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第八十二章
風雨飄搖的七月初, 大齊迎來了它的新一位君主,不是有口皆碑的皇十七子,而是那個不學無術的皇十四子, 趙瑉。
但清楚政局的人都知道,他也不過是個被推舉出來的傀儡皇帝罷了,真正手握實權的另有其人。
宮闈之事變幻莫測, 可對大多數百姓來說, 君王隻是一個神秘的代稱, 是家國的象征, 無論上位者是誰,他們的選擇都隻有臣服,明眼人看得開,日子也是照常過。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為彰顯皇恩, 朝廷決定大興賞賜。
知府門前擠滿了前來領取恩惠的百姓,每戶一代表, 按人口定量, 可以領到相應的布匹、米糧和食鹽。
東西不貴, 純粹隻是官家的一點安撫, 用以改善百姓生活和彰顯陛下的仁德。
溫嫻隨著人群進進出出,直至傍晚, 才疲憊地走上街頭, 不似其他百姓那般麵露喜色, 她的眉眼縈繞著抹不開的愁緒。
月前曾匿名寫了封家書寄往京城家中, 簡單交代了一下現在的處境,沒有提及第五辭, 也沒有透露出自己在西北,想著隻是報個平安,便從此隱去音信不再與京中聯係,可眼下正是新舊政權交替之際,她又開始擔心起溫紹元的仕途。
渾渾噩噩地走近自家院門,見本該在軍營的第五辭赫然出現在眼前。
溫嫻眼睛亮了亮:“夫君怎麽回來了。”
第五辭看著她懷裏的賞賜,頓了一息,後目光上移,停在她的臉上,久久不語。
溫嫻被他盯得耳根子泛熱,無奈用手冰一冰臉,小聲羞赧地說:“我剛從衙門回來,領了一些肉幹,你要吃嗎?”
沉默,還是長久的沉默,第五辭始終沒有給予回應,眼下烏黑,眉心緊鎖,光是這麽小半刻的功夫,額頭的川字紋又多了幾條。
良久後,他開口,聲音是不同於尋常的喑啞:“溫嫻,我送你出雍丘吧。”
他極少這樣連名帶姓的直接稱呼她,分明是一句詢問的話,卻帶了絲絲不容拒絕的語氣。
溫嫻立刻就察覺到了第五辭的不對勁,小心迎合著他的情緒,不答反問:“可是發生了什麽要事?”
一語激起第五辭心中的漣漪,隱忍片刻,他果斷說:“總之此地不宜久留,我需得盡快送你出城。”
他接過溫嫻懷裏的東西,轉身就往屋內走,連多說一句話都不肯,兀自開始收拾細軟。
這架勢仿佛大難臨頭,簡直一刻都等不了。
第五辭動作飛快,溫嫻根本就攔不住,慢吞吞跟在後麵,見縫插針地問道:“出城?為何會這麽急,夫君可是要與我一起?”
“我有軍務在身,暫時還不能跟你走。”第五辭定定地看著她,鄭重許下承諾,“但你莫怕,等到塵埃落定,我一定會去找你。”
說完他又繼續滿屋子亂轉,整個人焦急得不行。
溫嫻實屬被他的話語震撼到了,稀裏糊塗也跟著把衣物卷成一團,剛塞進包袱,第五辭遞過來一包銀錢,還有饅頭,煎餅和肉幹,不停地催促要快點,再快點。
左手一個包,右手一個木箱,懷裏還抱著口糧,勒得溫嫻連步子都邁不開,這哪裏是要出城,這分明是要逃命。
自來反常必有妖,第五辭今日的舉動實在太過異常,溫嫻不由得懷疑他真實的目的是什麽。
“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行至門口,她不再往前,扔下手中的包袱,去拽第五辭的衣袖,“為何隻有我一人離開,其餘的雍丘百姓呢?”
心道還是瞞不過她,第五辭點點頭,撿起東西往自己肩上挎,轉而去拉她的手:“他們不日便有官差專門護送,我不放心你,要親眼看著你離開。”
這麽急,看來是一場惡戰了。
溫嫻側身躲過:“那我與城中百姓一起,不能拖你的後腿。”
說著要去搶回包袱,第五辭強行攥住她的手腕往外扯,聲音更是放大了數倍:“胡鬧,你當這是兒戲嗎,留在此處有多危險你究竟知不知道!”
溫嫻不聽,一口咬在他的虎口處,趁第五辭吃痛時掙脫出來:“夫君才是胡鬧!”
