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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吾妻阿嫻:


    見字如麵

    然自此前一別, 至今已是半月有餘。別離時,吾尚為高門貴子,而卿展信時, 吾早已淪為獄中罪臣,於這人世間,不過蛇鼠螻蟻一枚, 從前半生榮華, 如今不過往事雲煙, 貧洗交加, 無以為贈,獨留此信,訴吾衷腸,望卿勿怨也。


    算及時辰,卿閱此書, 京中災禍已定, 卿為獨善身者,若得順利, 定已遠京畿, 南下揚州, 無事避之, 然此行千裏,福禍豈難料, 吾自知無能, 今生再難護卿周全, 故托卿於幼弟, 由其善待之,而吾身陷囹圄, 為一殘破之人,實乃有負於卿,不便相送,此後山水相隔,遙祝珍重。


    今為別離之日,亦為吾與卿緣分殆盡之時,卿如長空皎月,吾身附井隅而莫敢輕易褻瀆,卿乃吾之至愛,吾卻有愧卿之所托,實乃罪大惡極。


    此生有幸,得卿朝夕相伴,但憑此一朝一夕,吾亦一生無悔,料及此後漫漫餘生,難再見卿之嬌靨,吾便覺悲從中來,不禁潸然淚下,數次哽咽而莫敢落筆,卿卿許吾以身,吾卻終不複與卿相見,吾作此書,盼卿安好,勿為吾徒增憂傷。


    夫以亦可笑,枉吾自幼熟讀群書,下筆如神,往往一蹴而就,不消片刻,便百字成章,而此刻才思苦窘,獨坐其間,及墨凝燈枯,卻也不知如何落筆,胸中尚有千言萬語,然覺一語半句不及吾之心中半分相思,卿亦勿嗤笑於吾矣。


    昔吾初見卿於溫宅,至今不過半載,時光荏苒,吾猶記卿之音容笑靨,當時以為歡喜作弄,不想留吾畢生記憶,至此莫敢忘卻,吾每每於獄中痛苦煎熬,難以強撐之時,念及卿之嬌顏,便已不覺可懼,想來卿卿於吾,是為福也。


    然卿為吾之福,吾為卿不幸,彼時尚是年少時,不知憂愁是何滋味,吾任性玩鬧,難服管教,野性不馴,時常錯而不自知,於京中樹敵無數,惹禍事萬千,早已聲名狼藉,世人謂吾以紈絝,吾深以為然而莫敢辯白。


    恰如月前寂靜夜,吾登堂入卿之後院,左顧右盼,巧遇卿正歸房,吾玩興大起,故作風流戲耍卿與侍女,此為吾與卿緣分伊始,吾猶記起卿時事之狀,眼含驚色,而不露其表,麵若桃春,似如畫從中來,而吾狂妄盛極,張口便欲與卿割袍斷情,言辭更多刺耳,不得回應,方氣急而走,自此更常以惡語相向,直至成婚,吾更罔顧家風,為盡不善,流連賭坊,夜宿青樓,邀三五好友,日日混跡浪蕩不歸家,吾有愧於卿,實乃不配為人夫。


    吾糊塗蓋世,父厭母嫌,無人知冷暖,而唯得卿卿所喜,每日食祿無憂,衣物不缺,享盡綿綿愛意,此吾半生最歡愉時。


    而吾亦不知,卿陪伴吾之無數少年時光,情已所起,吾早傾心於卿已久。


    未曾與卿吐露心跡,實乃苦衷不可言喻,一是餘下生死尚不得而知,妄下海口有失大丈夫所為;二則未到功成名就之時,無功名利祿傍身;三為家族經此突變,再無顏麵可伴卿之身側。


    然,久經沉浮,回首之處,方覺,功名利祿亦好,榮華富貴也罷,世間萬物,皆不及卿卿一人爾。


    念卿讀至此處,想必已是淚灑滿麵,吾與卿恰似心意相通,遊筆時曾數次淚決而中斷此書,後曆經刪改,字字泣血,不負吾心,遂送至卿前。


    此番受罪,起於君王,輕則流放,重則喪命,與吾不過生死之別,生亦貪歡,死亦無懼,然卿尚且年幼,餘生歲歲年華,不應為吾所累。


    故作和離書一封,許以自由之身,卿本佳人,何愁重覓良緣,此後若遇貴人,自當再續佳緣,吾豈會怪罪,亦當含笑祝之。


    提筆之時,窗外寒風驟起,風吹雨打之間,吾甚思卿,天涼入秋,千裏之外,卿可有添衣?常飯否?歡喜否?


