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爺爺,梳頭發。”
第65章 “爺爺,梳頭發。”
泊村。
陸以朝在深夜趕過去,這個小村子臨海,吹來的空氣潮濕腥鹹。
“您好!”他直接去到村口那家小賣鋪,裏麵亮著燈,但是門窗都關了起來。
他敲了幾下窗,著急地問:“您好!是您見到那個長頭發受傷的人了嗎?!他現在在哪裏!”
裏麵傳來淅淅索索的聲音,很快窗戶被打開,是一個男人,“小夥子來的真快!跟我走吧!”
陸以朝開車帶著他,聽他指路。
大哥說:“人看起來快不行了,是在我漁船邊上發現的,撈起來的時候一直在吐血,現在在診所呢!”
陸以朝這次聽懂了大部分字眼,整個人都慌了,手一直在抖,車子晃了好幾下。
大哥還在安慰他,“是對象?怎麽漂到這種地方的,這裏四麵都是海,真要漂走了可就找不到了!”
陸以朝鼻音翁沉,從嗓子眼裏擠出一點聲音算回應。
到了診所後,陸以朝下車的時候有點腿軟,他扶了下車門,臉上慘白無血色。
他心慌得厲害,越靠近越害怕,眼裏布滿紅血絲,呼吸粗重急促。
進去後,他一眼就看到那張病床,床的周圍都是血,上麵躺著一個人,一動不動的。
緊接著他就看到了散落在純白枕套上的黑色長發,心髒瞬間收縮顫動,疼得他無法喘息,喉嚨裏泛著血腥氣。
他四肢沒了知覺,走過去的時候撞到了好多東西,直到雙手撐在床邊看到了他的臉。
醫生看著他忽然走過來,“你是誰?這人你認識嗎?”
陸以朝大汗淋漓,整個人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他用力咽著口水,大腦缺氧一片空白
不是他。
醫生在旁邊說:“已經沒有生命體征了,溺水太嚴重了,全身髒器損毀嚴重。”
“如果你是他的家人,那你就把他帶走處理後續事情,正常流程是需要報警然後……”
陸以朝聽不清他說了什麽,他看著這個長頭發的男人,渾身是血,眼睛鼻子耳朵都在流血,嘴裏也不停地湧出血水,下巴都被染紅了。
“都、都會……”陸以朝聲音抖得說不完整一句話。
“什麽?”醫生連忙扶著他,“你沒事吧?你一直在發抖。”
“溺水……都會這樣子死?”陸以朝一直盯著床上的屍體,手腳冰涼。
醫生:“這種情況不好說的,有些人會應激出血,有些是內髒收到壓迫七竅流血,還有一些是本來就有傷受到撞擊後更嚴重,但很少有溺水者流這麽多血。”
陸以朝心髒抽扯著全身都在疼,他自虐似的一直看著這個人的臉,看他腫脹的臉,看還在不斷冒出的血水。
這個人嘴裏還在流血,血液被稀釋了很多,混著海水和異物……
“嘔……”他捂了下嘴,轉身踉蹌地跑出去,扶著一棵樹就開始幹嘔。
這些日子他見過漂在海上的屍體……他沒敢想祁硯清成了那樣怎麽辦。
他更不敢想……祁硯清從三十米高的地方砸下去,是不是受了內傷,是不是也會這樣……
口鼻出血然後死在某個地方,讓人連他是祁硯清都認不出。
陸以朝吐了很久,眼底猩紅,耳朵裏的嗡嗡聲吵得他頭疼。
大哥拍著他的後背,看他緩得差不多了,才問他:“不是你要找的人?”
陸以朝搖頭。
大哥:“小夥子,你要找的人丟多久了?確定是在海上丟的?”
