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張瑕白皙的麵色在跳躍的燭火中有幾分莫測。


    “陛下這一個月依舊是問道齋醮,道士們研製的藥丸,早晚兩次皆會服用。”


    “陛下至今未立太子,堅信二龍不相見的道理,寧王屢屢想侍疾都被拒之殿外,他可不是心急麽,按道理他是皇後嫡長出,卻遲遲不曾入主東宮,這幾日六部與內閣,司禮監呂前都在為此事上書,痛斥妖道誤國!”


    黑暗中,文鳳真半邊側臉陷入濃重的陰影。


    “藥丸於陛下的身體有益,我等做臣子的,自當盡心盡力,不可易節,張瑕,你說呢。”


    張瑕長身玉立,笑容溫暖和煦。


    “殿下說得是,還有一事,皇後娘娘下個月省親,首輔府將宴請京中名流,皇後是那位紅衣生前最好的閨中密友,倘若見到紅衣的親生女兒遼袖姑娘,想必,一定會感慨萬千吧!”


    張瑕望向文鳳真的眼眸意味深長。


    “她也會去?”文鳳真翹起嘴角。


    “真是一無所知的笨人。”


    *

    涼侯府燈火通明,亂作一團。


    曹姨媽抱著裴青禾嚇得嚎啕大哭,侯爺焦急地踱來踱去,額生冷汗。


    方才岐世子又鬧過一回,他仗著有府軍,絲毫臉麵不給。


    他惡狠狠道:“這聘禮本世子不要了,三日之內,一輛轎子把遼姐兒抬過來!”


    “否則,”岐世子冷哼一聲,下流地將裴青禾打量個遍。


    “我就叫我父王奏請陛下,換人也不是不行,你們總得給我交個人!”


    裴青禾嚇傻了,哆哆嗦嗦直往娘懷裏鑽。


    曹姨媽哭腫了眼,差點暈過去,醒來直嚷。


    “這可怎麽辦啊,且不說,遼姐兒的聘金都拿去給大保填債了,再者,世子他隻要人不要錢,侯爺,您倒是想想辦法啊,您去找找官場上的朋友。”


    裴青禾有個哥哥,名叫裴大保,自小被曹姨媽溺愛得不成器,生性好賭,巨富家底也揮霍不起,遼袖的聘禮正是給他拿去還賭債。


    裴大保靠關係做了個錦衣衛,成日飛魚服繡春刀,趾高氣揚欺男霸女,橫得不得了,方才麵對岐世子卻畏畏怯怯,腦袋一縮做王八。


    此刻娘親妹妹哭哭啼啼,他喝了酒,眼一紅,猛然一拍桌子,站起身。


    “反了那個小賤人了,哪有收了別人的聘禮不嫁人的道理,讓咱們淪為笑話!”


    “自古以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無父無母,自然就得由我們這個娘家人做主,她賴在淮王府不肯走,已是傷風敗俗。”


    裴大保眼中閃過一絲陰狠:“我這個做大哥的把她帶回來,無論用什麽手段,也是合情合理!”


    *

    這時節天道短,天色早早黑盡,空中地下到處是打旋兒的雪花。


    遼袖披著寬大的蓮枝狐裘,像隻輕靈的小雀兒一樣,伸開雙臂踩在雪地裏,馬車下來一名中年婦人,另一名攜了醫箱的老大夫。


    遼袖握住婦人的手,眸底盈盈生輝:“大娘,您從東川趕過來,這一路受苦了。”


    遼袖幼年喪母,在鄉下莊子一直由大娘照料,大娘雖沒見過世麵,卻也懂規矩。


    她一見到遼袖,眼含熱淚,捏著她一雙柔若無骨的小手,連聲說:“遼姐兒,半年未見,你真是大不相同了,跟京城的大小姐也沒有兩樣。”


    “可見淮王府的風水養人,必定日日錦衣玉食養著,我們遼姐兒,本來就是正經大小姐,眼下越來越好了。”


    大娘這回進京城,帶來了東川專治眼疾的陳大夫。


    陳大夫給二小姐看完眼睛,直言若想重見光明是有希望的,一聽此言,二小姐整日的心情都好起來。


    大娘進京城以來,還沒有瞧瞧一國之都的氣派,想請遼袖帶她見見世麵,遼袖正好也想帶大娘好好遊玩。


    二小姐雖然目不能視,但天生樂觀坦率,說自己對京城熟悉,可以坐她的馬車一起去。


    一路上,大娘時不時掀起簾子,嘖嘖稱讚,目光中流露出期待與豔羨,畢竟大半輩子沒踏出過鎮子的婦人,還帶了些畏怯與無知。


    遼袖安撫著被火獅子驚著的大娘,初入京城時,她也是這樣,水土不服,對一切新鮮事物好奇又畏懼,見著京城人氏衣著光鮮,談吐有禮,謹言慎行不敢出錯,生怕讓人恥笑去。


    驀然,遼袖眉頭微蹙,鼻尖嗅到一股異香,頓時心神不寧,暈乎乎的。


    她轉頭看向二小姐,早已沉睡在車廂中。


    遼袖頓時意識到了什麽,卻已無濟於事,她腦子一片空白,手腳軟綿綿,愈來愈沉,隻一雙眼眸定定地望著大娘。


    “大娘,你……”


