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死寂一般的沉默了半晌後, 沈雋拉著父親偏身到一邊,簡單地給他說這事情的經過。
沈箐深呼了一口氣, 卻拍了拍燕長庭肩膀:“別這樣!”
沒有沈恬母女也會有其他人。
退一步想, 其實沈恬母女或許會更好一些,不到最後的關頭,沈敖是不會傷害她們的。
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
沈箐露出一個笑臉:“也好,四個月, 早點結束。”
兩邊都湊在一起了?也算情理之中吧, 那行, 他們正好把所有事情都一起解決了!
不是嗎?
他們還有四個月時間。
她說:“我們回頭把二姐和彘兒找回來就是了。”
不必垂頭喪氣。
燕長庭道:“說的對!”
沈雋握住怔怔的父親的手, 和老金對視一眼, “不錯!”
“把魏渠叫過來,我們商議一下。”
……
先是叫來魏渠,當天傍晚有哨報回營之後, 燕長庭又召集霍淳敬木哥李信等等人,文的、武的, 明麵上的、私底下的,輪番的反複討論。
還有胡大夫,不管燕長庭還是沈箐, 都找機會叮囑過他,要切切留意小心。
冬季晨霧彌散, 呼吸沁冷一片, 燕長庭快步出了牛皮大帳,他站定在帳前。
往北,是燕殷和司馬超所在的朝廷大軍。
岱水已經凍得嚴嚴實實, 兵士鑿冰的速度遠及不上天氣, 一場大雪下去, 朝廷已經無可奈何了。
新一輪的大戰即將興起,遠方大營彌漫著一種枕戈待戰的緊繃氛圍,那是他明麵上的敵人。
他將必要大破的強敵。
而他環視眺望,白雪皚皚,風聲蕭蕭,連綿無邊的營帳盡頭,是冰封一片的雪丘原野和群山。
雪沫簌簌,嗚嗚作響,萬籟俱靜,卻不知何方,沈敖和梁太後。
燕長庭已經徹底平靜下來了,沒什麽好說的,正如沈箐所言,來得正好,正好一並把所有事情解決了!
他要一次就永絕後患。
燕長庭側頭吩咐符簡和陳夷兩句,翻身上馬,快步離去。
沈敖再有戰策指點,他也不再抗拒了,合適就用,不用白不用。
並且他深刻感覺,自己該向魏渠學習,留情都是多餘,對待這些人,就該快準狠地就直打七寸粉碎他們的一切。
但凡有一絲猶豫都是不該。
……
一切都密鑼緊鼓地安排起來了。
燕長庭巡營完畢之後,去接了沈箐,兩人直接回了帥帳,坐下之後,沈箐提筆,把遞減戒斷法詳細寫了下來。
寫完之後,她仔仔細細瀏覽了一遍,確定無誤,這才遞給身邊的燕長庭。
“實踐過後,這是最合適的法子。”
福,壽,膏,不同於現在的鮮為人知,後世這玩意可是夠大名鼎鼎的。
但凡稍稍了解過一下,都能說得出個一二三來。
沈箐印象中的戒斷法有好幾個,她挑挑揀揀,選擇現時有可能實現的寫下兩個,燕長庭吩咐了陳橋,私下密鑼緊鼓的開始試驗。
試驗對象也是現成的,百裏珍這貨雖然咋咋乎乎,但辦大事兒還是很靠譜的,她和木哥分工合作,不但把司馬超那煉製點和毒花土族摸清楚了,還另外帶回了好幾個當地的吸食者。
有男有女,年份又長又短,形態各異,清晰明了讓人觸目驚心。
當日展示完畢之後,如今正好又派上用場。
胡大夫對這個非常感興趣,挑了兩個和燕殷年份最相近的,就可勁兒地折騰起來了。
經過多次實驗,這個替代戒斷法效果最好的,也是最適合沈箐他們需求的。
,說原理其實也簡單得很,就是用另一種有麻痹和止痛效果但成癮作用明顯較小的藥物,替代一部分的福,壽,膏,從一點點開始,比如十分之一、二十分之一、三十分之一,每隔一段時間減一點點,以此逐步戒斷。
一開始效果十分顯著。
雖然胡大夫判斷,很可能減了一段時間,達到一個界點的時候,就會出現像其他戒斷法那樣的反複,包括但不限於嚴重的戒斷反應。
但那也是幾個月之後的事了,前期效果是十分好的。
這就可以了。
燕殷估計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他們也不打算告訴他。
就讓他以為戒,毒在望好了。
燕長庭接過長紙,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很好。”
他立即叫來陳夷,附耳再三吩咐,讓他把紙箋上的內容抄錄一遍,然後交給魏渠,讓魏渠用原來的的渠道,將這個戒斷法傳到燕殷手中去。
“是!”
