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不會手術
第六章我不會手術
展潔在辦公室靜坐許久,放任藺修言的身影攻城略地般佔據她的心扉。窗外夜色濃稠如墨,直至明月中天時,她才對著無盡夜色哀嘆一番,起身套上大衣,準備回家休息。
雖然剛才在電話里她對院長說的信誓旦旦,把握十足,可稍稍冷靜下來后她才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對藺修言開口。
從小到大,她一貫不擅口才,不懂交際,八面玲瓏,長袖善舞那向來都只是她那些所謂家人的特長,而自己從小到大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一個人躲起來看書,所以,像她這樣一個嘴愚口笨的人要如何去說服一個固執已見了十多年的男人呢?
由其是這個男人還是大學教授,是大家公認的聰明到無人可敵的藺修言。
無力的嘆息一聲,展潔看著鏡子里神色憔悴,疲憊不堪的人不免自嘲的一笑。
對於她而言,要說服藺修言似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剛欲出門,一名小護士急切的推門而入,臉色蒼白,神情驚慌的望著展潔,讓她的心不覺一沉,有一股不祥之感湧上心頭。
「展醫生,藺修言的狀態似乎有些不對勁,他剛才神色很痛苦的捂著胸口,你趕緊去看一下吧。」小護士神色慌張的對展潔說道。
「他怎麼了?」展潔立刻脫下大衣,換上白大褂,邊走邊將聽診器往脖子上掛。
「不知道,我一進門就看見他突然捂著心口,趴在那裡不說話了。」小護士顯然也是被嚇到了,白著一張臉緊跟在展潔的身後小跑著。
展潔的辦公室在走廊的這一頭,藺修言病房在走廊的另一頭,中間會路過護士台,於是她順手接過護士準備好的病歷往藺修言的病房急步奔去。
門口,一個容貌陌生的男人從藺修言的病房走出,與展潔擦身而過,他身上帶著一絲奇怪的味道,讓展潔不禁擰眉的多望了那個男人一眼,不過卻無暇多想,立即推門而入。
而那個男人則是回首望著展潔的背影,陰沉的臉不知在想些什麼。
病房裡只有藺修言一個人半倚在病床上,手裡握著一本厚重的書,正神色平靜的看著急步奔向自己的女子,面色依舊蒼白,眉目不變的清冷,完全看不出有一丁點不舒服的樣子。
展潔看著安然無恙的他,微微一怔,問道:「你哪裡不舒服?」
「我嗎?」藺修言放下手中的書,雙臂微展,淡淡的說:「我很好,沒有哪裡不舒服。」
「沒有?那剛才……」她看了眼連著他食指的心電監控儀,瑩藍的屏幕上各項指標顯示一切正常,他的情況看似的確無礙。
「我剛才只是跟她開了一個小玩笑而已,沒想到她竟然當真了。」望著展潔身後的小護士,藺修言對她輕輕一笑,但展潔分明看見在他的眼底,有一層冰寒的氣息,隱隱繚繞在他的周身,透著攝人心魄的涼意。
他,似乎真的不太對勁。
「只是玩笑?」眉頭緊皺,展潔回頭看著那個跑去叫自己的小護士問:「這是怎麼回事?」
那個小護士也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所以只能愣愣的呆立著。
她是去年才畢業的實習生,剛工作沒幾個月,實際經驗還不足,所以一下就被藺修言森冷的眼神給嚇到了,一時也沒聽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只能低切切的對展潔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是來給他送葯的,沒想到我剛走理來,就看見他一手捂著胸口,滿臉痛苦的樣子」
「於是,你就親自跑去我的辦公室叫我?」展潔聞言難以置信的瞪著她,這個人究竟是怎麼從學校畢業的。
小護士被她瞪的低頭不語,只是慌亂的點點頭,雖然還是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她可以確定自己做錯事了,要不然一向待人溫和有禮的展醫生不會對自己露出這麼兇悍可怕的表情。
通常她會變得這麼凶,這麼可怕的時候,就是別人犯錯的時候。
「你來告訴我,這個是什麼?」展潔手指著病床旁邊一個比硬幣稍大些的紅色按鈕,神色極其冷然的厲聲問道。
「這是急救鈴。」
「你既然知道這是急救鈴為什麼不在第一時間按響它?你只要按響了急救鈴自然會有人來叫我,你怎麼可以丟下患者一個人在病房裡,自己卻跑出去了呢?」展潔難以想像她竟然就這麼把一個生命垂危的病患丟下,自己跑開了?如果藺修言真的病況突發,在他命懸一線時,卻被一個人留在病房裡無人過問而錯過了最佳的搶救時間要怎麼辦?
