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模特的執念
這真是要把人逼入絕境么?
我看了看背後的開水,看了看圍繞的大火,看了看面前醜陋駭人的塑料假人,竟然開始盤算怎麼死才能不太痛苦。
忽然,耳邊響起奇怪的聲音,低沉而緩慢,似乎是有人在說話?我豎起耳朵,確定這不是塑料模特的鬼叫。
「小……野……衣……服……」
四個字,差不多一秒脫出一個字。
「衣服?」
靈光一閃,我忽然意識到,這應該是阿喆在「那頭」跟我傳話呢!
之前我告訴他,我在某些時候會聽到耳邊有低沉的聲音呼喚我,然後我們兩人互通一番后,知道了那是昏迷中的我聽到了來自「外界」的聲音,想必此刻阿喆因為什麼原因無法進入遊戲,所以想到用此法告訴我該如何逃生吧。
以前聽到他的聲音,比現在要低沉拖沓的多,現在雖然也明顯不是正常的速度,卻清晰多了,這是不是也代表我的大腦在恢復當中,腦動速度提升了很多?
想及此我忍不住一絲興奮。但是「衣服」又是什麼意思?
塑料模特可不打算一直傻站著看著我,呼吸之間已經迫近我的面前,伸出胳膊將我緊緊夾在懷裡,一章殘破模糊的頭顱緊貼我的面頰,噁心的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放開我!你個醜八怪!」我來了脾氣,吼叫一聲,不再掙脫,相反,我打算順著她的方向撞過去,了不起同歸於盡!
這麼想著我就這麼做了,這模特顯然料不到我會改變氣力方向,我這一撞過去,兩具軀體就這樣交織著摔了過去。雖然有她做墊背的,但這硬塑料還是隔得我生疼。
這麼一撞,模特的胳膊摔掉一隻,讓出了一段空隙,我藉機一個翻身,滾出了她的「懷抱」。
「小野,給她穿上你的衣服!」忽然,耳邊又傳來急急的喊聲。這一聲我聽得真切,再不是慢悠悠粗悶悶的。同樣這一聲,卻如有魔力一般打開了我之前被堵塞的記憶,讓我忽然想起這篇小說的情節來!……
這母子塑料假人,原本是這商場里一家服裝店裡的模特。
店主人是個年輕英俊的小夥子,每日悉心打扮這對母子,為他們換上店裡款式最新樣式最好的服裝,放在櫥窗供人瞻仰。
但是隨著歲月流逝,材質更好,形態更逼真嫵媚的模特出現了,而隨著店主人生意越做越好,店的規模越來越大,更多的新款模特被採購了進來,很快取代了這對母子的位置。他們從櫥窗退到角落,再從角落被搬進了倉庫,年久蒙灰。
偏偏這模特曾經看著這店主人靠賣服裝白手起家,陪他度過了最初的苦創階段,也享受過主人對她的悉心照料,居然對主人有了感情。如今被拋棄在不見天日的倉庫深處,模特的心便被傷了。
之後一次,主人清理倉庫,又翻出了這對假人。看到假人已經老舊斑駁,於是找了收舊貨的將這對模特收走。收舊貨的原本打算二次買賣,無奈模特太破舊了,一直沒有買家,於是再次清理,這次便被送到了垃圾處理廠。
熊熊的大火燒化了模特的「皮肉」,卻神奇的賦予了模特「重生」——這母子假人居然能動了!模特大喜過望,帶著孩子從火場逃了出來,一路找尋著回到了原主人的店裡,決意對主人表明真心,再續前緣。她盼著,主人會念及曾經的朝夕相伴,念及她曾經的默默付出,念及她不顧一切從火中逃生來尋他,終會念及過去種種,留下她們母子。
這一晚,商場已經停業,店主關好了店門,準備離開。卻忽然於黑暗處看到了燒的面目全非的一大一小兩具模特框架。店主大吃一驚,欲轉身逃離,模特母親卻衝上去攔住他表明心跡。
店主又怕又惱,於是惡言相向:「你個丑東西,我早就已經不打算要你了,你還回來做什麼!」
模特母親大受打擊,卻仍不死心,還要央求。不料店主人拖著自己和孩子就出了商場。
在後院一處無人的空地,店主人將一桶汽油澆在了母子的身上,隨後點燃大火,眼睜睜看著這對曾朝夕相伴讓他愛不釋手的母子在大火中掙扎哭喊,化為一堆焦糊殘渣,僅僅留下漆黑的金屬框架。
店主人處理完這一切便頭也不回的地離開了,卻不知在他走後,黑暗中,兩具金屬框緩緩起身,原本熄滅的火苗復又燃起,帶著怨恨的靈魂,熊熊燃燒……
這是故事的背景,再後來,便是故事裡真正的主人公小野,和她的朋友們在商場影院遇到大火,看到一幕幕慘劇。而店主人,正是坐在影院最後一排卿卿我我的男女,大火剛起時,便被燒成了焦炭。
但是這並不能平息這對母子的怒火,他們燒掉了整個商場,想要殺死每一個人。但是故事的最後,是主人公小野用真情平息了他們的憤怒,方法就是,為模特披上了自己剛買的新衣。
呃……還真是湊巧啊,因為今天要約很久不見的阿喆一起看電影,所以我特意新買了件衣服呢。不過……這或許本也是劇情提前安排好的。
只是,這衣服在之前逃生時用來扑打大火,現在可是破破爛爛了呢。但是眼下顧不了這許多。