陳夷小心接過紙箋,當場就在帳內抄錄了一遍,讓燕長庭過目後,他小心疊起收進懷裏,快步去了。
帳簾撩起,夾著雪沫的北風呼嘯刮進來,燕長庭一身玄黑的鎧甲,站在大帳中央,他盯著陳夷離去的背影,眼眸身姿如同出鞘的寶劍,鋒芒畢露。
,人性皆有弱點,而劣性根往往大同小異,很少人能逃脫出去。
燕殷處境其實並不算很好的,要是他繼續按兵不動隱而不發,司馬超隻會步步蠶食加緊掌控王師大軍上下,進一步以徹底架空燕殷這個皇帝。
而燕殷,並不是個能百忍成金臥薪嚐膽的人。
相反,他暴戾、易怒、唯我獨尊。
他之所以忍下司馬超,全因兩點:第一個,他深陷毒癮,有性命之隱憂,此時的燕殷必定焦灼無比,深恨司馬超而偏擺脫毒癮不得。
第二,正如他與魏太妃的通信,他知道自己暫時離不開司馬超。
翻臉絕對不是時候。
這個平衡之下,他隱忍,維持著盟軍一致對外的陣線。
燕長庭現在就要打破這個平衡!!
他送這個戒斷法,就是要撬開一絲縫隙的。
可以算得上陽謀。
燕殷這樣的脾性,一旦擺脫毒癮有望,他必然蠢蠢欲動!
一個唯我獨尊的帝皇,焉能眼睜睜看著狼子野心的臣屬大肆鯨吞他的江山權柄?
燕長庭不需要多,稍稍拖一拖後腿,就足夠了。
他有足夠打垮朝廷王師和司馬超的戰力和信心!
來得好啊!
哪怕沒有沈敖,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燕長庭也已經不想再等了,就讓這一切盡快結束吧!
想起沈敖,他眸色沉了沉。
他不是操縱別人一生,愚弄別人一生嗎?
這回,他要讓對方好好嚐一嚐,那別人利用、被人愚弄的滋味!
……
燕長庭目送陳夷離去,他轉身,對沈箐說:“你等等我,我先去祖母那邊一趟。”
接下來對於燕長庭來說,才是一樁難事。
事不大,但涉及的人和情感,卻讓他倍感躊躇和難以啟齒。
他要請求魏太妃裝病,並且是重病。
非重病不足以取信沈敖。
這是他計劃中的重要一環。
“在年後開始,大約持續一個多月,……”
這個事情其實很敏感,涉及沈敖梁太後,而魏太妃年紀大了,一旦昏昏沉沉人事不省,將自己交給燕長庭。
而說到底,梁太後才是他的親祖母,沈敖是他的伯祖兼師父。
外頭的風雪聲終於停了,陪伴魏太妃到最後時,燕長庭終於還是說起了這件事,他有些語無倫次:“祖母,請你相信我,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他有些急迫,反複解釋著。
這是祖孫兩人第一次談到梁沈二人,魏太妃抬起眼瞼,盯了他片刻,卻很快就同意了,“可。”
“就按你的計劃做吧。”
燕長庭一夕心血上湧,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握緊魏太妃的手,“謝謝你,祖母,我,我不會辜負您的信任的!”
