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以命換心
第五十一章以命換心
手術室外的等待漫長而焦灼,腥紅色的燈從早上九點一直亮到下午三點,在這整整六個多小時的等待里,薛凱和沈曉悅的心如同被人丟進了滾燙的油鍋里一般,緩慢而又細緻的煎熬著,翻騰著。
自決定手術后就不曾安然入眠過的薜凱懷抱著神情恍惚,同樣憔悴虛弱的妻子,布滿血絲的眼睛一刻也不敢移開的盯著手術室緊閉的門,在那扇門內,他們那年幼的,僅出生六個月的兒子正獨自掙扎在生與死之間。
但任他們再怎麼擔心,再怎麼焦急也只能束手無策的望著那扇不知是通向死神,還是通向上帝的大門,現在他們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盡人事,聽天命,祈求上蒼能夠憐憫他們為人父母的一顆心,保佑這場手術可以順利結束,孩子可以平安無事的度過這次難關。
隨著時間的緩緩推移,夜晚如約來臨,吹過耳畔的風帶著夏天的吟誦,讓這夜晚變得令人振奮。
可在燈火通明的醫院裡,手術室外的走廊卻安靜的可怕,沉悶的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而這場牽動人心的手術竟然持續了超過十個小時卻仍未結束。這漫長無期時間已經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想,沒有人會想到這場手術竟然需要耗時這麼久的時間,無論是手術室內正在奮戰的醫護人員,還是手術室外焦急等待的家屬,大家的體力和耐力似乎都已經到了臨界點,但即使再累,再辛苦,也沒有一個人想過要放棄。
藺修言在病房內坐立不安,心神不寧,一本書在手上翻來覆去半天也沒看進一個字,他牽挂了展潔一整天,因為遲遲沒有消息傳來,所以他索性換了衣衫,也來到手術室外的走廊上等著。
而此時的手術室外早已經聚集了許多人,除了孩子的父母和親屬外,就連展翼丁寧夫婦,展顏和封庭宇也全都守候在手術室外未曾離開。
對於藺修言的突然到來,大家都有些意外,展顏好奇萬分的看著這個身形修長,卻略顯消瘦的男人,看來看去也沒看出這個男人究竟有哪一點的與眾不同,他看起來十分的平凡普通,跟自己的哥哥和前夫比起來完全沒一點出彩的地方,她想不通,同樣身為展家的女兒,她的妹妹,展潔怎麼會喜歡上這樣一個平凡無奇的普通人呢。
展翼側眸,眉頭一挑,只淡淡的瞥了清瘦蒼白的藺修言一眼,並沒有說話,似乎是打算無視藺修言的到來。
先前當展翼從封庭宇那裡得知眼前這個病弱消瘦的男人竟然是小潔的男朋友時,心頭暴怒的他恨不得痛罵展潔一頓。
首先不管藺修言這個男人的才華是否真的如封庭宇所稱讚的那般驚艷才絕,光是他這副弱不禁風,病怏怏的模樣就讓身為大哥的自己就一萬個看不上眼。
更何況當展翼聽到自己的妹妹竟然對這個男人千依百順時,心底更是將展潔不願回家的怨懟全都歸咎於突然出現的藺修言身上,在展翼在潛意識裡他總覺得正是眼前這個病怏怏的男人騙走了自己的妹妹。
與冷眼相待,愛妹心切的展翼不同,封庭宇倒是很有禮貌的微笑著對藺修言點了點頭,還特意起身給他讓了位子,只是藺修言卻又非常不喜歡封庭宇,所以他便冷著臉走到另一邊的長椅上獨自坐著,翻開隨手攜帶的一本書,低頭閱讀起來,旁若無人的模樣,彷彿當周圍的人都如空氣一般透明,更是完全不將封庭宇的好意以及展翼的冷傲放在眼裡。
於是,四周的氣氛一下就變得十分微妙起來,甚至還有些古怪,許多不知曉事情原委的人對於藺修言和唐翼之間的明爭暗鬥都覺得莫名其妙。
而展翼則是更沒想到藺修言,一個區區的大學教授態度居然比自己還要高冷,一時間覺得有些難堪,他黑著臉的瞪著封庭宇。
其實展翼原本只是想要表現一下自己身為兄長的威嚴,再來就是想試探一下展潔在藺修言心裡的地位如何,所以才打算藉機稍微刁難一下藺修言。他認為如果藺修言真的在乎展潔,就不會對展潔的家人視若無睹,至少應該對他們要有最起碼的尊重。只是展翼卻不知道在藺修言的心裡他根本就不是一位稱職的大哥,所以對於他的冷淡,藺修言也同樣回以冷淡,因為藺修言壓根就沒想過要讓展潔和他們相認,跟他們再回到那個曾傷她最深的地方。
封庭宇看著分坐兩頭互不理睬的兩個人,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的搖搖頭。兩個都已經是三十好幾的成年男人,怎麼弄得跟小學生吵架似的,一點水準和格調都沒有。
