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就這麽走走停停, 一直磨蹭到黎明,整個隊伍才艱難地到達城門,百夫長停下來招呼大家檢查隨身攜帶的東西, 然後縱馬前去與守門的士兵交涉。
整整趕了一夜的路,百姓們都疲乏得很,難得有這麽短暫的時間可以用做休息, 便也顧不上形象紛紛席地而坐。
壓抑了整晚的緊張氣氛被突如其來的紛亂所打斷, 同行之中不乏相識的舊友和就近的鄰裏, 大家互相調侃, 聊聊家常,啃著幹糧當作早食,周遭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
溫嫻抱著包袱默默走到一旁,既不說話也不吃飯,安靜得仿佛沒了生氣, 她孤零零一人, 身側更是無人陪同,就這麽發了會呆, 百夫長去而複返, 催促起大家啟程繼續趕路。
“動起來!動起來!快, 走了, 拿上東西別耽擱!”
方才還在說說笑笑的眾人見狀立刻站起,一陣窸窸窣窣的騷亂過後, 隊伍又重新恢複了秩序。
來不及清點人數, 百夫長吆喝著士兵趕緊順路跟上。
此行目的是要護送百姓出城去往淝東河穀, 路途遠, 老弱婦孺又多,行進速度一再減緩, 眼看就要天明,路程還有大半,百夫長急得火燒火燎,哪裏還有夜裏的淡定。
“動作快!不要停!吃餅子的暫且放下,那邊要去撒尿的也給我憋著,多注意觀察四周,沒事不要生亂!”
百夫長剛訓斥完一個尋釁滋事的小混混,隻聽千斤閘悶聲提拔,城門緩緩開啟。
黑夜與白晝的交替時刻,天空像是沒有一幅尚未完工的江景山水圖,如墨如畫,遠處天際線的盡頭,還隱約可見澄澈的斑駁熹光。
眾人你攙我,我攙你,相互扶持著往外走,遠離故土奔赴新鄉,再次歸家不知是在何時,有人不舍地回頭望一眼,但很快就被身側的士兵給大力拽了回去。
溫嫻依舊走在最末,不慌不忙解下水囊喝了一口,接過身旁婦人的包袱挎在肩上,明明自己年歲最小,卻一路擔起了照顧她人的責任。
前方隊伍緊密且有序,伴隨著郊外清脆的鳥鳴,像是行進途中一支跳動的樂章,眾人沉浸在恢複後的氛圍裏才剛沒多久,為首的百夫長突然揚手喊停了。
身經百戰的將士,對危險的感知度素來比常人更加敏銳,任何風吹草動都能引起他的注意,四周看似平靜的密林背後,似乎隱匿一絲不同尋常的暗流。
身側的士兵見狀紛紛奔襲著往前,拔劍橫對以做抵禦之態。
但是半晌都沒動靜,就在眾人議論是不是太過草木皆兵之時,百夫長眼睛微眯,倏地望向遠方某處,他胯·下的馬兒似乎也察覺到氣氛的微妙,煩躁地來回擺尾。
“撤……”
號令還未施發完畢,林中忽然一陣騷動,隱有拉弓滿弦的聲音,隨後颯颯勁風襲來。
“唰——唰——”
兩隻羽箭一左一右定在百夫長身旁的兩個士兵身上。
意外來得實在太快,士兵都沒反應過來,雙目睜得渾圓,張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望向百夫長,臨終之言都沒說出口,身子一歪,直直朝後栽去。
撲通兩聲悶響,砸在所有人的心頭,死一般的沉寂過後,場麵瞬間沸騰起來,百姓們無助地亂竄,簡直是把人頭暴露在對方的刀劍下。
於是又有幾支箭矢擦著風聲飛速襲來,盡數紮進了打頭的幾個人的眉心,死的人越來越多,鮮血如注,噴濺出來撒了滿地,空氣中全是鐵鏽和膻腥的難聞氣味。
隊伍一下子變得更亂了。
百夫長抽出腰間佩劍,調轉馬頭朝後怒吼:“撤撤撤!來二十人與我突圍,其餘人等全部回城!動作快!違令者軍法處置!”見不得人磨磨蹭蹭,他又加大了聲音嘶喊:“快回城!”