陸以朝聲音很啞,“……三個月了。”
大哥沒再說話了,默默歎了口氣。
答案很明顯了,三個月是怎麽都不可能還活著了。
“小夥子,看開點。”大哥拍著他的肩。
陸以朝整個人都很呆滯,腦袋裏仿佛塞了一團棉花。
離開泊村前,他給大哥留了錢,感謝他記著這件事,也麻煩他繼續幫忙留意。
巨大的希望落空,但是也慶幸,還是有很微小很微小的可能,祁硯清還活著。
陸以朝坐在車裏抽煙,他現在一點力氣都沒有,腦袋也是木的。
三個月了,就是發情期都該經曆最少兩次了,祁硯清對抑製劑過敏,除了標記就隻能硬撐著,他在外麵發情了怎麽辦。
陸以朝抽了一整晚的煙,人看起來憔悴又狼狽,他看著不遠處緩緩升起的太陽,以及漸漸隱去但沒有落下的月亮出神。
就這樣過了很久,他才啟動汽車離開。
在他離開的十幾分鍾後,鄉間小路上出現一個人。
長頭發,穿著一身單薄的粗布衫。
在往後半個月的時間裏,他們把所有村子都找完了,沒有遺漏,他們沒有找到祁硯清。
大家的手機都24小時待機,期間都接到過電話,無一例外,都不是要找的人。
已經沒有下一步路走了,他們跟搜救隊反複商量還能怎麽找。
給出的建議是不要再找了。
“放屁!不行!”周簡憋不住地吼,“不行!必須找,必須把人帶回來!”
文柏拿著紙巾擦眼淚,“擴大範圍行嗎?我們有錢,設備都用最好,我們隻要人。”
江南眠給他們倒了檸檬水,這種時候就不能再喝酒了。
談妄一直很冷靜,“醫院那邊暫時還沒有消息,還能找。”
祁楚星沒說話,低著頭一直看手裏的平板,眼淚掉下去就擦掉繼續看,這架無人機一直在海上飛。
他天天看著大海的畫麵,海域遼闊,根本望不到頭,海水又這麽深,沉底之後就什麽都看不到。
陸以朝坐在另一張桌子旁,這是幾個人這麽久以來第一次和平共處。
周簡說:“去世的消息還是要瞞著,不能讓任何人聽到,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讓他一點一點淡出大家的視野,之前就一直被人追著罵,他自己守住了尊嚴,到了現在更不能讓他被人踐踏,被人議論。”
氣氛很壓抑,低沉地讓人喘不過氣。
談妄打破安靜,說:“大家不要影響到正常生活,該好好工作就工作,該振作振作,還有地方可以搜。”
他的聲音很沉穩,莫名讓人安心。
祁楚星看他,“哪裏?”
談妄在紙上畫了一個地方,“這裏,四麵都是海,先放無人機去飛,摸清楚邊界在哪裏,確認到了哪個位置會被攔住,然後一步步縮小範圍。”
陸以朝看了一眼他畫的地方,自己麵前也有一張圖紙,他們畫的是同一個地方。
,泊村。
談妄說:“大家忙很久了,先好好休息三天,我跟搜救隊商量方案後跟大家說,這裏海域更大,會更忙。”
“不怕忙,就怕找不到人。”文柏撐著額頭說,“我現在綜藝已經結束了,隻有電視台的固定節目,我特別閑。”
談妄:“你再閑我也得和搜救隊商量,盲目尋找沒有用,都聽我的,去休息。”
談妄說完又看向陸以朝。
陸以朝說:“一起,我也定了這裏。”
談妄點了點頭,“行了,那今天就散了吧,都等我通知。”
他說完先看向祁楚星,“我送你回去吧。”
祁楚星:“謝謝。”
陸以朝留在酒吧繼續看圖紙。
大家相繼離開,談妄把祁楚星抱到車上,收好輪椅。
祁楚星現在已經回祁家住了,他很久沒回自己的房子了。
車裏很安靜,他還是一直在看平板。
談妄餘光掃了他幾眼後,說:“你眼睛需要休息,我說了,盲目尋找沒有意義。”
祁楚星擦掉平板上的眼淚,點點頭,有更多眼淚砸下去。
到地方後,談妄拿走了他的平板,“別再看了,等我安排。”
祁楚星伸手去搶,聲音哽咽,鼻音很重:“你給我,別拿走……談妄。”
談妄看他眼睛紅得厲害,眼皮也是腫的,顯然這幾天一直哭。
兩人僵持了幾秒,談妄還是把平板還給他,把他抱回輪椅上。
祁楚星對上他冷靜淡然的眼睛,問他:“談妄,你是不是很難過。”
談妄:“嗯。”
祁楚星重重抽噎了一聲,低頭看著監控畫麵,“……我也是。”
談妄歎了口氣,“回去吧,別總是想。”
時間緊迫,談妄開始跟陸以朝和搜救隊擬定在泊村搜尋的方案。
泊村沿海,現在已經挺冷了。
“小鳥呢?小鳥!小,鳥,”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來。
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在村子裏跑著,伴隨著鈴鐺聲,停在一個小房子前,她禮貌地敲了三下門。
“小鳥,吃飯啦。”
門很快就開了。
小姑娘雙手叉腰,仰頭看著麵前高高瘦瘦的人,“都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你為啥天天不早起!你不吃蟲嗎!”
