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遼袖躺在軟塌上,窗子外一枝綠梅萼葉顫顫,瓦楞白得刺眼,她柔軟的輪廓隱沒在黑暗中,迷蒙不清。
手心摩挲著一枚黑檀籌碼,他給的。
文鳳真究竟是什麽意思?
她本來安穩睡了好幾日,又因為這枚小小籌碼心煩意亂。
夜裏做了噩夢,淚珠慢慢滾落在粉腮,她一對羽睫飽沾淚水,睜不開眼,緊張得揪緊了枕巾,蔥指掐得泛白。
前世時值酷暑,年輕帝王坐在案前,一對鳳眸流轉生輝,攜了探究意味。
“袖袖,他們說你不肯進宮。”
遼袖雙手抱膝,輕聲說:“我沒名沒分,從哪個門進,都不合禮統。”
良久,他自顧自落下一聲輕笑:“難怪,他們說的是真的。”
遼袖抬頭:“他們說什麽?”
文鳳真的語氣意味不明:“朕方才聽宮人們議論,你想做皇後,是不是?”
他一麵試探,一麵給她喂消暑的梅子碎冰。
始料未及,她倏然哭著將口裏的冰塊一下子吐出去,第一次忤逆他,冰塊砸在年輕帝王的嘴角,他雪白漂亮的側顏多了幾分冷戾,鳳眸底戾氣乍現。
陛下的麵色好可怕,冷靜沉著,深湖掀起巨瀾之前的征兆!
她眼眶微紅,倔強極了,哽咽道。
“陛下,不要再拿您給不了的東西跟臣妾開玩笑了。”
他對待高門嫡女儒雅隨和,正人君子,她都不知道他有那樣斯文的一麵。
遼袖睫毛輕顫,她隻是想有個家,不用再寄人籬下看人臉色而已。
白日,二小姐文至儀來送食盒,一碟醃春筍、酒釀蒸鴨、清燉乳鴿……
“遼姐兒你夜裏睡不好,就是因為吃太少了,你瞧你小胳膊小腿,瘦得不得了,來了府裏,就當作你自己家裏,平日有什麽想吃的盡管吩咐廚房,誰為難你,便是跟我過不去。”
遼袖嘴唇微牽,乖巧地點點頭:“我曉得。”
二小姐撫住了她的手:“你可認識寧王殿下?”
遼袖睫毛微顫,她聽過這個名字,前世也見過這個人,寧王年輕,身為皇後嫡長出,原本該入主東宮,因為老皇帝迷信二龍不相見的說法,臨到死了他也沒做太子。
文鳳真篡位的雪夜,寧王萬箭攢心死於城下。
她曾對這個執意不降的殿下,生了一絲憐憫之心,在他的屍身上披了一件衣裳。
遼袖沒有令人察覺出異常,輕輕搖頭:“未曾聽過。”
“咦?那可真是奇怪了,這次彈劾岐王世子的人裏,也有寧王殿下,而且我聽說……他一直未曾立王妃,近日又在打探你的消息,我就很奇怪,遼姐兒你養在深閨,他是如何知道你的。”
遼袖笑了笑:“或許是弄錯了吧。”
二小姐指了指自己的眼眸,清亮得倒映出遼袖的麵龐。
“你上回找的陳大夫,果然很好,年幼時從馬上落下來,我以為這一輩子都看不見了。”
遼袖問:“你能看見了?”
二小姐伸出一根玉指:“一點點。”
“能勉強瞧見一點輪廓,像蒙上一層霧似的,雖然看不太清楚,但我光憑這一點點,就知道遼姐兒你生得好看。”
二小姐笑了笑,隨即低下頭,似乎有什麽心事。
“這件事我還沒告訴任何人呢,我也能瞧見我夫君了,他果然生得清清冷冷的,看起來極有學識,隻是,我總覺得他不大喜歡我,他每回說話恭敬有禮,我卻瞧見他眉頭緊蹙,眼神也是淡淡的,他是不是厭煩我……”
二小姐越說聲音越低,遼袖撫住了她的手,欲言又止,終是一笑:“那就好好用眼睛去看吧。”
*
馮祥掌了燈,朝進祿努嘴:“小心伺候著點兒。”
進祿問道:“殿下不是剛贏了涼侯府的地契嗎?怎麽這幾日脾氣不太好。”
馮祥揣著手,搖搖頭,跟進祿打謎語:“扔了一個耳墜,又來無數個,怎麽扔得完嘛。”
進祿躊躇著:“您給指點指點,這事兒要不要跟殿下說,我查到遼姐兒那天跟宋公子出去,在鹿門巷看了一天的門臉兒,你說,她一個弱女子看門臉兒幹什麽?難不成還想自立門戶?”
