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喵
第90章 喵
教授授課
謝薄聲記憶中, 第一件受罰的事情,是他偷吃了母親打算送人的點心,在父母要求坦白的時候保持了沉默。
那天,他被罰沒有吃晚飯,要自我檢討,意識到錯誤,並向父母道歉。
愛之深,責之切。
無論是包容還是嚴苛,都是父母一腔熱愛,望子成龍,擔憂他“小時偷針大時偷金”。方珍玉想讓他記住這苦頭,因而才狠下心,堅定地執行這一懲罰措施。
饑餓和疼痛感是一個五歲孩子最怕的事情,而這一場教訓,也結結實實地深刻在謝薄聲的記憶深海中。
謝薄聲的母親——方珍玉心中有一道深刻的、潛藏的痛。她的原生家庭一般,說不上好,但也說不上壞,雖然稍微貧窮一些,但父母都沒有苛待兒女。
然而,一個深受方珍玉信任和憧憬的堂兄,卻因為詐騙而鋃鐺入獄。
究根問底,還是父母沒有注重家庭教育,忽視了孩子的品德教育,才會釀造出如此悲劇。
這件事給彼時尚年幼的方珍玉帶來深刻的影響,從那之後,她便對自己未來孩子的教育產生一種深刻的不安。她憂心自己也會步入叔伯們的悲劇,因而,在謝薄聲出生後,方珍玉一直在竭力地、往正直的方向來教育他、引導他。
在如此的家庭氛圍下成長出來的謝薄聲,在按照道德標準嚴格律己的同時,也背負了更多的道德枷鎖。
他是一個習慣並善於將自己鎖在重重道德之下的人,並適應如此,將自己的心和不必要的心動也束之高閣。
而一隻靈活又聰明的貓,爬上去,找下了被謝薄聲藏起來的這些東西。
她打破謝薄聲的繭。
用她那生機勃勃的、貓咪的爪子,強行將他從沉悶中濕淋淋地撈出。
教義有講,需得到父母認可、在眾人見證下結為夫妻後,才可以發生一些行為。
道德也提,真正的結合,需要心意相同,需要互相愛慕,需要彼此的信任和愛。
謝薄聲不知小桑葚父母是誰,她好像是忽然來到這個世界、是上天所贈送與他的珍寶。
而他的父母則認可了小桑葚,並由衷地希望他們結為伴侶……至於眾人見證,謝薄聲有能力並且也願意為兩人準備盛大的婚禮。
但小桑葚真的理解愛為何物了嗎?
她對他的需要,是出於習慣性的依賴,還是真正的愛嗎?
謝薄聲不能多想,答案極有可能令人失望。
所以他蒙住小桑葚無罪的眼睛。
請不要用你純潔的雙眼來見證我的汙穢,也不要用你的單純來驗證我的肮髒,不要直視我,不要厭惡我,不要害怕我。
不要看我的罪。
真絲柔軟,深色的領帶穿過金色的柔軟卷發,貓尾巴沒有因此鬆開半分,謝薄聲低頭,捧著她的臉,珍重而溫柔地親吻她的雙唇。
或許她不懂吻的含義,但謝薄聲清醒。
小桑葚認為吻是什麽呢?是好奇的貼貼?是表達友好的方式?還是……
對於謝薄聲來說,吻唯一代表、也始終代表愛情。
忍不住的親近,難以自控的心跳,慌亂無章的呼吸。
你不知道,我對你的吻代表了愛。
你知道嗎?人類的愛情。
小桑葚的眼睛看不清楚了,視野被黑色真絲徹底籠罩,暗暗低垂,看不清謝薄聲的臉,但觸感卻因為提升,她聽到謝薄聲的呼吸,還有他的心跳。
擁抱和親吻,他懷著罪來擁抱她。
而被罪惡所包圍的小桑葚終於平穩地落在柔軟幹淨的平整上。她看不清,隻能感覺自己好似被人抱住,就像重新回到母親的懷抱中,就像穿透風雨的鳥終於落在巢穴上,就像大樹寬闊的葉子終於承載住疲憊的蝴蝶。
貓貓蹲在懷抱中,柔軟的尾巴還在纏著,好似怕一鬆開就會丟了寶貝。下巴被捏著,對方仍舊珍重地貼貼她的唇,說:“我想,聰明的你應該記住了剛才所有的步驟,第一步要做什麽?”