普通百姓哪裏見過這等場麵,不等百夫長下令,便已拚了命地望回跑。
身後是不斷湧過來的戎狄士兵,個個人高馬大,野蠻粗鄙,光是單手就可以擰斷一個人的脖子,不僅氣力大還嗜血殘暴,據說更有食用生肉的癖好,最愛把戰俘投入鍋中烹煮,然後借此取樂,凡落入戎狄人手中者,無一人能夠完整地存活下來。
對方這是有備而來,與之硬碰唯有死路一條,百夫長攜二十位親兵奮力壓陣,幾乎是以一對十,隻因兵力太弱,實在難以抵擋這群人的突襲,眼前的齊兵一個接著一個地倒下,城郊的山林中響徹著震天動地的嘶喊聲。
溫嫻本就位於隊伍最末,也是最先反應過來跑回城的那一批,她與所有人一樣,早被方才的血腥場麵嚇得腿腳酥軟,剛一躍過城門就貼著牆根癱坐下去。
透過兩扇大門之間的空隙往外一望,還能看見眾將士與戎狄士兵殊死鏖戰的身影,隻可惜寡不敵眾,將士們連連後退,眼看敵軍愈發逼近,百夫長當即下令:“撤!趕緊回城!”
他一夾馬腹轉頭往回跑,剩下三兩士兵斷後,隨著人群逐漸奔湧進來,他沙啞著聲音大喊:
“關城門!快!”
溫嫻從震驚中抬起頭,看了一眼瘡痍滿目的城外。
外麵……外麵還有沒來得及趕回來的百姓,有老者,有婦孺,甚至還有不小心與親人走散的孩童……
他們怎麽辦,他們隻能死在戎狄鐵騎的踐踏下。
可事到如今,沒有誰再去關注外麵人的生死,大家隻顧著低頭恢複體力,對此一律無動於衷。
隔著一座城門,內外卻是天壤之別,溫嫻把臉埋進雙膝,任由淚水模糊了雙眼。
惡戰才剛剛過去,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遠處匆匆趕來一隊士兵,對混亂的現場做善後事宜。
雍丘暫時出不去了,餘下的百姓隻能原路返回。
溫嫻隨著人群一塊往回走,步履沉沉,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過慣了優渥的生活,還是她首次直麵戰爭的殘酷,惶恐不安,閉眼就是血腥髒汙的畫麵。
不知是方才震天的吼聲衝擊太大,還是腦中眩暈產生了幻象,有那麽一瞬她好似聽見有人喚著自己的名字,甫一抬頭,就見憧憧人影中突然多出一個逆行而來的身影。
她仔細辨認過後才發現來人竟是第五辭,他突破重重困難,趕來尋她了。
在人潮如水的街頭,他的出現就像是黎明前的那抹曙光,照亮了溫嫻心中的陰霾。
兩人隔著人海互相對望,眼裏隻有彼此。
等到溫嫻反應過來,不顧一切地奔向他時,第五辭也撥開人群,迅速朝這邊靠攏。
奈何阻礙實在太多,擁擠之下步行的速度幾乎等同於烏龜爬行,兩人的距離分明那麽近,卻又像是隔了千山萬水,但彼此眼中的愛意交匯,又像是把這段距離拉近到咫尺。
直至最後,溫嫻貼上一堵寬厚的肉牆,才聽到第五辭隱忍到發顫的聲音。
“怎麽樣,沒事吧?”
他的手臂大力箍緊她的腰肢,一邊檢查一邊焦急地問:“昨夜的事我都聽說了……你有沒有哪裏受傷?”