第五辭氣得眼底猩紅。
溫嫻放緩了聲音,昂著臉與他對峙:“我理解夫君憐愛我之心,可你利用職務之便讓我提前避難本就是僭越之舉,上萬雍丘百姓還困在城中,你我這般大張旗鼓不就是明晃晃地告訴別人戰事要起了,咱們需要趕緊逃命,鄉親們一亂,必定一窩蜂地往城外跑,沒個具體方向又各自分開行動,若是遇到敵人偷襲,在場所有人全都得喪命,而你顧著送我,即便沒有觸犯軍法,也肯定會受到校尉的責罰,要是因此延誤了軍情怎麽辦。”
擲地有聲的一席話讓第五辭感到羞憤不已,他印象中的溫嫻乖順聽話,溫柔有禮,是個連下人犯錯都不忍心責備的閨中女子,性子好,脾氣好,身嬌體弱又不易動怒,此刻卻為了戰事同他在門口爭執,方方麵麵思慮周全,更襯得第五辭意氣用事,毫不顧全大局。
一邊是兒女私情,一邊是家國大義,孰輕孰重,顯而易見。
第五辭汗顏:“是我太心急了。”
溫嫻蹬蹬一跑,跳進他的懷裏,安撫道:“我雖不懂戰事,但也知道守將不退的道理,你莫要因我而衝昏了頭腦,千千萬萬守好城門。”
她以堅定的口吻反複強調道:“我會跟著所有人一起走,等到了安全地帶,再與你傳遞消息。”
第五辭眼裏水汽氤氳,喉結向下滾了滾,重重地點頭:“好。”
一種近似別離的氣氛在四周縈繞開來,溫嫻從第五辭懷裏緩緩抬起頭,一眼不眨地盯著他的麵容,等看夠了便抽回手,與他十指相握:“回去吧。”
隔壁不時就有人探頭出來望向二人,以為是小夫妻拌嘴鬧情緒,還好心地勸和打圓場,不過見到兩人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又時不時還擁抱,莫名也有些弄不清狀況了。
細風吹拂起溫嫻耳畔的碎發,第五辭抬手替她攏於耳後,用一種近乎哀求的語氣說:“一定一定要等我。”
“一定。”
他轉身推門而出,先是慢行,後來是疾走,最後耐不住跑了起來,少年的身姿像是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他越跑越快,眨眼便消失在街角後。
——
此刻的雍丘已是晦澀風雨中一座搖擺飄零的古老城池,四周隱伏著數不盡的豺狼猛獸,不日就要露出它真正的獠牙。
自從第五辭返回軍營後,溫嫻便時刻密切關注著城內的動向。
譬如大街上一閃而過的騎兵,源源不斷往城內運送糧草的輜重軍,貼在告示牌上一天一換的征兵消息……無數的細節表明,戰事即將爆發。
官府雖未放出具體的通告,但生活在箭矢炮火中的百姓聞訊已經飛快做出反應。
處於麵對戰爭的經驗,許多人開始囤積米糧,以物換物成了街市上最紅火的交易,可更多的人還是選擇出城避難,大概是相信齊軍會將他們安全送往庇護所,婦人們為了減輕負擔,不得已將衣裳首飾拿去當賣,以便能換取更多的銀兩用於不時之需。
溫嫻把所需之物全部濃縮在一個包袱內,放在床頭最顯眼的位置,方便睜眼即可逃跑。
當夜子時剛過,滿城軍隊迅速集結,由百夫長帶領了一小支輕便騎兵挨個進行入戶排查,當一扇扇房門被敲響時,就意味著逃亡之路已正式開始。
“所有人準備,快!帶上行李趕緊走,隻拿重要的東西別磨蹭,天亮之前必須趕出城!”
年輕人更快速地奔出來,另外腿腳不便的老者隻能慢吞吞跟在後麵,盡管都講究個輕裝簡行,但大部分人並不舍得陪伴了自己數年之久的家當,有抱著貓貓狗狗的,有提著小雞小鴨的,還有將自家小羊羔背在身後的。
往常見麵還會寒暄幾句的鄰裏,此刻也隻顧著悶頭趕路,將士們為照顧後頭的老幼,不得已隻能放緩了速度。
整個隊伍井然有序,像是排練過無數遍,就連站位都是驚奇地一致,男人在前麵,老人和孩童在中間,留下婦人獨在其後。
溫嫻看得心酸,可大家已經習以為常,戰火紛飛的亂世,光是活著就已足夠艱難。
便宜的可以撿回一條命,但更多的人死在無邊的戰亂中,沒有家眷沒有親友,走投無路便隻能乞討度日,賣兒鬻女,易子而食,並不隻是戲文裏才有的存在。
高門宅院的酒肉放到腐爛發臭,而夾縫中生存的百姓卻連一口饅頭都成了奢侈和妄想。
現實給了溫嫻一記響亮的耳光,眼前的景象將她過去十餘年的安穩日子生生撕開了一條裂縫,而裂縫之間是數不盡的對於底層百姓的壓迫。
城內火把攢動,宛如一條蜿蜒的巨龍,照亮的前路遠遠看不到盡頭,大夥兒跟著將士仿佛踩上了一條生路,整個世界隻剩下綿延不絕的腳步聲。
溫嫻走在隊伍最末,時不時會回頭看一眼,心理揣著某種期待,既希望他來,又希望他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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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前方高能!!
內個,要打仗了,所以……大概……可能會有點枯燥(我真的痛哭)
不想看這種劇情的寶貝們可以跳過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