小桑葚誠懇地複述剛才在視頻中看到的一切,她知道那些東西的科學叫法,並不會為此感到不好意思。
貓貓不懂不好意思,真誠的貓貓會認真地表達自己的需求。
她們沒有錯。
錯的是因這種真誠複述而產生糟糕念頭的謝薄聲。
「第一步要做什麽呢?要放棄道德和所謂的恥辱感和羞辱感,這不是一件傷天害理的事情,這是很正常、自然的人類行為,不要有所顧慮,不必惴惴不安,不必自我譴責。它隻能證明,你懂得讓自己快樂,你是一個健康的、懂得自我取悅的聰明人類。」
觸碰道德的開關。
愛本質無罪。
我愛你,我們都沒有錯。
小桑葚仍舊在認真地提醒著第二步,隻是很難努力複述下去,那種如蟲啃咬神經的觸感再度來臨,不同的是,這一次,它們啃咬的神經中心是小貓貓,是可以讓貓貓無法言語的源頭。
「第二步,擁抱你的本性。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去幻想你喜歡的事物——無論它們多麽糟糕。請謹記,在不傷害他人的情況下,你的一切幻想都是合法、合情合理的。遵從你的本能,想象你是一個動物,動物是不會無緣無故地給自己增設障礙的。人類也是動物,我們都是動物。」
蓬鬆美麗的貓尾像狗尾草那般翹起,每一根美麗的金色貓毛都如微風輕拂的新生柳葉。
謝薄聲懷中擁抱著她,兩層睡衣將他裹得嚴嚴實實。他的頭發還沒有幹,在肩膀和衣服上流下如蛇般的蜿蜒痕跡,黑暗中罪惡勢若鋼鐵。他隻出聲,督促小桑葚學習。
繼續。
繼續以你的聲音、你的語言來命令我吧。
我們暫時無法相融,而我的心、我的身體早就已經屬於你,我的珍寶,我的天使,我的神明,我的愛與精靈,我的小貓,我的摯愛,我的骨肉,我的心血,我所渴望的妻子。
我的就是你的,而我也願以你意誌來安撫你,或許這樣能夠減少我麵對你無辜雙眼時的罪孽。
瞧,就像如此,我明確地發現小貓貓在輕搖,我清晰地感受小貓貓在後退,我深刻地意識小貓貓在躲避,我清楚地了解小貓貓在遮掩,我明了地看到小貓貓在抽搐。這一切的源頭,都因借予你的肢體,而這幅暫時受你所支配的骨,卻在想要逃離時嚴重違背主人的意誌,仍舊困於小貓貓,堅定而背主地繼續工作。
誰說是貓馴服了人類?
人類也能馴服小貓貓。
慌亂,迷茫,徒勞,畏懼,擔憂,不適,驚喜。
如此多矛盾,竟然都集中於如花迎朝日沐露晞的小貓貓之上。
謝薄聲仍舊一手攬住小桑葚,另一隻手上,海鹽般清涼氣息的修長手指摘下蒙住小桑葚眼睛的真絲領帶,他看到這雙異色眼瞳泛清波,看到她卷曲貼在臉頰的金發。
小桑葚說:“謝謝你。”
這句道謝充滿了誠意和迷茫,但這好像並不是終點。她隻是從中感覺到謝薄聲對自己的愛惜,尚未觀察,隻是現在,才看到在一串喵喵喵中迷失了道路的謝薄聲。
謝薄聲隻擁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如安撫噩夢驚醒的無措之鳥。良久,他輕聲問:“好些了嗎?”
“好了一點,但是,”小桑葚用她柔軟的貓耳親密地貼貼謝薄聲,快樂地說,“如果你願意再送我一次的話,我會更好的。”
謝薄聲忍俊不禁,他抬起手,要重新蒙住小桑葚的眼睛,但小桑葚卻抓住他的手。
“我想看看你,”小桑葚目不轉瞬盯著他,“我一定要看你。”
謝薄聲沉默半晌,他低聲詢問:“可以倒是可以,不過,能不能讓我一親芳澤?”
小桑葚:“喵喵喵?”
“或許你已經知道,我是語言係的老師,”謝薄聲凝視著貓貓,“語言係的人,大多都掌握著多種常用、或者不常用發聲技巧。”
“以及,一副靈巧的口舌。”
“阿嚏——!”
“阿嚏——!”
閣樓之上,暹羅貓打著噴嚏,聽著白貓先生講小桑葚名字的由來,以及桑葚這種水果的美味。
“謝教授就喜歡吃桑葚,”白貓先生由衷感歎,“給貓咪起食物的名字,人類的心思真得令貓細思極恐。”
暹羅貓說:“是啊,是啊,真不明白,為什麽人類這麽喜歡用食物給貓命名,你說對吧,小湯圓?”
白貓先生轉頭看暹羅貓:“對啊,你曾經的名字也不賴嘛——鐵鍋燉大鵝。”
事實上,兩隻貓還沒有吃過桑葚。他們倆成為人類的時間過於短暫,前半年過得苦哈哈,完全沒有多餘的錢來買水果吃,向來是有什麽吃什麽。
桑葚是季節性的食物,明目潤喉,而教授恰好就愛吃成熟的果子,不用咬,好像一抿就是一泡果汁。果肉鮮嫩,味道鮮美,一咬就是一個口子,口感堪比嫩嫩的、剛打出來的豆腐,又好像剛剛剝了皮的新鮮玫瑰葡萄。喝桑葚汁,也最適宜搭配小紅豆一塊兒食用,一加一大於二,功效疊加。
遺憾的兩隻傻貓貓沒有錢,錯過桑葚的季節,倒也不會留戀果實的鮮美。
貓心之大,不會在一種水果上糾結。貓貓們沒有愛情,他們需要活下去,然後,盡可能地幫助更多的流浪貓咪,早早建立起貓咪互助工會。
貓貓和人類還是不同的。
對於大部分貓貓來說,很多時候,他們的價值觀和認同觀都和人類大相徑庭。
比如。
“人類真是沒用啊,這麽久了,還不能結束,”暹羅貓貓歎氣,“如果是我的話,早他娘的結束八百多回了。”
博學多識的白貓先生,拍了拍暹羅貓的肩膀,語重心長:“怎麽說呢,兄弟,我忽然有點同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