封庭宇知道藺修言的高冷和傲慢可一點也不比展翼的少,想讓這兩個自負到家的人向對方低頭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恐怕也只有展潔可以辦得到了。
不過更讓封庭宇在意的是,他們花了幾天的時間,用盡所有人脈竟然完全查不到藺修言除大學教授外更詳細的資料,查來查去,只知道他目前是景大的數學教授,至於其他更詳細的資料他們幾乎是一無所知。
對於如今這個信息發達,交通便利,物慾橫流的社會,除非是從小生活山裡的農村人,否則不可能會有人的經歷可以如此乾淨,如同白紙一般,只有寥寥幾行字。
更別說這個人還是景大最年輕,最有前程,受人敬仰的數學教授,被稱讚為聰明到無人可比的藺修言。
所以,藺修言越是看似清白無辜的背景,就越是讓封庭宇心生不安。
在展翼和藺修言的僵持中,手術室的燈終於滅了,所有等在外面的人都立刻起身湧向門口。
十多個小時的漫長等待,終於有了結果。
幾分鐘后,門被推開,身著手術服還來不及換下的院長和心外主任並肩走出來,身後還跟著幾個人年輕的醫生,每一個人的神情都疲憊而興奮著。
他們望著團團圍在手術室門口的家屬,一時間不管是門裡或是門外的人竟然沒有人開口說話,氣氛剎時變得凝重。
「手術結束了嗎?」薜凱握著妻子冰涼僵硬的雙手,聲音難掩顫抖的問道。
雖然心裡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但他們仍是希望手術能夠順利,孩子可以平安無事。
自從早上九點孩子被推進了手術室后就一直杳無音訊,進進出出的醫生和護士也不肯多說一句有關手術的事情,他們心急如焚卻也只能無奈的乾等著。但薜凱一直不停的在心裡安慰著自己,沒有消息可能就是最好的消息,至少說明手術過程一切順利。
可現在,手術結束了,望著神情凝重,臉色疲憊的一眾醫生,薜凱的心裡一下子沒了底,夫妻二人徹底慌了神。
院長看了看焦急的眾人,深吸了口氣后說:「大家都先別急,這次的手術雖然中途有些意外,但總算是不負眾望,孩子的手術很成功。」
「……真的?」薜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顫聲的問了一次。
「是真的,孩子的手術很成功,而且前所未有的成功。」院長身旁的心外主任心情激動不知應該要說些什麼才能表達自己此刻內心的興奮和感激。
「太好了……謝謝醫生……太謝謝你們了……」沈曉悅心神一松,突然全身虛弱,無力的跌坐在地上。
因為之前的壓力過大,現在一下子放鬆了下來,她整個人都虛脫了,眾人連忙將她扶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又倒杯熱水給她。
一片慌亂和吵雜里,唯有藺修言神色擔憂,靜靜的站在一旁,他不管手術的結果如何,也不在乎那個孩子能否能得救,他只是擔憂而關切的望著手術室內,因為他心底一直牽挂的人還沒有出來。
就在藺修言憂心忡忡忍不住想要衝進手術室去找人的時候,一抹淡綠色的倩影步伐虛浮走出手術室,一襲稍顯寬大淡綠色手術服將她的人襯托得越發白皙柔弱,憔悴的臉上透著掩不住的疲憊,她的一雙眼卻茫然無神的看著腳下的路,一步一步,像是在極力的穩住自己顫抖的身體。
藺修言心頭一陣痛惜,他緊皺眉頭大步穿過人群走到展潔的身邊,伸出手動作極其輕柔的將一臉茫然,蒼白無助的她摟進自己懷裡。
此刻展潔的情緒仍處於緊張和亢奮中,她高度集中的注意力還沒有完全鬆懈下來,整個人因為疲勞和緊張而神色恍惚不已,在場的眾人里,除了藺修言沒有人知道此刻在他懷裡正不停瑟瑟發抖的小女人有多茫然,多無助。
其實展潔比任何人都害怕手術會失敗,她無法接受一個幼小的生命在自己的手上消亡,她內心的壓力和恐懼沒有人能夠體會得到,藺修言一直覺得像這樣一個善良仁慈,嚮往美好的她,真的不適合做醫生。
直到聞到藺修言身上傳來的熟悉氣息,展潔緊繃的情緒才得以緩緩放鬆,她告訴自己,手術結束了,孩子已經得救了,一切都結束了。她全身無力的癱軟在藺修言的懷裡,心底的緊張和亢奮開始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疲憊與酸痛。她只覺得自己的眼前一片迷濛,耳朵嗡嗡直響,大腦更是隱隱發漲,她所有的意識里,就只剩下他一個人。
展潔抬起酸軟無力的手,輕輕環住藺修言的腰,將臉深深的埋進他的懷裡,依附在他的溫柔下,試著釋放著自己緊繃不已的情緒。
「修言……」展潔雙手緊握抱著他,在他的懷裡輕輕低語。
「我在,怎麼了?」藺修言一手摟著展潔的背,另一隻手在她的後頸上微微用力的揉捏著,以舒緩她的緊張和疲勞。