我滾出來后立即起身脫下外套,又去撿剛才摔脫的她的一隻胳膊。這兩個動作的間隙,那母親已經站起來,舉著剩下的那隻手直直向我戳來。
我被她堅硬的手懟到了胸部,只覺得胸口一悶,摔了出去,痛的喘不過氣。
現在還不是時候,要想給她穿上衣服怕還得想點辦法。想了想,我一咕嚕爬起來往滑冰場跑去。
繞過冰池——現在已經是開水池了——我徑直奔向儲物區。
儲物區里是一排排實木的儲物櫃,幸得溜冰場場地之便,大火居然還沒有燒進這裡來,進去之後讓人瞬間覺得清涼了很多。
我看看自己的胳膊,烤的通紅,之前顧著逃命倒不覺得什麼,現在得空一碰,都是火辣辣的疼。我不禁有些氣恨,阿喆怎麼這麼死心眼外加心狠手辣,遊戲里也不知道給我附加些特殊技能或是裝備保護保護我。哦,我寫什麼他就照著搬劇情?死心眼不?遊戲是遊戲,小說是小說,小說里,特別是恐怖小說,當然要把主角寫的去了多半條命才能逃生啊,否則全身而退那是都市異能或者仙俠。哎……
心裡抱怨的時候,那對母子已經追了過來。我趕緊身子一矮,藏在最後一排儲物櫃後面。
那對母子直著膝蓋,一板一眼地邁步,每走一步,地面便被腳後跟撞擊出「咚」的一聲,讓我這心跳得更加厲害。
那對母子沿著儲物櫃一排一排地搜索,我於暗處靜靜地等待著。「咚咚」的聲音越來越近,終於來到了我藏身的這排前面。
我豎著耳朵聽著,她們的腳步,在正對我的地方戛然而止!
就是這個時候!
我雙手抵住儲物櫃,準備加力。
突然,「啪」的一聲,面前的儲物櫃傳來爆破之聲,與此同時,一隻慘白的手從柜子後面捅出個窟窿,沖著我的門面直直插了過來。
我禁不住向後一躲,手本能地推了一把面前的儲物櫃,借力用力向後閃避。
熟料驚慌之中這一推居然力大無比,柜子竟然按照預想中的結果一整排齊齊向後倒去,夾帶著這隻手,頃刻被壓在了下面。後面的柜子就像多米諾骨牌一般,一個推一個,紛紛倒下了。小小的房間傳出震耳欲聾的聲音。
一番灰塵散去,那對母子被牢牢壓在柜子下面,發出電磁干擾般嘶啞難聽卻無力的聲音。洞里的那隻手還在顫動,卻發揮不了什麼威力。
我扇扇眼前還在飛舞的星點灰塵,心裏面盤算著要不就這樣吧,他們被困著,一時半會應該出不來,直接逃生得了。但是轉念一想還是覺得不穩妥,畢竟這不是小說的結尾,保不齊她們想法脫身,又纏上我。
如是想著,我從身後拿出塑料模特另外一隻手臂,比劃了一下,穿進我脫下的衣服中。
我踩著柜子來到另一側,那假人母親的頭正露在外面,下半身都被壓著。
「你聽好了,」我蹲下身來,對著她說,「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幸運地遇到對的人,也不是每段感情,付出都能得到回報。但是我們不能乞求公平,因為感情的世界,本沒有公平可言。放不下執念,焚毀靈魂的,只能是自己心裡的怨恨。
愛很美好,我們揣著愛的時候,都沐浴在射進櫥窗的陽光之中;當愛走了,我們便被封鎖在骯髒逼仄的儲物間,伴隨我們的只有漸漸蒙塵的回憶。
我們貌似失去了一切,但是其實我們還有自己。」
我發自肺腑語重心長地說完這些話,柜子下面的動靜真的小了。
「讓我為你穿上新衣好么?」
沒有回應。
我遲疑了一下,彎下腰,雙手握住柜子翹起的一端,咬住牙用力向上抬。
模特母親感覺到了鬆懈,晃動著向外面掙脫。
「哎,希望不是自掘墳墓。」我在心裡祈禱著。
不一會,那對母子從柜子下面鑽了出來。我的力氣也用到了盡頭,手一松,又是「砰」的一聲巨響,柜子落地。
我直起腰,看著那對母子站立在一處,焦黑模糊的臉上看不出表情。
忽然,她平平地舉起一隻胳膊,我不禁嚇得退後三步。不是吧,恩將仇報?
然而,她並沒有像之前一樣竄過來捏住我的脖子,或是直挺挺給我一胳膊。她靜靜地立在那裡,空舉著一隻手。
我愣了一下,繼而很快反應過來,或許她是在向我要東西?我趕緊小心翼翼地雙手奉上衣服,和另一隻手臂。
她接過來,先舉著胳膊插進了肩膀上外露的一節金屬桿,之後兩節硬邦邦的手臂開始給自己穿衣服。但是這一動作,顯得僵硬而艱難。
我趕緊上前,幫她套好了衣服,然後看她微微側低了頭,彷彿在看她的孩子。
呃……好吧。我又接著脫下了打底的薄毛衣,套在小傢伙的身上。看到小傢伙居然舉起手,相互開合了幾下,似乎是在拍手。
模特母親拉住兒子的手,一步一步,踩著倒地的柜子,發出「咚咚」的聲音,向外走去。
我跟著走了一段,就見他們沒有遲疑,一步一步走進了外面的大火中,漸漸消失了蹤影。
我忽而有些心酸,倘若連物都能日久生情,更遑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