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103章

    梁珩回府之時, 正下著雨,蕭寶姝坐在窗前,看著窗外的秋雨, 秋雨連綿,如同斷了弦的珍珠一般,從屋簷滑落著,一滴一滴滴在屋外的青石磚上,蕭寶姝側著耳聽著, 恍惚間, 卻想起了西州的雨,西州多幹旱, 雨下的很少, 每每下起雨時,西州軍民都興奮不已,還會衝到屋外載歌載舞, 她初次見時,還很新奇, 陸從風笑著告訴她, 說江南地區不喜的秋雨, 在西州,卻甚於黃金,這就是彼之蜜糖,爾之□□。


    蕭寶姝恍惚想著, 絲毫沒有發覺梁珩撐著傘,悄悄來到了弄玉軒, 窗外, 梁珩穿著一襲月白長袍, 係著灰色鶴氅,撐著一把藍色的油紙傘,翩翩公子,清潤如玉,他見到蕭寶姝枯坐於窗前,於是莞爾一笑,收起傘,步入她的閨房,道:“寶姝,你在想什麽呢?”


    蕭寶姝這才發覺梁珩進了弄玉軒,她一激靈,然後垂首道:“沒……沒想什麽。”


    梁珩取出包好的桂花酥糖,小心翼翼打開:“這是你最喜歡吃的桂花酥糖,我特地去佳之軒買的,嚐嚐?”


    蕭寶姝拒絕:“我不想吃,我沒胃口。”


    梁珩眸中劃過一絲失落,他勉強笑道:“不想吃,那便不吃。”


    他又撫摸了下蕭寶姝的臉龐:“你清減了不少,我讓廚房燉了燕窩,給你補補身子?”


    蕭寶姝下意識地去躲他的觸摸,她說道:“我吃不下。”


    梁珩默然,又道:“你什麽都不吃,是想把自己餓死嗎?”


    蕭寶姝咬了咬唇,側過頭去,不想回答。


    梁珩也沒說話,半晌,忽道:“寶姝,不要再賭氣了。”


    “我沒賭氣。”蕭寶姝道:“你讓我承認自己是蕭寶姝,我承認了,你要我承諾和你生生世世在一起,我也承諾了,你讓我做的事情,我都做到了,你還要我怎麽樣呢?”


    “你知道我要的不止是這些。”


    “那你到底要什麽呢?”蕭寶姝問道。


    梁珩道:“我要的不是一個行屍走肉的蕭寶姝,我要的是六年前那個蕭寶姝。”


    “六年前的蕭寶姝,是什麽樣的?”


    梁珩說道:“六年前的蕭寶姝,如果我買了佳之軒的桂花酥糖給她吃,她一定會高興地跳起來,然後會撲到我懷中說很多話,會將酥糖吃個精光,而不是像你如今這般。”


    “原來是這樣……”蕭寶姝喃喃道:“你想讓我吃,我便吃吧,反正你讓我做什麽,我便做什麽。”


    說罷,她撚起一塊酥糖,放在口中,但是糖一入口中,她卻忽然止不住幹嘔起來,她索性直接將糖囫圇咬碎,喝了口水,吞了下去,然後對梁珩道:“我吃完了。”


    但是梁珩的臉色卻愈發差了,他說道:“不想吃,便不要吃了。”


    蕭寶姝道:“這是你說的,那我便不吃了。”


    梁珩冷著臉,卷起桌上剩下的酥糖,直接扔出了窗外,他心中鬱結之氣難解,在屋內踱步了好幾圈,忽然道:“陸從風勾結叛將,意圖謀逆,父皇愈將他淩遲處死。”


    蕭寶姝一驚,她站起,瞪著梁珩:“你說什麽?”


    梁珩冷笑:“我說,父皇愈將陸從風淩遲處死!”


    蕭寶姝眼前一黑,她差點沒暈倒,她憤然道:“陸從風根本就沒有謀逆,他若謀逆,完全可以挾五十萬大軍南下,又何必輕車簡從前來京城?”


    “他謀不謀逆,並不重要,我說他謀逆,他便是謀逆。”


    蕭寶姝咬碎銀牙:“梁珩,你為私仇,這般報複陸從風,你就不怕天下人寒心嗎?”


    “天下人?”梁珩輕蔑一笑:“天下人有何用?前朝武帝,性情暴烈,窮兵黷武,十征西域,天下人怨聲載道,在史書上,照樣是一代雄主,隻有奪天下時,才會假惺惺收買什麽人心,坐天下時,有權有兵,何必管人心是何物?煦衍太子夠得人心了,下場是什麽?廢為庶人,身首異處,子孫被屠,而那些酸腐文人,連上朝替他鳴不平都不敢,如今我就算殺一千個陸從風,也改變不了我才是皇權正統的事實,顏鈺和西州軍但敢造反,就是名不正言不順,又能奈我何?”