馮祥瞥了他一眼。
“這事兒,倒也可以告訴殿下,隻是誰告訴殿下,誰就倒大黴罷了。”
*
這天夜裏,大雪寂清,文鳳真心升躁意,被夢魘住了。
層層紗帳下,白嫩的皮膚上明晃晃一顆小紅痣,長在最隱秘的腰間。
蝴蝶骨上的蜂蜜融化了,筆尖蘸了蜜寫下的,竟然是他的名字……文鳳真。
殿外宮人低著頭,額頭不住地冒冷汗,一動不動,都知道殿內這位主兒不得聖心,總做些惹新帝生氣的事,今日竟然將梅子碎冰吐在了陛下臉上,好大的心性!
新帝冷漠薄情,惹他發脾氣,遭罪的還不是她自個兒。
眼下似乎她又受罰了,聽得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新帝抱著她坐在他的膝蓋上。
她的腳踝上,一邊一個金鐐銬,一排細密的東珠,金鏈打來打去,當啷聲連綿不絕,足足響了半夜。
“陛下,您給臣妾取下來吧,戴著難受……”
他五官清晰冷峻,皮膚雪白,暗色龍袍將他的漂亮眉眼襯出幾分莫測,波瀾不驚地抬起眼簾,扯了扯嘴角,略帶嘲弄。
文鳳真一把按著她的軟腰,抱在書桌上,手指點了點,溫和地在她耳邊,香氣熾熱清甜。
“喜歡什麽封號,懷這個字,朕便覺得很好。”
她被腰帶捆了雙手,打了死結,怎樣都掙脫不開,身子如墜冰窖,困倦至極地別開眼,聲音低澀,不帶感情。
“臣妾不懂這個字的意思,也不喜歡。”
“哦。”語氣瞬間漠然下來。
他用膝蓋抵住了她的細腰,俯身,親了親她的唇角,咬的力道激烈,唇齒間生了血腥味,牽起一絲笑意,仍是斯文冷靜的。
“朕知道了,你不滿意,想讓禮部給你擬皇後的封號,是不是?”
她衣領淩亂,緊張不安,麵龐蒙上一層霧,怎也看不清,哭得讓人心煩。
文鳳真指尖驀然攥進肉裏,手肘一撐,牙關緊咬。
“下去……”他冷聲道。
他睜開眼,支起身子,披了件外衣,正想飲一口茶緩緩心神,修長的手指無意間觸到被麵下,一團溫熱。
褻褲上的濕潤令他眉頭微蹙,鳳眸隱隱的不耐煩。
文鳳真明淨的臉色立刻沉下來。
他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麽,喚來馮祥收拾了被子,坐在案桌前,摩挲著那枚黑檀籌碼,頭疼撫額。
“馮祥!”他喊了一聲。
馮祥捧著被子,戰戰兢兢地應聲:“殿下有什麽吩咐?”
文鳳真眉眼冷戾,往日他從不曾顯露一點鋒芒。
馮祥心知,愈是這樣,愈是可怕,殿下鮮見地連情緒都不掩飾了。
文鳳真漠然抿了口茶,緩緩啟口。
“去查遼袖的腰間有沒有紅痣,應該不難吧。”
馮祥額頭冒出密密冷汗:“不難,不難。”
他正準備離開,又被文鳳真喚住。
“等下,不必查了。”
馮祥一臉愕然,這是唱的哪出?殿下心思深沉難以揣度。
文鳳真靠在椅子上,靜靜地撫摸籌碼,不辨神色,這枚小紅痣,他要親自確認!
馮祥想起一事,小心翼翼地賠笑道:“殿下,老祖宗那邊傳話,元宵那日首輔府設宴,您可一定要去,陸家大小姐也在呢,說是可以定下日子了。”
馮祥望了一眼手上的被子,心想殿下近日火氣這麽大,估計就是沒成家的緣故。
“陸小姐父親是老王爺舊部,她當年那首驚才豔絕的江雪賦,如今傳遍了京城,人人引為佳話,都在傳大雪船頭的逸事,足見她對您情誼深重。”
“是嗎?”
文鳳真整個人冷得像冰砌成,指節敲了敲桌麵。
“誰敢再傳,抓進牢裏。”
馮祥領了命出來,正巧碰上進祿,進祿一腦袋汗,顫聲道。
“岐世子不知著了什麽瘋,違反禁令出府,雇了一夥打手候在宣直門下,原是候著首輔家公子呢,沒等著人,奔巷子裏頭的槐哥兒去了,這回可不太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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