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這場精心準備的大戰一如預料的激烈, 甚至其中的明暗爭鬥部分比想象中還要更動魄驚心一些。
這個新年,整個汜水關往東都彌浸在滾滾的硝煙和紛飛的戰火之中。
嶴水上凍, 朝廷無法再仗天險將盟軍擋於南岸, 於是司馬超調整戰策,以嶴川三關之間的山勢為倚仗,和盟軍展開了一連串的激烈大戰。
總體來說互有進退,朝廷收複了坪山, 而盟軍則成功攻陷了離山關。
然就在纏鬥愈發激烈越發白熱化, 一度抵達了頂點了時候, 燕長庭提前三個多月的布置, 也終於卓見成效了。
風終於褪去了寒意, 原野上終於望見了綠色,可是在意的人並沒有多少,所有人的心神皆沉浸在這一輪又一輪的劇烈大戰之中。
唯獨一個人, 是例外的。
那就是燕殷。
“怎麽樣?”
一張長榻,炕稍的炕幾上還放著燈盞煙杆等物, 燕殷一自榻上翻身坐起,立即就迫不及待問道:“快說,如何了?!”
禦醫剛收回給他切脈的手, 其實答案他們私底下也已經討論過多次了,因此也不遲疑, 禦醫首忙叩頭道:“啟奏陛下, 經過臣等兩月餘的密切觀察,臣等以為,此法確實行之有效!”
“若陛下按此法踐行, 臣等判斷, 長則三年, 短則一年半載,即可徹底斷除藥癮!”
說這話時,老禦醫是一臉的喜色,這可是大好事啊,他們一直以為自己是凶多吉少了,誰料竟然這般峰回路轉。
皇帝不想死,可又有誰想死呢?
禦醫們還是第一次接觸福,壽,膏,所有的一切數據都在觀察積累中,他們未曾見識過戒斷反應,但根據以往行醫的經驗以及這兩個多月的診察,一如意料中給出了這個答案。
燕殷大喜過望:“好,好!非常好!!”
“重重有賞!!”
不過下一息,未等禦醫們謝恩,他又道:“不,汝等的大功先行記下,回頭再行大賞。”
,大賞禦醫,豈不是有外泄的風險?
燕殷立即叫停了。
他垂眸又抬起:“汝等切記,還是和平時一樣,切不可表露任何異常。”
“是,是!”
禦醫並不在意大賞不大賞的,能全身而退就很好了,趕緊叩謝皇恩下去了。
燕殷看著禦醫背對帳門倒退出去,一直到出了內帳,這才轉過身輕手輕腳離去。
細碎的腳步聲聽不見了,簾子晃動平息,燕殷收回視線,神色晦暗莫名。
他問燕一:“司馬超怎麽樣了?”
說這句話是,燕殷麵沉如水,他現在危機感極高,連外圍的內室宮人都抱著強烈的戒備心,外鬆內緊,昔日太,祖留下給他專供防衛使用的暗衛,如今都兼任了許許多多的任務。
譬如聯絡,譬如監視。
燕一附耳,低聲說了一陣。
燕殷臉色當即就黑下來了!
他一腳踹翻炕幾,上麵所有東西劈裏啪啦砸翻一地,燕殷恨極:“不能再這麽下去了!!!”
司馬超是個膽大貪婪野心勃勃的,每每危險艱難的任務,都會分配到忠心於皇帝和殷氏的國將身上,而他,除了自己人,還大肆在軍中提拔自己看中的小將校尉和兵卒出身的士官。
要知道,軍中和其他地方不同,知遇和提拔之恩看得非常重,尤其是這種情況下的,這些新提拔上來的大小人才,眼裏先看到的他們的主帥司馬超,其次才是皇帝朝廷。
這種用生命和浴血奮戰出來的關係,凝聚力是非常之強的。
再這樣下去,不等這個仗打完,司馬超就該把燕殷架空完了。
燕殷本來就是在強行隱忍,一等治療得出了結果,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下了決定,“不能再這麽下去了!”
他怒極,司馬超想竊取大殷江山,他做夢!!!