    遼袖嬌小的身軀靠在繡榻,一根手指都抬不起。


    大娘的臉上充滿自責與懊悔,她滿臉淚水,哭道。


    “虎子被抓進大牢了,他身子骨弱,哪吃得消拷問,一個勁兒地哭著求娘救救他,我也是沒法子了。”


    “遼姐兒,信國公府是你親舅舅家,怎麽會害你呢,岐世子身份尊貴,能做他的正妃是多少人修不來的福氣,大娘知道你膽小,你今年都十六了,嫁人生子是天經地義的事,女子躲不過的一遭。”


    “你嫁的人可以讓你一輩子衣食無憂,不像咱們莊戶人家看天吃飯,遼姐兒不要怕,等你做了正妃,你會謝謝大娘的。”


    “大娘……你什麽都不知道……”


    遼袖的嗓音愈發虛弱,她麵色如瓷,身不由己的暈眩感逼出淚光,羽睫輕輕顫抖,玉潔的小臉滾落淚珠,抿直了紅唇,生出不可侵犯的清冷感,一對烏眸可憐極了。


    馬車停下,裴大保身後跟著十幾個家丁,氣勢洶洶。


    “把遼姐兒給我抬走!”裴大保一揮手,嘴角橫肉抽動。


    大娘頓時慌了,連忙拽住了家丁:“大爺們,遼姐兒是要八抬大轎抬進王府的正妃,怎能這樣不明不白地送過去。”


    裴大保不耐煩地一手推開她,麵露狠戾,痛罵道。


    “鄉下蠢婦!總歸要做夫妻的,遼姐兒不聽話,讓人家等急了,今晚世子先嚐個鮮又如何?難道吃完了還能賴賬不成,這婚事可是過了禮部的!”


    大娘踉蹌幾步,摔在地上,麵色慘白。


    遼袖被家丁抱下來,裴大保見人已到手,上前一步,撩開兜帽,瞧見一張姝麗無雙的小臉兒,心中不禁稱絕,


    青城山老道指的這條路妙啊,難怪岐世子連錢也不要,就要人。


    這張過分漂亮豔麗的小臉,可不是絕佳鼎爐嗎?


    裴大保目光猥瑣下流,頗為遺憾的摸了摸短茬下巴:“放心,遼姐兒生得這樣美,世子定會好好憐香惜玉。”


    他眼饞極了,心想這小丫頭落在自己手裏,不占便宜是王八蛋,趁她還有口/活氣,一雙粗黑的手就想探在裙子底下。


    “遼姐兒,趁你沒被世子糟踐之前,哥哥先疼疼你。”


    遼袖一雙漆黑瞳仁水浸浸的,烏發微微淩亂,臉頰因怒氣洇出薄紅,明豔的五官反而愈發生出驚心動魄。


    倏然,明亮的火把將這夥人團團圍住,巡城禦史讓開道,一位錦衣玉袍的公子從一乘轎輦走下來,雙眸炯炯有神,似乎一切無所遁形。


    裴大保認識,這是首輔家的長公子宋搬山。


    裴大保心下犯了嘀咕,他娘的碰煞星了,宋公子吃飽了撐的來管閑事?


    但他麵上仍是恭恭敬敬,一股惹人厭煩的諂媚之色。


    宋搬山一眼瞥見黑袍中被裹住的少女,露出一截精致小巧的下巴,回想起梨林初見時,遼袖嘴角抿起的兩個小梨渦。


    眼下她唇齒輕顫,吐息虛弱,纖腰軟身,三分病弱氣愈發風流,受不得一點磋磨的樣子。


    他不忍地別過頭,既是慍怒自己自小謹遵理學,養得心境澄澈如琉璃,卻生了不好的心思,又是厭惡裴大保那隻還未來得及落下的髒手。


    宋搬山不免攜了幾分抑製不住的怒氣,身板挺直。


    他素來有清直之名,此刻聲音嚴厲,震得裴大保腿腳發軟,耗子見了貓般,心神顫栗。


    “裴大保,你好大的膽子!”


    *

    馮祥擦著汗,快步走進書房,抬頭掂量著殿下的臉色,欲言又止。


    文鳳真淡淡擱筆,眼皮未曾抬一下:“何事?”


    “巡城禦史那邊報消息,首輔家公子帶了一夥人,跟涼侯府的裴大保打起來了,打得賊厲害,裴大保頭破血流罵罵咧咧的,揚言要再喊人來。”


    一聲輕笑落下,文鳳真瞥了馮祥一眼。


    “宋搬山一向不屑與紈絝計較,自負修身養性,怎麽今天夜裏火氣這麽大。”


    馮祥不敢抬頭,聲音打著顫。


    “裴大保他們用迷香迷了遼姐兒,打算將人偷摸抬走。”


    文鳳真長睫傾覆,烏深的瞳仁辨不出一絲情緒,平靜得生出令人不寒而栗的陰冷。


    “哦,涼侯府的裴大保,本王聽過他,他喜歡賭錢?”


    良久,他嘴角翹起一絲弧度。


    “夜深了,都降降火氣,你派一輛轎子送他到四海茶樓,設個賭局,就說,本王親自陪他盡盡興。”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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