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105章
書房內, 窗戶半開,桌上絲帕的灰燼被微風吹起,梁珩眨了眨眼睛, 灰似乎被吹到眼睛裏去,讓他眼睛幹澀難受。
他低下頭,揉了下眼睛,玉琢仍然在抽泣著舉著酒杯,梁珩忽然間, 想起第一次見玉琢時的情景。
他第一次見玉琢, 是母妃牽著她,母妃一邊拭著淚, 一邊將玉琢的手交到他手中:“珩兒, 她叫玉琢,是你的表妹,你以後, 一定要好好照顧她。”
那時的玉琢,麵黃肌瘦, 衣衫襤褸, 眉宇間都是驚惶不安, 許是受苦久了,她對母妃和自己都有一份刻意的逢迎和小心翼翼,他並不十分喜歡和這個表妹玩耍,大概母妃也看出來了, 她鄭重其事的告訴他,玉琢是她哥哥的女兒, 是她母族最親的親人, 讓他日後無論遇到什麽事, 一定要護佑玉琢平安,否則,她死也不會瞑目。
梁珩閉著眼,母妃臨終之時,也將玉琢的手放於他手上:“珩兒,從此以後,玉琢,就交給你了,你一定,要照拂她啊……”
母妃的話,言猶在耳,梁珩睜開眼,他接過玉琢手上端著的酒杯,一飲而盡。
玉琢眼中泛著淚花:“殿下,謝謝您。”
梁珩放下酒杯,淡淡道:“這下,你可以安心去莊子裏了吧。”
玉琢答非所問,她隻是道:“自從回到京城,玉琢此生,便是為殿下而活,玉琢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殿下。”
梁珩默然:“你對我的心思,我也知曉,隻是,你不該傷了寶姝。”
玉琢卻隻是喃喃道:“玉琢隻是希望殿下能回到以前那個殺伐果敢的殿下,殿下是人中之龍,不應該被塵世情緣羈絆,更何況,這情緣,並不屬於殿下。”
梁珩覺得有些奇怪:“玉琢,你在說什麽?”
玉琢眸中劃過一絲慌張:“玉琢一切都是為了殿下,請殿下不要怪玉琢……”
梁珩更覺不好,他忽覺昏昏沉沉,眼前愈發漆黑:“你……你在酒裏下了藥?”
玉琢害怕地站起,後退兩步:“殿下,雲七娘不能留,玉琢會為您除掉她的。”
“你敢!”梁珩咬牙切齒。
“為了殿下,我什麽都敢。”玉琢雖然害怕,但仍然堅定道。
“你……”梁珩想硬撐著身子站起,但他卻身體沉重到動一根手指都困難,幾番掙紮後,他終於趴在桌上,沉睡了過去,玉琢這才小心翼翼近他身前,從他指間取下玉扳指,然後她出去掩門,鎮定自若地對守衛道:“殿下喝醉了。”
侍衛們麵麵相覷,一個個心想殿下之前說要送玉琢姑娘去莊子,如今是送還是不送?還是說,殿下心軟了,不想送玉琢姑娘去幽禁了?
玉琢裝作不知道他們心裏嘀咕,她說道:“殿下醉前,留下口諭,即刻誅殺雲七娘!”
天空中驚雷閃過,一場秋雨,瓢潑而下。
電閃雷鳴中,幾個侍衛驚若木雞,殿下對雲七娘的回護,他們都看在眼裏,如今怎麽又要誅殺雲七娘了?這口諭,到底是真是假?
玉琢冷笑,她舉起手上玉扳指:“你們都認得這個扳指吧?”
“認……認得。”
“殿下將他的扳指都給了我,你們難道想忤逆殿下嗎?”
“不敢……隻是……是否等殿下酒醒,再行誅殺?”
玉琢劈頭就給了那侍衛一巴掌:“殿下說即刻誅殺!你敢違拗?”