“給項數甄權等人傳密旨,”離山關失陷正是個好機會,“讓他們闖禦帳見駕,上表司馬超失當之行!”
他才是皇帝,他有名正言順的擢貶將領之絕對權威,他傻了才和司馬超暗鬥。
燕殷當機立斷,一反之前的全權信重和低調,借離山關失陷,雷霆震怒問責,一口氣貶下去七八個人,高調重新接過戰局,鉗製司馬超。
這個時候,燕殷還是有資本的,國朝的底蘊還有,比方項數甄權兩員大將,還有王延寥欽等燕殷心腹,前者出身不凡本人了得又從戎多年,根基很深厚,短時間內司馬超都沒能撼動,而後者則怕觸動燕殷的神經,還沒到時候。
所以燕殷這麽突然發難,這些人迅速團結以他為中心,而王師內部不可避免就產生了裂痕。
燕長庭所籌謀的局勢,終於形成了。
冰封湖麵,暗藏洶湧,一切終於都到了該轉折的時候。
……
盟軍大營。
魏太妃也到了該“病倒”的時候了。
今天診平安脈之前,胡大夫大手一揮,親自撿了藥用小炭爐煎了,灌進小葫蘆裏,一起帶過來了。
黑褐色的湯藥倒進蓋碗裏,質地粘稠,味道辛澀,有些腥臭,色澤還帶著暗紅。
“一天一帖,連續三天,即可見效。”
“之後每隔三日服一帖,維持效果。”
胡大夫已經說過了,這個藥服用下去,看著是很逼真很嚇人的,會痙攣、起熱、嘔吐、昏迷不醒囈語等等,反正看著就是重病不起那麽一個狀態,不過對身體卻沒什麽真的大礙的,“反倒能驅一驅骨風。”
裏麵有味藥有這個功效,不過藥性比很猛,老太太之前身體較虛他就沒用,現在正好調養了一段時間身體,能服用了。
說是這麽說,但胡大夫描述出來的那個表症,以及這碗看起來有點古古怪怪的湯藥。
晏修一臉糾結,端著蓋碗站了半晌,“……這藥顏色看著真紅啊,真的沒問題嗎胡大夫?”
胡大夫十分光棍,反正他就一大夫,隻管治病,不管其他,“喝不喝隨你。”
他不幹說服人的活的。
胡大夫直接站起來收拾脈枕藥箱了。
“小姐,這……”
“給我吧。”
魏太妃沒有廢話,接過晏修手裏的蓋碗,直接一口悶了。
味道很不好,但她麵不改色,淡淡道:“有勞胡大夫。”
“行,那明天我在使人送藥來。”
胡大夫背起藥箱,施施然走了。
……
魏太妃服了三天的藥之後,正好逢大營轉移。
這個雖瘦削了不少,但脊背依然像標槍一樣挺直的女人,自從能起身上馬,每每需要移動,她都是騎馬出行的。
今天也不例外。
嶴川風野,獵獵呼嘯,卷起她暗紅色的披風,在即將抵達新營地之際,魏太妃突然捂著頭晃了晃,一頭自馬背上栽倒下來了!
魏太妃病了。
突如起來的重病,上吐下瀉,痙攣發熱,臉色鐵青,一個晚上叫了幾次大夫,最後胡大夫幾乎是駐紮在她帳內了。
病勢洶洶,連續多日,怕是不能好了。
大小將領紛紛前來探看,但凡目睹者,無不暗自搖頭。
為此,燕長庭等人甚至將她從帳篷移到關口營房之中,盡可能調整養病環境。
籍著這個機會,沈敖終於近距離目睹了魏太妃。
頭發枯槁失去光澤,瘦削的麵龐鐵青中帶著一種灰敗的暗色,全程昏迷,手腳不可抑製在輕顫,被燕長庭和魏渠半扶半抱挪進屋。
這是易容化妝沒有辦法偽裝出來的狀態。
沈敖親眼得見,他終於徹底相信了燕長庭。
“很好!”
回到帥帳,沈敖負手,如此對燕長庭道。
他非常滿意。
一直以來的猜疑,終於徹底打消了,他也終於對燕長庭祭出了他的底牌!
