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遼姑娘,你沒事吧。”
宋搬山一身白袍濺落了斑斑血跡,站在夜色中,愈發襯得如鬆如竹,積玉列翠。
他瞧見遼袖兩隻白嫩的耳垂,綴上了前日他送的耳環,低頭斂睫,嘴角微微上揚。
“多謝宋公子,今日若不是宋公子……我都不知道如何報答您。”
遼袖嗓音略帶啞,顯然未緩過神。
“裴大保他們一向鬼鬼祟祟,我也是聽巡城禦史說他們在此聚集,你無事便好,至於什麽報不報答的,下個月你能赴約,我們便很高興了。”
他知道她心思不在這裏,於是提起較為輕鬆的事。
遼袖眼眸清亮,低低應了一聲,首輔府能如此禮遇,讓她有些受寵若驚。
隻是……方才衝突時,徽雪營來人帶走了裴大保,還是客客氣氣帶走的,馮祥請了輛轎子,說是文鳳真在茶樓設了賭局,讓裴大爺過去玩兩把。
裴大保臨走時耀武揚威,從鼻子裏長長哼出一口氣。
遼袖心想:果然蛇鼠一窩!
第二日庭院青磚的薄霜綿化了大半,絲絲寒氣料峭,大娘被送回了鄉下,遼袖推開窗子,抿了口暖茶。
雪芽一掀簾子,小臉凍得通紅,朗聲道。
“姑娘!裴大保昨日從七層高的茶樓跳下來了!”
遼袖心頭一驚,雪芽恨恨道。
“他倒是命大,沒死,隻是斷了雙腿,涼侯府今早才知道這個消息,全府上下亂哄哄的,曹姨媽一下子就昏了過去,到現在都沒醒。”
“他昨日不是,”
一脫口,遼袖頓覺有些不妥,不敢念出那個人的名字。
雪芽臉上攜了一絲笑意:“今天早上,這個消息傳得到處都是,昨夜裴大保與殿下賭了三局,前兩局裴大保贏了一萬兩銀子,結果到第三局的時候,不僅全搭進去,還倒輸了涼侯府的所有地契!”
“地契可是涼侯府的命根子,裴青禾之所以取這個名兒,不就是因為他們家有萬畝青禾嗎!裴大保當場急火攻心,嘔了一大灘血出來,萬念俱灰,攔都攔不住,直從七樓跳下來了。”
這個消息轟動全城,一場聞所未聞的豪賭!
裴大保竟然被設局輸光了地契,當時第三場一賭完,原本氣焰囂張的裴大保,滿額頭冷汗,從椅子上滾下來,麵如死灰,哆哆嗦嗦,竟然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
“你出老千!”
文鳳真落下一聲輕諷:“有證據?”
裴大保翻了桌子:“你他娘的玩兒我!”
文鳳真贏了,隻是淡淡地撫了一下扳戒。
“玩兒你又如何?”
裴大保如喪考妣,跪下不斷求饒:“殿下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他瞳孔倒映出絕望,那道影子拉開椅子,站起身,攜了沉重的壓迫感,蟒袍雪膚,寒冷猶如深淵,一步步走來,從容不迫地按住他腦袋。
“什麽時候交地契?”
文鳳真瞳仁輕轉,好像一頭吃人的蟒蛇。
裴大保想也沒想,毫不猶豫地就從七樓一躍而下。
全城暗暗議論文鳳真實在狠毒陰戾,涼侯府跟他可是遠房親戚關係啊,算計起人不帶手軟。
雪芽說完,瞧見姑娘麵色如紙,微微顫抖。
遼袖坐下,身子虛弱不堪,聽得膽戰心驚,翎州萬畝青禾歸了文鳳真,他還是與前世一般,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不死不休。
涼侯府此時哭天喊地,沸騰騰煮開了一鍋燙粥。
曹姨媽哭得兩隻眼腫成了桃子,捂著胸口跪在老祖宗膝前,求殿下開開恩,畢竟是一家子親戚呀!
老祖宗歎了口氣,她與嬤子對視一眼。
殿下這事確實做得不地道,怎能對親戚下此狠手,他為何會臨時起意?裴大保雖然品行不端,倒也沒得罪過他。
老祖宗喚人去請了文鳳真,他隻留下淡淡兩個字:“不給。”
進了文鳳真口袋的東西,想再掏出去比登天還難,老祖宗也沒法子。
裴青禾幾乎哭成了個淚人,涼侯府淪為京城笑柄,她自然無希望再嫁進淮王府。
更令她害怕的是,一夜間淪為了窮人,她可是自小聞到窮酸氣都會大哭的姑娘啊!
涼侯府欠下巨額債務,京城裏素日往來的勳貴避之不及,他們欠的是文鳳真的債,誰敢不要命地借錢?