“不……不敢。”
玉琢咬牙切齒:“既然不敢,還不隨我去誅殺雲七娘?”她眸中盡是怨毒神色:“若然有事,我淩玉琢一力承擔,爾等,又有何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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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玉軒中,婢女掩了門窗,對蕭寶姝道:“娘娘,這秋雨,說下就下。”
蕭寶姝拿著一本書,她心中想著陸從風的事,憂心忡忡,幾欲落淚,這書哪裏能看進去,她隨口答著婢女:“都說秋雨連綿,今天這雨,倒是奇怪。”
“是啊,白天雖也下雨,但下的小,怎麽晚上就下這麽大雨了。”婢女嘟囔著。
蕭寶姝已經無心再答她了,她隻是盯著書發怔,思緒卻早不知飄到哪去了。
忽然一陣喧嘩傳來,接著是房門被大力踹開,蕭寶姝一愣,她驀然站起,隻見玉琢帶人,拿著燃著的火把,氣勢洶洶前來。
情勢雖急,蕭寶姝卻十分鎮定:“淩玉琢?這麽晚了,你帶人闖弄玉軒,所為何事?”
玉琢冷笑:“奉殿下旨意,誅殺雲七娘!”
婢女聽到此話,嚇得驚聲尖叫起來,蕭寶姝仍然麵不改色:“既是殿下要誅殺我,為何不親自前來?”
“你也配殿下親自前來?”玉琢不屑道:“誅殺一個舞姬,難道還要殿下親自動手不成?”
“但殿下白日還要將你送莊子裏幽禁,晚上又怎麽會讓你來誅殺我?”蕭寶姝質問:“這到底,是否真是殿下旨意?”
玉琢語塞,她惱羞成怒:“死到臨頭,還諸多廢話!”
她對身後侍衛道:“你們還愣在這裏幹什麽?還不去誅殺雲七娘?”
那些侍衛仍然有些猶豫,玉琢又道:“我是殿下的表妹,雲七娘不過是殿下一時興起寵愛的舞姬,孰輕孰重,難道你們分不清嗎?”
她身後侍衛想了想,也覺得的確如此,於是拿著白綾,步步逼近蕭寶姝。
蕭寶姝卻並沒有反抗,她任由那些侍衛將白綾套在她脖子上,任由白綾越勒越緊,恍惚間,她似乎又回到了六年前,她沉入水底,陸從風騎著馬,奔馳而來。
表哥,這一次,還會是你來救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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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珩似乎做了很長一個夢。
在夢裏,母妃尚在,他也仍然是大梁的儲君,那一年寧安詩會,小橋清荷,曲水流觴,文人墨客,風流雅士,齊聚一堂,梁珩搖著折扇,透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看到一個女扮男裝的姑娘。
那姑娘大概十四五歲的年紀,雖稚氣未脫,但卻烏發如墨,眉如翠羽,肌如白雪,一雙眼睛,更是皎皎如明月,她似乎是對自己的裝扮很是滿意,還學著男人走路,梁珩瞧的有趣,也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直到看到那姑娘眼神被龜茲國人擺下的一個象奕殘局吸引,他才望向那棋局。
龜茲國人大放厥詞,說大梁無人,居然連一個象奕殘局都解不了,他見那姑娘眉頭蹙起,顯然很是不忿,於是輕輕一笑,上前去解那棋局。
棋局他輕而易舉就解開了,那姑娘也興衝衝前來和他搭訕,但結結巴巴半天,卻隻說了句:“那棋局,我也會解。”
他笑了笑,正準備詳問其二的時候,那姑娘似乎是會錯意,以為他的笑是笑她不自量力,她很是不服氣,於是說道:“真的,我會解,此局看似是個死局,但死中有生,如公子般馬三進二,便能解。而且此局還有第二種解法,車一進一,也可解。”
車一進一,這他倒沒能想到,於是不由問道:“車一進一,紅卒在前,豈不是自尋死路?”
“非也,此乃置之死地而後生,若紅卒吞車,三步之後,我便能黑卒殺將,若紅卒不吞車,五步之後,我也能黑車滅將。”
他細細思索了下,果然如是,便道:“女公子果然聰穎。”
那姑娘見他識破自己女扮男裝,臉騰一下就紅了,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他瞧著有趣,於是笑道:“可否請教女公子芳名?”