“寥欽,知道這人嗎?”
沈敖揚眉:“這是我們的人。”
這是沈敖在朝廷王師中的最大一張底牌,並且隨著燕殷和司馬超的暗流洶湧,連擢了兩級,如今正是朝廷王師的大將之一。
“寥欽?”這不是燕殷一派的人物嗎?
“沒錯!”
沈敖對燕長庭的離間之策非常滿意,魏太妃也要死了,他毫不猶豫亮出了他的底牌。
“換鎧甲,我們邊走邊說。”
忙碌了一夜,號角再度吹響,沈敖意氣風發,吩咐燕長庭立即更換重甲。
迎著晨光,大軍遝遝雷動,遠處旌旗招展,是朝廷的大軍,沈敖目光灼灼,盯著王師的中軍位置,露出一抹傲然的淡笑。
那張陳橋的人,皮,麵,具上,輕而易舉看得出了他的誌在必得。
沒錯,打消了一切疑心,而燕長庭醞釀的局勢已經到位的情況下,沈敖深知戰機珍貴,他毫不猶豫,要盡快擊潰朝廷大軍,徹底結束這一場大戰!
這些日子,按沈敖吩咐,沈箐新製了一張人,皮,麵,具,沈敖都是以陳橋的身邊待在燕長庭身邊的。
等了這麽多天,燕長庭緩緩重複了一句,“寥欽?”
他果然沒有料錯!
他的這位師父,果然還有底牌!!
燕長庭眸底波瀾驟起,這個寥欽,他上輩子對這人印象不深,他上輩子殺過的敵軍將領無數,但他心根本不在這天下和這些人物之上,能留下記憶的基本都是濃墨重彩者,如司馬超。
這個寥欽,表現得中規中矩的緣故,燕長庭就沒怎麽留意過他,他唯一的印象,就是這人是司馬超麾下的。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司馬超手底下的“保皇黨”?
燕長庭心下凜然,如此一來,隻怕上輩子司馬超還真未必能當上大贏家啊!
除非他死後,沈敖承受不住打擊,放棄一切吧。
但依他這位的師父的性格,這個可能性偏小,他更有可能震怒之下毀掉這一切,直接豁出去,弄成兩敗俱傷一地狼藉,猶未可知。
沈敖還在說著,除了寥欽之外,還有他和後者發展出來的大小裨將校尉。
數得上號,竟有七八人。
“這些都是我們的人。”
燕長庭驚怒之餘,更慶幸自己的謹慎。
“你我師徒同心,入夏之前,必大破皋京!!”
沈敖揚臂,獵獵的東風呼嘯,他披風翻飛,眉目依然如鷹隼般的銳意畢露。
好啊,很好!
聽著沈敖細數的這些人名,他抬目盯著敵軍,又掃了一眼另一邊身側的陳夷。
陳夷心領神會。
燕長庭目光深深,他把沈敖說的這些人名,都一一記下了。
還有,他往後掃了一眼,以及這段時間、以及緊接下來的後續,沈敖埋在青山軍中的他的人。
“是啊。”
燕長庭道,他一夾馬腹,大黑馬四蹄離地,飆了出去。
一切都該結束了!
他目露狠意。
……
接下來的這場大戰,可謂撼動四宇、震蕩九州。
嶴川大戰,河北大戰,汜水關大戰,最後緊接著的就是皋京大戰。
司馬超苦心經營二十載,汲汲竊權一路走到如今,沒想到在最重要的關頭,被人以同樣的方式,摔了一跤。
他是個非常狠且膽大包天的,幾番迂回不見好,燕殷更有咄咄逼人之態,而強敵環伺,他最後一咬牙關,竟生出殺了燕殷的心思。
借戰事。
而他用心謀劃,不是做不到。
但可惜,這個計劃,在實施之際,就被計劃中的重要人物泄於燕殷之耳了。
燕殷驚怒交加,危機當頭,不管不顧,直接下旨收兵掉頭,直奔汜水關!
激戰當中,整個王師一分為二!
要知道,大戰之中,最怕就是這種突然掉頭,因為衝鋒之中兵卒很容易會亂,一亂,就會馬上引發雪崩般的大潰了!