她麵前的年輕人有一頭長發,看起來沒什麽情緒,眼睛沒有焦距,看東西的時候很散。
“走啦,吃飯。”小姑娘拉著他往前跑,“哎呀忘了你有傷……誒!別跑啊,你腳不疼啦!”
小鳥反抓著她的胳膊,帶著她跑得飛快,小姑娘腳上的鈴鐺清脆悅耳,叮鈴叮鈴響個不停。
到院子門口後,小姑娘累得喘息,雙手撐著膝蓋,“累死了……小鳥飛好快!”
院子裏坐著一個瘦小的老爺爺,頭發花白精神頭很好,端著飯步伐矯健。
“你兩快過來吃飯。”老爺爺說著衝小鳥招手,“坐下吃飯!”
小鳥乖乖過去,聽話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夾了一片白蘿卜。
“小鳥真的好喜歡吃蘿卜,天天吃都吃不膩,我就不喜歡。”小鈴鐺夾著土豆絲吃。
老爺爺笑眯眯地看著小鳥,神情很慈祥,“小鳥,今天跟著我們去打漁,記得不?”
小鳥點點頭。
“小鳥怎麽還是不說話啊。”小鈴鐺晃著腳,吃著飯都在叮叮當當,“他明明會說話呀。”
“那就可能是不想說吧。”老爺爺笑著。
他看著這個年輕人,是很漂亮的長相,最顯眼的是鼻尖這顆痣,就沒見過長痣都這麽好看的人。
眼睛也漂亮,但就是沒神。
“小鳥,喜歡吃水蘿卜?”爺爺問。
小鳥目光遲緩,眼神單純,他看了老爺爺幾秒,然後點了點頭。
“喜歡就吃!”
老爺爺歎了口氣,小鳥會說話,但是來到這裏快三個月了,隻說過兩句話。
他是三個月前見到小鳥的。
三個月前,天氣還很燥熱,下午的陽光依舊晃眼灼人。
年輕人當時渾身帶傷漫無目的地走著,他隻覺得很疼,全身都疼,他不知道是怎麽上來的,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怎麽走著走著就走到了這個大門口。
院子裏有一棵葡萄藤,很高很大,在烈日下遮出一小片陰影。
清脆的鈴鐺聲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看著院子裏那一老一小的身影,忽然就站定走不動了。
院子裏的葡萄藤下老爺爺在給小孫女編頭發,戴著老花鏡,蒼老的手不算靈活地繞動著。
“別亂動,四股辮兒,爺爺剛學的,特別好看!”
小孫女坐著木頭小板凳晃著腳丫子,一臉期待。
梳好一根辮子後她甩了甩,然後衝爺爺傻笑,“真好看!”
老爺爺慈愛地撫著她的頭發,“那是!”
年輕人呆呆地站在大門口,腳底的血洇出一個腳印,他愣愣地看著小孫女歡喜地蹦躂走,然後慢慢走進院子,坐在那個木頭小板凳上,聲音幹啞粗糲,語氣卻特別認真。
“爺爺,梳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