語言在這一刻顯得蒼白無力,燕長庭深呼吸一口氣,這一生辜負魏太妃的人太多了。
他握緊拳,他會讓魏太妃知道,無論如何,都還有一個他!
絕不會辜負於她!
還有三個月。
……
燕殷魏太妃那邊已經準備妥當了,那現在就剩二姐了。
沈箐等了大約一個時辰,燕長庭才回來,他的情緒已經平複下來,“好了,我們去看看沈伯父吧。”
這伯父喊得有點點別扭,但現在的燕長庭,真的和以前不大一樣了。他以前看沈箐和家庭是割裂的,他心底其實隻重視她一個,但現在不同了,沈正崧病了,他幾乎每天隻要能抽的出空都會去看望一次。
沈箐把手給他,兩人牽著手,翻身上馬,往沈雋營帳去了。
下馬,撩簾,進帳,帳內炭火很足,但沈正崧已經能自己披衣坐起了。
這件事情,對沈正崧打擊很大,沈雋和沈箐一度很擔心,但兩人都低估了一個父親,沈正崧心神大震病倒之後,卻很快就好起來了。
這還是他案牘勞形太過加天氣太冷第二次的染上的風寒。
命途多舛的二女兒和外孫女還不知所蹤,和兒子小閨女徹夜詳談之後,沈正崧雖一夕像蒼老了十歲,但卻沒有纏綿病榻,他很快就爬起來了。
“爹,你還有我們呢,等彘兒回來,你還得看她出嫁,給她備嫁妝呢。”
“爹知道,爹知道!”
沈正崧緊緊握著沈箐的手:“你二姐有消息了嗎?”
見沈箐搖頭,他也沒有氣餒,“那是不是要準備設法救你二姐和彘兒了?”
沈箐急忙點頭:“對的爹!”
“你好好休息,不然等彘兒回來,都要嚇著她了。”
沈正崧摸摸鬢邊的白發,點了點頭,笑容有幾分澀然,但轉眼斂下去了,“你們說得對!”
他會的,他會的!
他有三個孩子,都未曾成婚,他還要送女兒出嫁,還要給外孫女選良婿、備嫁妝!
沈正崧深呼吸一口氣:“你們放心,爹沒事,不必為我耽擱了,正事要緊。”
沈正崧絮絮叨叨片刻,被眾人勸著又服下了一貼風寒湯藥,藥效上來,他倚著倚著睡了過去,沈箐上前,和燕長庭一起小心把他放平睡好。
幾人直接就在帳裏商量起來。
其實,早早的,老金就提議過了,他敲敲煙槍:“還是謝英華吧。”
老金說:“咱們共事快二十年了,我看,謝英華那小子不是個沒良心的。”
如果能把他爭取過來,這個問題很可能就簡單很多。
邊上的紅纓抿唇,沒說話。
沈箐思索片刻,很快點頭:“那你就試試唄。”
不行的話,再想其他法子。
……
暮色四合。
帳內挑亮了一盞燈,謝英華盯著燈火半晌,李漢王平笑道:“英華小子,看什麽呢?”
謝英華回神:“沒,想卷宗上的事呢。”
“平叔漢叔,你們不去用膳?”