“報,”
“不好了!陛下下旨,引兵急撤!!!”
司馬超驚怒交加:“你說什麽?!”
他目眥盡裂。
而此時對麵的盟軍,燕長庭“鏘”一聲抽出寶劍,斜指向前,他眸光淩厲如手中劍刃寒芒,厲喝:“傳令!全力殺敵!!上,”
山呼海嘯般的喊殺聲,盟軍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一瞬壓上,全力急衝!!
這種級別的大戰,一旦一處大失誤出現,往往就是飲恨終身的後果。
兵敗來得是那麽突兀,在盟軍大舉壓上之際,司馬超已經清楚,無力回天。
他恨極了,拚搏半生,兩分天下,竟然突兀遭此大敗!
他也算了得,在這等情況下,居然還能勉強收攏兵馬,沒有大潰。
可麵對洶洶而來的盟軍,已經是敗局必定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將軍,”
他的心腹拉住他的手臂,目露悲色,高聲大喊。
司馬超麵目猙獰,側頭看他,對視半晌,他:“啊啊啊啊,”
“傳令!收攏兵馬,且戰且退,”
他赤紅眼睛,厲聲大喝。
司馬超犧牲了前軍,收攏剩餘兵馬,掉頭遁去。
……
而已經關在囚車中側耳聽著雷鳴般的大戰聲音的張雲,嘶聲大喊:“河北!河北,”
“雲州,小義鄉!雲州一帶,應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要逃往河北!!”
司馬超早年逃出被通緝,就在在河北雲州一個叫小義鄉的地方養傷,本來這不算什麽,但此時此刻,卻成為司馬超的必去之處!
張雲緊抓這囚車柵欄,嘶聲大喊:“攔住他!殺了他!!殺了他,”
……
這個消息,很快傳到燕長庭耳邊。
他點點頭,上輩子,司馬超確實也退往河北,原來如此。
沈敖道:“張雲?”
還算有點用。
不過現在也沒用了,再去哪都帶著,關來關去,還得專門使個人盯著,很沒有必要。
他道:“用不上,就殺了。”
沈敖輕描淡寫道。
“用不上,就殺了。”
燕長庭重複了一遍,他笑了笑,目光深深,“我會的。”
燕長庭不再說話,傳令急追。
司馬超的去路,河北!
既然知道去向,渡河需要渡口,那對方的路徑就減少很多可能了,在燕殷和司馬超之間,燕長庭毫不猶豫選擇了追擊司馬超。
他兵多將廣,乘大勝而追,氣勢如虹,兵分三路,一路圍追堵截,一點點蠶食。
最終在春末夏初,張雲嘶聲大喊之後的第十八天,燕長庭親自率軍追上了司馬超中軍。
夜,黑沉如墨。
嘚嘚的蹄鐵落地聲,軍靴聲,混雜在暴雨聲中。
滂沱大雨,司馬超最終還是登上了他的戰船!
可就在他踏上甲板的那一刻,燕長庭拉開強弓,箭弦繃緊至極致!
“咻,”
一聲銳器割裂空氣的銳鳴,乍現的銀芒穿透重重雨幕,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重重穿透了司馬超的後心!
箭矢當胸穿過,仍在顫動,司馬超避開了心髒,卻沒能避開箭矢,他低頭,不可思議,睜大眼睛。
“主子,”
撲擋不及的王淮,一聲悲呼。
司馬超驟然回頭。
暴雨中,黑沉沉的重鎧,鮮紅的頂纓之下,燕長庭那張沁寒如冰的麵龐。
戰船終於撐了出去,“嘭”一聲,他卻重重栽倒在甲板之上。
……
司馬超兵敗身死消息傳回的一刹。
張雲哈哈大笑。
他笑得暢快極了。
笑著笑著,卻跪在地上,痛哭失聲,“娘!娘,”
作者有話說:
老頭其實還有底牌啊,幸好燕崽謹慎,這回終於全部套出來了。
不虐了,阿秀保證!給你們發射一個小心心~ biubiu!明天見啦寶寶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