胸口那股剜心的痛,讓展潔不敢再往下細想。
「我……」小護士頓時啞然,臉色一陣白,一陣紅,直直的看著那個小小的紅色按鍵,終於後知後覺的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她即羞愧又后怕的低下頭,沒想到自己竟然會犯下這種低級的錯誤。
「對不起……」
「你明天一早自己去護士長那裡報告今天的工作失誤,讓護士長開個會通報一下情況。」展潔被這麼低級的錯誤氣得無話可說,只能讓小護士明天上班后自己去護士長那裡領罰去。
「是,我知道了。」
護士離開病房后,房內只剩下展潔和藺修言,四目凝視,兩人誰也不說話。靜默片刻,展潔一言不發的走上前,拉開藺修言的衣襟,將聽診器放在他的胸口,凝神靜心的開始檢查他那顆虛弱致極的心臟。
只是在開玩笑嗎?
展潔看著那副消瘦的胸膛暗自搖頭,她才不相信藺修言會開這種無聊而低級的玩笑,她敢肯定之前他一定是感覺到了心在痛,可是為什麼?他現在為什麼又要裝著一副平安無事的模樣,他到底在偽裝給誰看呢。
藺修言閉上眼,默然無語的任她檢查,一絲淡淡的笑意在嘴角悄悄泛開。
不愧是醫學院的高才生,果然瞞不過她的眼睛。
剛才,他的確是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心痛,那一剎彷彿有人突然之間狠狠的捏著他的心臟不放,撕心裂肺的痛感比以往任何一次病發時都更激烈,在那片刻里,他真正的體會到了死亡的恐懼。
窗外,寒流悄然來襲,暈黃的路燈似綴在夜色里的粒粒珍珠,點亮早已空無一人的街道。
沉默無言的圍繞在兩人之間,展潔的髮絲還沾著水氣,濕漉漉的的披在肩上,浸濕了那一片衣衫,匆忙之間一直掛在臉上的眼鏡也被她遺忘在了辦公室,白晰的臉龐,盡顯憔悴。
儘管如此,她任是仔細的聽著藺修言的心跳,意外的發覺他此刻心臟跳動的頻率快得讓人心驚。過於激烈的心跳只會加重他的病情,引發更多的痛苦。
展潔收起聽診器,疑惑的問他:「為什麼你的心跳突然間加快了這麼多?」
「可能是剛才跟護士開玩笑時笑得太開心了吧。」藺修言淡淡的回答她,無所謂的聳了聳肩。
展潔當然不會相信他隨口而出的胡話,而藺修言也心知肚明自己騙不過展潔,只是,他現在什麼都不能跟她說。
由其那個人話,更加不能讓她知道。
展潔定定的看著藺修言,不知為何,他表現得越是從容正常,她的心就越是惶恐不安。她輕聲對他說:「如果真的是玩笑,以後就不要再說了,一旦她們習慣了你的玩笑,那今後即使你真的不舒服也不會再有人當真的。要是因為一時失察而錯過了最佳的救治時間怎麼辦?」
展潔害怕『狼來了』的話一旦說多了,就真的沒人再信他了。
藺修言因她的話心窩一軟,呼吸微窒,他認真嚴肅的對展潔說:「好,我記住了。」
長眸微斂的單鳳眼,緊抿成一線的薄唇,雖然眼底的森寒涼意依舊在,但認真而嚴肅的藺修言卻格外的讓展潔心動。
從小到大,她都只喜歡認真嚴謹的男人。