溫嫻被第五辭勒得喘不過氣來,隻拱在他的胸前,無聲地搖搖頭。
第五辭慌不擇已,情緒完全失控,大概也沒注意到溫嫻的回應,將她帶至一處僻靜的地方,直接上手就要查看她衣襟下有無明顯的傷痕。
少年已經失去該有的理智,溫嫻的推卻遮擋在他眼中反而成了欲蓋彌彰,第五辭緊張到雙手發顫,沒解開溫嫻的衣帶,反而慌張地打了個死結。
“我好著呢,一點事都沒有。”
第五辭總算鬆口氣,拉著溫嫻的手將她送回家,又不厭其煩地叮囑了好些事,把屋裏屋外的門窗都加固了一遍,才不舍地返回軍營。
今日之禍起於戎狄,可他們會圍堵出城的百姓並不隻是突然興起,事關本次戰亂的真相,還得從五日前的一個深夜說起。
彼時剛過亥時,萬籟俱寂,無聲無息,城外山林之中並不見任何異象,所有的一切都看似平平如常。
城樓上巡視的哨兵剛巧轉身偷了個懶,就聽耳畔擦過一道淩厲的勁風,快如閃電,徑直朝他鬢角處襲來,哨兵避閃不及,踉蹌著後退兩步,等再抬頭之時,箭鏃已經脫離視線筆直朝前奔去。
隨後“噗”的一聲悶響,長箭明晃晃地釘在正前方的旗杆上,箭尾還因這劇烈的力道而嗡嗡亂顫。
眨眼間的功夫便遭到來自他人的挑釁,且看這架勢分明就不是友軍,哨兵瞪大雙眼,已然驚得後背出了一身冷汗。
顧不得狼狽,趕緊上前預備查看一番箭鏃的來曆,然而才剛動身走了沒有兩步,就被一支同樣方向射出的利箭給從後捅穿了身子。
箭頭連帶著箭杆整個刺入皮肉,他甚至沒來得及掙紮,便一頭栽倒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在附近站崗的士兵聞聲全都趕了過來,有一小隊沿著天田的痕跡追蹤行凶的歹人,剩下的附身察看哨兵的傷勢,不過為時太晚,地上的人早已殞命,死相淒慘,被串成了肉串,這般厲害的箭術,想來是個一等一的高手。
隻是不知對方目的到底為何,說是尋仇犯不著用這麽張狂的方式,可說是偷襲又不見對方繼續下一步的動作,姑且就當做挑釁,以往也不是沒有這樣的案例。
眾人留下來善後,兩個高大士兵負責將屍體搬運下城樓,就在移動之時,無意間摸到他後背的箭鏃,那支末入身子的箭杆中央疑似插了塊布帛,四四方方的,上頭還有文字。
士兵不由得大駭,見狀趕緊拔·出箭鏃,取下帛書,並將此事上報給了校尉。
大半夜遇襲,林校尉的神色本就凝重,他單衣立在風中聽完下屬的匯報,隨後接過帛書掃了一眼,一看上麵的內容,嚇得大驚失色。
是戰書!戎狄人下的戰書,上頭歪歪扭扭用漢字書寫的“祝福”,說是備了大禮以祝大齊皇帝登基,實則約定了開戰的時機,並放下狂言,不日便會南下。
這般明目張膽的宣戰,林校尉頓時坐不住了,當即上書給了在渭川安營紮寨的彭拓將軍,寫得心驚肉跳,手抖如篩糠。
此後局勢也變得愈發緊張,林校尉每日忙得腳不沾地,恨不得把一人掰開分成兩人用。
這也是第五辭知曉戰報後特意趕回去想送溫嫻出城的原因,雍丘不久就會淪為戰場,他預備早日送她去往安全地方,可溫嫻執意不願拖他的後腿,第五辭無法,隻能放任她與百姓一起搬遷。
自來與戎狄交戰,齊軍勝者少,敗者多,為避免殃及百姓,每次較大規模的開戰之前,軍隊都會護送百姓出城避難,借鑒於從前的相關經驗,此次出行也是選擇秘密為之,但不知為何走漏了風聲,竟在城郊遭到埋伏。
戎狄士兵像是蟄伏在暗中蓄謀已久的貪婪野獸,伺機而動,出其不意,給了所有人一個致命打擊。
,,,,,,,
作者有話要說:
內個,我應該是前情提示早了,應該是明天打哈
後麵三章應該都是打仗的劇情,沒什麽具體的感情戲了,不喜歡看的可以跳過哦
盡量不寫太難,因為本人也沒什麽文化
實在不行,等我穿越回去扛著大刀實地打一回,熟悉熟悉戰場
今天晚上穿,明天晚上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