裴青禾心頭一陣絕望,涼侯府已然敗落,別說嫁給文鳳真,哪怕一個稍微有頭有臉的大家公子,都不會接納她,倘若要她嫁給平頭百姓,真比死了還令她難受!
夜裏,風雪拍窗,遼袖伏在老祖宗膝前,見她心事重重,不斷歎氣,知曉是為了涼侯府的事。
文鳳真他性子反複不定,倘若屋裏有個女人,或許不會如此戾氣深重了,老祖宗想起文鳳真的未婚妻陸稚玉,聽說她回京城了,什麽時候把日子定下來才好。
末了,老祖宗撫了撫遼袖的脖頸。
“今日朝堂上數名文官聯名遞交奏折,彈劾岐王世子的種種荒唐行徑,岐世子如今被禁足在家,哪兒都去不了。”
遼袖眼眸一亮,嘴角翹起兩個甜甜的梨渦。
“真的?”
老祖宗笑了笑:“遼姐兒,這便是你的轉機,是你把握住了,聽說宋公子昨夜親自將你護送回府,他事務纏身,卻願意為你花費時間,一定是極上心的。”
她認真地問遼袖:“倘若要你去他家,不是一日兩日,而是一輩子,你心裏願意嗎?”
燭火一跳,遼袖垂下眼簾,微微顫著。
遼袖的聲音似幼貓般綿甜:“願意。”
老祖宗滿臉笑意,不住地摩挲她的小手。
“願意就好,願意就好。”
*
剛回屋裏,遼袖褪下大氅,見到馮祥在院子裏等候多時,凍得鼻子通紅,她心下頓覺不妙。
馮祥揣著袖子,笑道:“遼姐兒,殿下他在四海茶樓等您。”
遼袖無奈地按緊了桌子,上回是送衣裳,這回他連理由都懶得找了嗎?
遼袖怯生生地說:“你可不可以告訴他,我睡下了。”
天色這樣晚,文鳳真又剛收拾了涼侯府,正是見了血腥的蛇,愈發危險,她怎麽敢跟他共處一室。
馮祥愁眉苦臉:“遼姐兒,您曉得殿下的脾氣。”
是啊,遼袖深知他的性子,他一向不在意旁人,哪怕她真的睡了也得拉出被窩,陪他折騰。
四海茶樓第七層,裴大保剛剛從這裏一躍而下。
滿室光影寂清,愈發襯得他衣領上金線繡織的明彩,五爪蟒氣勢威嚴,他的側顏卻精致昳麗,衝淡了陰鬱。
文鳳真坐在桌前,手裏把玩著一副骨牌,有一搭沒一搭,漫不經心,見她來了,抬起眼皮,露出笑意。
他指節修長分明,白皙如玉,利落地玩弄著骨牌。
聽聞文鳳真有一副珍藏的骨牌,是仇家的人骨製成,雪白漂亮,有價無市,與他心有感應,所以他逢賭必贏,從未輸過一回。
這副骨牌……是人骨嗎?遼袖膽戰心驚。
“遼姑娘,下回別讓我等這麽久。”
文鳳真翹起嘴角,語氣有些不滿。
他的眸光最終落在她的小小耳垂,兩隻白玉耳環,一搖一晃,霎是精致可愛,鳳眸晦暗一分。
文鳳真站起身,一步步走來,遼袖被逼得後退,直貼到牆角退無可退,她低下頭,緊閉了眼,睫毛顫得厲害,瘦削的肩頭在發抖,瓷白的小臉兒漲得通紅,耳根子燒得滴出血來似的。
“殿下……您……您靠太近了。”
她鼓足了勇氣,磕磕絆絆地說出這句話,麵紅耳熱得幾乎要哭出來。
她雙手抵著,害怕他再過來了,小腦袋側過去,眼尾沁濕水珠,櫻唇被咬出齒印,勾人極了,令他一向引以為傲的定力,不免生出躁意。
文鳳真的目光逡巡在她的小耳墜上。
他俯下身,兩隻手臂按在桌旁,將她環住了,一圈臂彎中,真是動彈不得,好生煎熬。
他一聲輕笑:“你到底在怕什麽?”
遼袖的一副軟腰愈來愈低,被迫按下,她急得眼眶紅紅,又不敢哭出聲招惹他的興致,哭得越厲害他越興起。
遼袖心神不定,害怕得有些暈乎乎的,膝都軟了,腿顫得站不住,生怕他在這裏要了她。
他這種人真能做得出來。
文鳳真一麵不緊不慢地說話,噴薄的熱氣清甜滾落,琥珀色瞳仁平靜,美得妖異,草叢起伏的蟒蛇,攜有某種誘哄。
“陪我玩兒一局,遼姑娘。”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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