「我成功了。」展潔的聲音很小,小到只有藺修言可以聽得到,她的聲音里透著疲憊,卻完全聽不出有一丁點成功的歡喜。
「對啊,你成功了,真是了不起,不愧是我藺修言愛上的女人。」藺修言摟緊她,低聲的安慰著。
「所以,修言……你願意相信我的醫術了嗎?」
「相信,我一直都信。」藺修言低頭輕吻著她的發,告訴她,自己從來都只信她。
「那讓我給手術好嗎?」
「好,這個世界上只有你可以,因為,我只信你一人。」因為是她,所以藺修言願意將自己的生命交付到她的手上,如果她選擇放棄自己,那麼即使活著,也會對人生失去信念。
所以,與其說藺修言信她,不如說他是將他們的未來交給展潔自己來決定。
「小潔,你沒事吧。」封庭宇匆匆走到展潔的身邊,看著她蒼白如紙的面色擔憂的問道。
剛才他隔著人群遠遠看到展潔神思恍惚的走出手術室,但因為沈曉悅突然暈倒,圍在自己身邊的人又太多而一時無暇顧及到她。
「封大哥,我沒事,只是有些累了。」展潔借著藺修言的手臂稍稍站穩身體,對他搖了搖頭,只是現在的她,連勉強微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沒事就好。要不我送你回去休息吧。」封庭宇作勢要扶過展潔的手,哪知卻被藺修言一手擋開了。
「不勞封先生費心,我帶她回去休息就可以了。」
「你怎麼帶小潔回家休息,別忘了你自己也是一個需要別人照顧的病人。」展翼遠遠見到藺修言竟然拒絕了封庭宇的幫助,心頭沒由來的升起一絲怒意,由其是看到藺修言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親密的抱著自己的妹妹,更是火氣高漲。
他迅速走到展潔身旁,伸手試圖將她拉到自己身邊,他心想藺修言有理由拒絕封庭宇,卻沒有理由拒絕自己,畢竟他可是小潔的親大哥,是比藺修言更為親近的人。
看到展翼近乎粗魯的行為藺修言臉色一沉,微斂的眸底閃躍著危險的光芒。他沒想到,這個自大的男人竟然完全沒有顧及到自己妹妹的身體狀況。
展潔因為冷不防被展翼猛的拉扯到一邊,一瞬間只覺得自己眼前一片發黑,兩腳發軟,如踩在棉花上似的無力,手臂更因為展翼的拉扯而疼痛不已。
頭昏腦漲的展潔感覺自己的手腕快被展翼折斷了,她情急之下猛然用力的推開展翼,而展翼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妹妹會推開自己,腳下一陣踉蹌,差點跌倒。
而脫離鉗制的展潔一邊揉著自己發疼的手腕,一邊慌張的退回到藺修言的身邊,面色低沉的對展翼說:「展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想你根本不知道我家在哪裡。」
「小潔!」展翼一臉不敢相信的看著像是逃離惡匪般推開自己的妹妹,不由得憤怒的斥責道:「你是我的妹妹,是展家的女兒,你說你的家會在哪裡?」
「展先生,你說的那裡是展家,是你們的家,並不是我展潔的家。」展潔握著自己發疼的手腕,雖然心底也有著些許怯懦,但因為身邊有藺修言在,所以,她並不是很在意展翼的怒氣。
「小潔……」展翼忍不住低吼一聲,因為展潔極力與自己撇清關係的話而氣極,臉色鐵青的瞪著她。
展潔剛剛結束手術,疲勞不堪,本就覺得兩邊太陽穴隱隱發漲,結果被展翼這麼一吼,更是覺得耳鳴目眩,頭痛不已。
「你的手腕怎麼樣,沒事吧。」藺修言看見展潔一直揉著手腕,於是就拉開她的衣袖,發現她的手腕有些發紅,他擔憂的看著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的展潔。
展潔看著自己微微紅腫的手腕,心底的委屈和不甘一下子全都涌了上來,她拉著藺修言轉身離開,再也不看展翼他們一眼。
「小潔……你等等……」封庭宇責備的看了展翼一眼,低嘆一聲,追了上去。
「封大哥,我跟展家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所以,你不用再為他們說話了。」展潔強忍著內心的委屈,語音微哽的打斷了封庭宇接下去要說的話。
「小潔,你大哥他不是有意的。」封庭宇看了眼展潔發紅的手腕,心疼的說道:「你回去后,讓人給你包紮一下。」
「我知道了,謝謝封大哥關心。」展潔點點頭,然後在藺修言的攙扶下緩緩走回到辦公室休息。
封庭宇著著展潔離去的背影惋惜卻又很是無奈的搖搖頭,直到現在他才肯定,事以至此,恐怕再也無力回天了。
這回,他們展家說不定是真要失去這個讓他們引以為傲的小女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