪至極。
文鳳真的麵色卻冷下來,他睨了遼袖一眼,見她身子虛弱,小臉慘白,險些站不住了。
文鳳真忽然扔了骨牌,厲喝一聲。
“亂吵什麽!”
馮祥冷不防遭了這一下,滿室頓時安靜,噤若寒蟬,馮祥尷尬極了,掂量著殿下的臉色,為何他贏了,卻不大高興呢。
文鳳真輕輕喊了一聲。
“遼姑娘,本王覺得你有勇無謀,甚有意思,本王為你加個采頭,一萬兩銀子,你不是缺錢嗎?”
此話一出,全場頓時安靜下來,反應過來後,立即引發更大的喧嘩。
茶樓一片喝彩聲,沸騰成了一鍋粥,一萬兩銀子,尋常人家夠吃一輩子,四海茶樓一天下來的流水恐怕也沒這麽多,著實一場豪賭!全都紅著眼看向少女。
一萬兩銀子?對於遼袖來說是個龐大陌生的字眼。
她對銀錢不通,前世很小就跟了文鳳真,那之後就再也沒有使過銀子,但是她明白,這筆錢可以讓她立刻盤下想要的鋪子,可以立即出府,不必節衣縮食,拮據羞澀。
可是……可是……這絕非好心,而是某種誘哄她滑落深淵的飴糖,她要為此付出多大的代價呢?
遼袖攥緊了指尖,嗓音虛弱:“我沒有籌碼了。”
“無妨。”
文鳳真幹脆利落地吐出兩個字,他站起身,金線繡製的五爪蟒愈發顯得猙獰,襯得他麵如冠玉,峻拔明潔。
一步步走過來,一把摘過太阿脖頸上的金項圈。
金鑲翡翠的項圈,“嘩啦”一聲重重扔在地上。
華貴冰涼的金翠,打得顫顫,一片此起彼伏的吸氣聲,激動歸激動,沒人敢喊出聲,口幹舌燥,都在等待著什麽。
文鳳真轉過身,坐回椅子。
“我說過,我跟你賭,不要錢。”
他慵懶地靠在椅背,一隻腳踩上桌角,雲淡風輕地攤開一隻手。
“你輸了,藥能拿走,隻是,”
他嘴角牽起一絲弧度,忽然抬指向她,所有的目光一齊聚在她身上!
“人得留下。”
她留下?他要對她做什麽?
遼袖往後踉蹌了幾步,緊緊盯著那隻地上的金鑲翡翠,他扔在她腳下……是什麽意思,嚇唬他嗎?明晃晃地告訴她,倘若輸了,這個玩意兒就是她的了嗎?
她就得被迫束手就擒,再次乖乖戴上鐐銬,淪為床\笫間的玩物嗎?
輸的下場是什麽!她能承受嗎?
少女極力忍著忐忑,逼退眼角水汽,她不能哭,不能再在他麵前露怯兒了,唇瓣已被牙齒咬得幾乎沁血。
遼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竭力平複心神,要鎮定……
前世今生的文鳳真重合在一塊兒,她心神顫栗,年輕帝王一隻手按著她的軟腰,另一手托著她的下巴頦兒,用力咬著她的脖頸,霸占她的軟香,溫熱逡巡。
“輸了就得認罰,你還差一件,要朕提醒嗎?”
他貪婪地占有她每一寸皮膚,喃喃:“你單純得讓朕不忍心騙你了。”
“袖袖,知道為什麽朕每次都能贏你嗎?”
“因為,”
琥珀色瞳仁輕轉,瞥向貌美的少女,嘴角微翹,笑容惡劣極了!一字一句極輕,蟒蛇般糾纏到窒息。
“朕出千了啊!”
*
茶樓重新歸於寂清,文鳳真微抬眼簾,預料之中,她此刻應該已經心神崩潰了,他漫不經心摸了一張骨牌,嘴角翹起,隻等她把自己搭出去。
什麽叫輸得徹徹底底,一幹二淨?
這時,他聽到遼袖的聲音,調子依舊軟軟的,徐緩卻堅定。
遼袖自黑暗中慢慢抬頭,瞳仁平靜。
“殿下,別怪我沒提醒過您。”
“您一生誌得意滿,應該沒嚐過敗北的滋味吧。”
作者有話要說:
,《求娶明珠》,
人人豔羨雪師好福氣,雖為破落戶之女,卻僥幸嫁進了京城高門。
曹澄烏發雪膚,被歎為世家美璧,令人自相形慚。
她真誠地對他好,為他打理中饋,尋遍生子藥方,拖著病體跟其他貴婦打好關係。
曹澄位極人臣後,她也風光得勢,榮寵一生。
直到雪師得知自己患上不治之症。
終於不得不麵臨真相。
其實曹澄天生冷情無心,他完美的偽裝之下,卻連人的愛恨不通,隻醉心權術。
對她耐心哄著,卻一絲都不愛她。
哪怕她在他懷裏嘔血,疼到神智不清。
他關心之下,眼底淡漠,隻會一句:“撐住。”
大限將至,她氣笑了,一口血弄髒了他:“若你也能有個心上人,別再讓她傷心了。”
曹澄長睫傾覆,不辨神情。
雪師有些苦澀地低頭,恍然以為錯覺,手背上滴答滴答的是雨水嗎?
,
一睜眼,重回她登門投靠的那一日。
雪師數著自己還剩十年光陰,想為自己活一回,青梅竹馬等她很多年的表哥不香嗎?
無論曹澄日後再如何權傾天下,都與她無關了。
可是就在她大婚前夕,卻看見同樣重生回來的曹澄。
他從世家美璧淪為了敗筆,人人畏懼的大反派,入魔一般,白袍染血,一雙鳳眸冰冷徹骨,手中劍光緩緩轉動,惡戾又妖異橫生。
“你說的心上人,我信以為真了。”
他眼底幾近瘋狂的占有欲,簡直可怕到不像話!
,《識鸚》,
杳杳自小養在鄉下,碰見曹岐那日,他渾身是血,失去了記憶。
曹岐天真俊美,幾近偏執地愛她,把她當作人生中唯一的光。
為了給她一個家,他去黑市賭命,流血賺錢。
擋在她身前替她挨拳腳,忍饑挨餓摘草藥給她治病。
兩人成婚當晚,曹岐的未婚妻來接他,他終於記起自己是誰。
原來曹岐是高官之子,白袍簪金冠,溫良恭儉到無懈可擊。
他將碰過杳杳的手都洗紅了,客氣陌生地笑了一句。
“抱歉,祝你另覓良人。“
她無處可去,曹岐憐憫她,還是將她帶回了京城。
他在京城的家真大啊!
杳杳沾著泥水的褲腿弄髒了名貴的地毯,她惶惑不安,手腳都不知該怎麽放。
她隻是這出貴公子落難記中不光彩的一筆,曹岐前途無量,怎麽會娶一個小鄉下妞。
曹岐與未婚妻下棋的時候,她隻能逗小貓說話。
婢女們嘀咕:窮人家的姑娘,又不是嬌養的大小姐,怎麽沒有自知之明啊!
後來人人惋惜,那個又美又能幹的小婢女死了,杳杳假死在一個雪夜。
京城的冬日太冷,她要回家鄉了。
,
杳杳過了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
偶爾聽說那位白璧無暇的曹公子走上歧路,一顆心徹底崩毀。
他淪為了背棄世人的反派權臣,不擇手段,發了瘋尋一味起死回生的藥。
杳杳給新家貼了一張年畫,跟鄰居笑道。
“真奇怪,人怎麽可能起死回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