    吾之近況,安好,勿念。


    行文至此,已是月上梢頭。紙雖短而情卻長,文有盡而情不絕;吾以此書告白於卿,願卿之心知吾之愛。


    以上所言,皆情真意切,句句肺腑。


    承安二十三年十月廿九深夜有雨,成君手書。


    ……


    不算短的一封信,溫嫻反反複複讀了一個時辰之久,每個字她都認識,可連在一起,卻讓她覺得味如嚼蠟,從嘴巴到心口,到處都翻著苦味。


    第五辭信中所言她沒有任何懷疑,但對於他所說的另覓良緣之事,溫嫻著實難過到無以複加,剛止住的淚花,頓時又如斷線珍珠,簌簌浸濕雙頰。


    心緒逐漸凝結成一張大網,越收越緊,纏住她的四肢百骸,最後一陣痛感襲來,溫嫻當即便做出決定。


    她要隨第五辭一同去往西北。


    不過茲事體大,她需要準備的還有很多,第五辭受的是流放之刑,所受的打罵自然不會少,她要多帶些傷藥,而邊塞之地苦寒,還得多備些錢財,以供兩人生活急需,另外天氣逐漸轉涼,沿途北上極有可能遭遇雪患,厚衣也需得多預備兩身,餘下的不便隨身攜帶,隻能等到目的地後另想他法。


    如今匣子裏尚有些許銀票,但數額較大,難保邊塞就有錢莊可以兌換,溫嫻思忖過後還是打算帶些碎銀子,於是隨之而來的問題便是,她能從何處找到足夠數量的散銀。


    溫嫻在房中來回踱步,終於讓她想起了一樁舊事。


    彼時出嫁前,溫紹元曾將竇氏的嫁妝全權交付於她,並叮囑說是有任何難處,都能憑令牌和鑰匙將嫁妝取出來,如今時機正好,這份從前未曾放在心頭的小事,此刻竟真能解決燃眉之急。


    溫嫻隨即開始收拾包袱,將匣子裏的東西盡數裝入行囊,另單獨留下兩張銀票,把身上的首飾全部拆解下來,換上一身粗布麻衣,最後提筆留下一封書信,推開房門,頭也不回地朝外跑去。


    當時為圖便利,她未將令牌和鑰匙帶入侯府,而是專門存放在城外的當鋪中,以她本人的名義,隻消對上口令即可隨時取出。


    溫嫻攥緊懷中的包袱,不顧一切地朝前奔跑,鄉下夜晚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腳下是看不到邊際的山路,借著頭頂微弱的月光,溫嫻勉強能夠視物,自幼對於黑暗的恐懼抵不過她此時心中的澎湃,十餘年間做的唯一一件出格的事情,便是今晚這麽奮力追逐著屬於自己的幸福。


    茫茫天地間,連風聲都已消失殆盡,溫嫻呼吸輕喘,隻能聽見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


    她本也不認得路,純粹憑著一股直覺朝前莽,跑得累了就蹲在地上歇息一會兒,等恢複好體力,又再繼續趕路。


    直至天剛朦朦亮,路邊出現少許同行的百姓,溫嫻搭乘了一輛老伯的牛車,走走停停,總算到了當鋪門口。


    她飛速取了東西,又接著趕去存放嫁妝的農戶屋中,道明來意,交出信物,很快便打開了庫房,竇氏嫁妝確實算得上闊綽,滿滿當當數十個箱子,擺滿了整間房屋。


    可溫嫻此時已無暇再去清點這些物件,隨手挑了些散碎銀子和治療外傷的藥膏,瓶瓶罐罐凡便於攜帶的一應全放在包袱裏,待收拾妥當,她辭別了看管屋子的兩位農家夫妻,踏上了尋夫的征途。


    按照先前梁繼之的說法,第五辭應該會在這幾日出京,朝廷派出的人不至於會偏離道路,所以他們極有可能走的是官道。


    溫嫻提早等在京郊去往西北必經的一處驛站裏,每日翹首以盼,就這麽度過了整整三天。


    待到第四日午間,她在堂下食用餐飯,忽然聽到一陣不急不緩的馬蹄聲,隨後還有車轅劃過地麵的轆轆聲,由遠及近,已快至驛站跟前。


    溫嫻放下手中碗筷,就這麽尋著聲音追了出去。


    打頭的是兩位身著藍衣的官差,騎於高頭大馬上,遠遠瞧見此處的驛站,一個加速奔了過來,隨後利落翻身下馬,朝路邊的夥計吆喝一聲:“來兩碗麵。”再將馬匹栓在門口長柱上,頭也沒回,徑直朝裏走去。


    兩人步子邁得極大,越過溫嫻身邊,倏地卷起一股風,她沒做搭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停在路旁槐樹下的那輛囚車。


    須臾,她抬腿朝那側挪去。


    第五辭是背對著溫嫻而坐的,從後看去,根本辨不清任何神色,他穿了一件看不出紋飾的寬大袍子,頭發亂糟糟的,沒有束起,腦後幾縷甚至打了結。


    他很頹喪,腰背弓著,頭也低低垂了下去,一條腿曲起,另一條平伸,他的手搭在彎起的膝蓋上,因為這個動作露出健壯緊實的腳踝,溫嫻走近了才發現,他的雙腿都被牢牢禁錮在兩條笨重粗長的鎖鏈中,而這鎖鏈質感太糙,磨損著他的肌膚,不時便有血珠子滲透出來。


    溫嫻就站在囚車以外十步遠的地方,久久凝視,一動不動,待那兩位官差吃飽喝足走出來牽馬,她才收回視線,默默回房,收拾起自己的行囊,戴上帷帽,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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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這封信,我比第五辭哭得還凶啊啊啊啊啊

    推薦大家配著《與妻書》這首歌一起看,我超愛的一首古風歌曲,有劇情版和純歌版兩種,劇情歌的旁白狠狠地戳到了我的心口,入股不虧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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