「我已經檢查完,就不打擾你休息了,早點睡吧。」展潔收回撒在他身上的熾熱視線,剛欲轉身離開,眼角卻不經意瞄到被擱置在床邊的一本書,是她剛進來時他握在手裡的那一本,書名很普通,高等函數也很符合他大學教授的身份,只是從書中露的紙張一角卻讓她不得不在意的多看了幾眼。
在那角紙上列印著今天的日期,露出的幾行字眼熟得好像她不久前才看到的那一張。
展潔伸手抽出那張紙,仔細一看,竟然真的是藺修言的檢查報告,而且與她看到的那份完全一模一樣。
「這個報告……怎麼會在你這裡?」展潔握著檢查報告,驚訝的問他。
一般而言,病人的檢查報告都會在第一時間交給主治醫生,是否需要讓病人知道檢查結果也必須要視情況而定,像現在這樣,直接把報告交到病人手中是絕對不可以的,最起碼也應該是交給家屬才對。
可是……藺修言一直沒有家屬陪同,展潔這時才猛然發現在他住院的這幾天竟會沒有一個人來看望過他,連朋友也沒有。
「有關於我的就醫資料從來都是一式兩份的,一份給醫院,一份給我。」藺修言轉頭望著窗外無盡的暗夜若有所思,線條分明的側臉,疏冷漠然,倒映著蒼涼夜色的黑眸更暗沉幾分。
其實這樣的報告一共有三份,另一份是電子檔,會在第一時間內送到那個男人的手中。
「為什麼?」展潔呆立在床前疑惑不解的看著他,那張紙被她不自禁的緊握進手心,原來藺修言竟然是這麼在意自己的病嗎,她原以為他早已自暴自棄了,所以才一直不肯同意手術。
「因為我必須要清楚的了解我的身體狀況,決不允許有任何的欺騙和隱瞞,我自己的身體,我一定要自己做主。」他毫無表情的臉透著森森的冷意,更帶著肅殺的狠絕,彷彿是在對著冥冥中的某個人說話,而不是對著眼前的展潔。
可展潔中的他的話,反而更懂了,既然他對自己的病情了如指掌,那他為什麼會一直不肯手術呢?
「既然你想掌握自己的身體,那又為什麼一直不肯接受手術呢?」展潔問出在心中糾纏徘徊了許久的問題,這個藺修言每見一次,她都能看到他不同於常人的一面。
可是,究竟那一面才是真實的他呢。
是那個雙眼空洞,毫無生氣的他,還是現在眼前這個拒人於千里之外,神色憤恨不甘的他?
「展潔,我是不會手術的。」藺修言終於將視線轉回到展潔身上,摘去眼鏡的她看著比實際年齡更小,自小便引以為傲的白晰皮膚因為疲憊而更顯蒼白憔悴,她依舊是瘦瘦小小的站在他的面前,與記憶里的那個小女孩其實也沒有多大的改變。
只是,她真的不應該回來的。
她的世界很單純,只期盼著能有一個人真心愛她就好。這樣單純美好的她,不應該被捲入自己的複雜和仇恨里,那怕那會玷污了她的純真。
「為什麼?」展潔不死心的再問一次,她好想知道原因,究竟是什麼讓他寧可放棄生的希望,也不願意接收手術。
「因為……一旦躺在了手術台上,就等於我把自己的性命交付了出去。」藺修言一眼不眨的看著展潔,淡淡的說:「可是,你知道嗎,要把自己命交給一群你不信任的人,真的是很難,很難的一件事。」
他不相信任何人,不相信有誰能不被那個男人左右,不相信,會有人真的不貪圖他的才華,只為他這個人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