“等會就去。”
自從沈雋回來,他說廟小容不下大佛,於是,李平王漢就到謝英華這邊來了。
等他們收拾好了,去用膳了,帳篷裏隻剩下自己一個人,謝英華才慢慢停下筆。
很安靜,隻聽見帳外呼呼的風聲。
從前,謝英華是個很愛熱鬧的人,交友很多,誰都能侃兩句,曾經他的帳篷來來去去鬧得不行,可現在除了自己人,和必要的公事上的來往,基本沒什麽其他人過來了。
他打開衣箱,裏頭一箱子紅衣,緋色、豔紅,亮橘,曾經被沈箐調侃說像個騷包孔雀似的。
可現在謝英華都沒有穿了。
除了甲胄,就是一身深黑的衣裳。
他覺得自己已經不適合再穿紅衣了,他不再願意矚目於人前,他覺得自己不合適。
一個叛徒,穿什麽紅衣裳。
謝英華苦笑。
他把衣箱合起來,略略調整一下情緒,也起身去用膳了。
但今日注定是個有點特殊的一天。
沿著殘雪點點的營區小道往前走,暮色中,突然一個胳膊把他勾住,竟是老金。
“……你還來做什麽?”
謝英華下意識左右看一眼,沒人,他盯著老金,意識到什麽,有點屏息。
老金也不廢話:“我知道你小子不是個沒良心的,明人不說暗話,就問你將功折罪你願不願意?”
謝英華心一震:“……”
他立即想起沈恬,半晌,說不出聲:“……我父祖皆是國公爺親兵,當年起誓誓死效忠!……”
“可你不是!”
老金說:“你父祖是你父祖,我知道你是在衛國公親兵營長大的,可自衛國公把你給了沈三娘那一刻,沈三娘才是你的主子!”
“你好好想清楚,是也不是?”
謝英華心很亂,他一時半會說不出話,這段時間,說沒有掙紮沒有低落是不可能的,可開弓沒有回頭箭。
但現在……
他正亂著,忽聽見腳步聲,回頭一看,遠遠李漢王平往這邊行來,他心下大急,下意識就把老金往裏一推,推著老金和自己躲進帳篷之後,及時避開兩人視線。
,被李漢王平看見,不但沈箐意圖立即暴露,老金怕也有性命之憂。
一直李漢王平過去了,屏息的謝英華才鬆了一口氣。
回頭看老金,老金麵露笑意,一個人下意識的反應,才是內心最真實的寫照。
他拍拍他的肩膀:“你好好考慮。”
“我相信你不會泄密。”
老金瀟灑走人,留下心事重重的謝英華。
他在冷風中站了許久,才慢慢往回走,飯已經沒心情吃了,沿著小道在營中走著。
這也是他的任務之一,每天觀察營內變化,但謝英華今天走了一大圈,什麽都沒看進去。
直到在一處營帳的殘雪堆之後,他看見了一抹熟悉的櫻紫色身影。
是紅纓。
兩人離得遠遠,站著,紅纓垂眸,抬起:“你要是再背叛我們,我永遠不會原諒你的!”
“我會親手殺了你!!”
紅纓掉頭跑了出去。
謝英華下意識追出幾步,半晌,慢慢停了下來,他喉結滾動幾下,看著紅纓的身影消失在皚皚白雪之中。
“……那如果,沒有呢?”
那他是不是,還有一次挽回的機會。
他忽然感覺有些淚目,過去十數年,親密無間,甚至他曾經以為自己的一輩子都會這樣過去的,沈箐、愛人、朋友、同僚,種種掠過。
他伸手掩住眼睛。
……
一天後,老金悄悄來告訴沈箐,謝英華同意了,成了!
他說他回頭就開始打聽沈恬的下落。
沈箐呼了一口氣,“好。”
如果謝英華不讓她失望,那麽她準備的後手也就永遠不會用上了。
“你告訴他,寧輕勿重,切不可露了痕跡,現在還不是救人的時候。”
“最後,告訴他,亡羊補牢,未為晚矣,不管別人如何,這事完了以後,我和他還是朋友!”
很好,成功策反謝英華,那將是最省時省力的一個法子!
現在萬事俱備。
隻待開戰了!
沈箐拍拍手,站起身,和燕長庭一擊掌:“希望燕殷不會讓我們失望。”
清脆的擊掌聲響起。
一切真正進入了倒計時。
作者有話說:
倒計時,倒計時,別急哈寶寶們!
最後,給你們一個超大的麽麽啾!明天見耶哈哈~ (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