“蕭……蕭寶姝。”那姑娘輕聲道:“你記住啦,我叫蕭寶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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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時,是在皇宮之中,她祖父帶她進宮麵聖,她祖父名叫蕭清遠,乃是當朝太傅,蕭氏乃是鍾鳴鼎食之家,她是蕭清遠的嫡孫女,身份也是極尊貴的,宮廷之中,父皇和母妃問話,她都對答如流,父皇母妃對她甚為滿意,宴席結束之後,她出宮,他便刻意沿著她出宮的路去尋,果然遇到了她,她見到他時,臉頰微紅,連抬頭看他都不敢。
他見此情此景,於是便調侃道:“蕭姑娘,是否心悅孤?”
她一聽,驚訝抬頭,眼睛不由睜大,說話也開始結巴起來:“臣女……臣女……”
他又問了一遍:“蕭姑娘,是否心悅孤?”
她心跳得和打鼓一樣,半晌後,才終於鼓起勇氣,低著頭,紅著臉羞澀道:“臣女……臣女的確心悅殿下。”
“這樣啊。”他微笑道:“孤,也心悅蕭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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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大梁的皇太子,和太傅的嫡孫女,成了親,蕭寶姝成了他的太子妃。
少年夫妻,門當戶對,同心永結,他日日為她畫眉,她夜夜為他磨墨,二人琴瑟和鳴,吟詩作畫,誌趣相投,很快就有了三兩兒女,成親漸久,恩愛不減,等他登了基,她自然成了皇後之尊,他從未納過其他妃嬪,後宮之中,隻她一人,帝後情深,兩人也在史書中,傳為一代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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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薨逝那日,他也駕了崩,他與她說好,要在奈何橋前,一起步入輪回,來世再做夫妻。
他走到了奈何橋,但卻始終未見她,詫異時,奈何橋邊,卻似乎換了光景。
橋邊樹木,都掛了紅彤彤的燈籠,映的河水都紅彤彤的,河水之上,盡是一艘艘華麗的畫舫,畫舫船頭,衣衫暴露的歌女們抱著琵琶,輕啟朱唇,唱不盡的肝腸寸斷,大腹便便的嫖客或摟著歌女,或撫摸著她們的玉足,狎昵玩弄,他見此情此景,不由皺起眉頭,想著這奈何橋邊,怎麽如此有傷風化。
一艘畫舫,駛上前來,船頭的樂妓,身著薄紗,腳腕帶著金鈴,金鈴叮當作響,她懷中抱著琵琶,依偎在一個男子懷中,梁珩隨意瞟了一眼,卻瞬間呆住了。
那是他的妻子,他的寶姝。
他瞠目結舌:“寶姝,你為何會在這裏?”
蕭寶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殿下,是你送寶姝來這裏的啊。”
他的臉憤怒扭曲:“胡說,我對你如珠如寶,又怎麽會送你來這裏?”
蕭寶姝輕輕笑了,她舉起手指:“殿下,您不但送寶姝來這裏,您還碾斷了寶姝的手指,灌啞了寶姝的喉嚨,難道這些,您都忘了嗎?”
他驚恐地發現,寶姝的手指,居然十指盡斷,指骨血淋淋地彎曲著,她的嘴唇,也在沁著鮮血,她在對他笑,似乎在說:“您都忘了嗎?”
梁珩驚恐地搖頭:“不,不是我,不是我做的,我沒有做,我沒有!我沒有!”
他如此深愛蕭寶姝,又怎麽會舍得這般傷害她?
不是他!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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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珩從榻上滾落,驀然驚醒。
他頭疼欲裂,夢中的場景,一幕幕出現在他麵前,讓他分不清到底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忽然一個炸雷響起,窗外電閃雷鳴,梁珩一個激靈,他伸手,去抹額上冷汗。
等等,他的玉扳指呢?
酒醉之前,玉琢的痛哭流涕,她的奇怪話語,慢慢浮現在他眼前,梁珩忽站起,他僅著中衣,連個外套都顧不上披,就往弄玉軒奔去。
作者有話說:
夢中的場景,是男主最想要的生活,隻可惜大概永遠實現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