    蕭寶姝聽後,隻是譏嘲道:“是,你是皇權正統,是大梁名正言順的儲君,你是不需理會人心向背,但須知千裏之堤,以螻蟻之穴潰,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煙焚,你自恃聰明,機關算盡,焉知不會自食惡果?你以私人恩怨,如此陷害一個有功之臣,為君,你不配,為人,你更不配。”


    蕭寶姝罵的酣暢淋漓,梁珩麵色大變,他語氣中怒意盡顯:“你罵的痛快,就不怕我去找陸朗泄憤?”


    蕭寶姝冷笑道:“就算我對你順從,你也不會放過陸朗,你要如何對付他,請便,反正,他若死,我也絕不獨活。”


    梁珩大怒:“你要為陸朗殉情?”


    “有何不可?”蕭寶姝坦然道:“我與陸朗,青梅竹馬,總角之宴,既然不能白頭偕老,倒不如我追隨他於地下,生同衾,死同穴。”


    梁珩聽到“生同衾死同穴”六字,他眉頭跳動,向來溫文爾雅的麵容因暴怒而扭曲:“你願意為他而死?”


    “我願意為陸朗做任何事,死又有何懼?”蕭寶姝一字一句道。


    梁珩手指指甲掐進手心,血流而出,他卻渾然不知疼痛,他上前一步,渾身上下的怒意似乎要將蕭寶姝吞噬入腹,蕭寶姝卻毫不膽怯地瞪著他,她眼神清明,無懼亦無畏。


    怕自己在盛怒之下傷到蕭寶姝,梁珩最終還是後退了兩步,他隻道:“你不在乎你自己的命,也不在乎蕭氏族人,甚至臨川公主的性命嗎?”


    “你拿他們來威脅我?”蕭寶姝質問。


    梁珩默然不語,蕭寶姝忽一笑:“各人有各人的命數,我非佛陀,度不了這麽多人,隻能掌控我自己的命數罷了。”


    她言笑晏晏,梁珩卻覺得心中震驚難言,陸從風若死,她也絕不獨活了是嗎?到底是什麽時候,她與陸從風,感情深厚到了這種地步?


    他又驚又怒,甚至憤怒到牙齒都咯吱作響,但蕭寶姝卻施施然坐下,拿了本書,看了起來,渾然不顧他在一旁氣得半死。


    梁珩掌心已被自己掐到血肉模糊,他也不敢上前靠近蕭寶姝,他生怕他一靠近她,就忍不住要傷害她。


    梁珩咬了咬牙,最終還是拂袖而去,剛踏出房間,就聽到蕭寶姝脆生生喊著丫鬟道:“秋梅,外麵扔的桂花酥糖別浪費了,拿去喂貓兒狗兒吃吧。”


    梁珩瞬間,氣急攻心。


    他眼前漆黑,踉蹌了兩下,差點沒摔倒在地,侍衛趕忙來扶他,梁珩卻一把甩開來侍衛,逃也似的疾步離開了弄玉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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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寶姝氣走了梁珩後,她心中很是暢快了一下,但也隻是一下,她又很快為陸從風的安危憂心,她趴在桌上哭了一陣,又抬起頭,擦了擦眼淚,喃喃道:“還沒到那個地步呢,一定有法子的,有法子的。”


    她起身,去院落中,想向那些丫鬟打探一下西州軍的動向,顏鈺和西州軍,現在是唯一能救陸從風的人了,隻要皇帝顧忌西州軍,陸從風就仍能有一線生機。


    但是那些丫鬟卻對她的打探閉口不言,一問三不知,蕭寶姝無奈,她知道定然是梁珩威逼,這些丫鬟才不敢作聲,正當她想著怎麽再繼續打探時,忽聽到外麵傳來一陣哭鬧聲,聽那聲音,倒像是玉琢。


    玉琢似乎在哭著要見梁珩,這可真是奇怪,她是梁珩舅舅的女兒,梁珩母妃死前囑咐他要好好對待玉琢,所以就算上次玉琢想在京郊梅林殺蕭寶姝,梁珩都一力護她平安,如今又怎麽會不見她呢?

    蕭寶姝不由出了院落,循著聲音方向找去,果然看到幾個侍衛正把玉琢往馬車裏塞,玉琢則在哭著鬧著:“你們這些下人居然敢如此對我,殿下不會放過你們的!”


    侍衛擦了汗道:“玉琢姑娘,對不住了,殿下說了,若姑娘執意不肯走,就將姑娘綁了送莊子裏去。”


    “我是他表妹,他真的要將我送到莊子裏孤獨終老?”


    “這是殿下的意思……”


    “我不信,我要見殿下!”


    “姑奶奶,殿下不想見您。”


    “我不信,姑姑薨逝之前,再三囑咐他好好照顧我的,他怎麽可能將我餘生都囚在莊子裏?”


    玉琢大吵大鬧不願意上馬車,那些侍衛雖有武藝,但也不敢傷了太子嫡親的表妹,而且雖然太子說綁了她送莊子,但他們又哪裏真敢綁淩玉琢?太子向來對玉琢姑娘親厚,她一個無名無分的外室,比太子妃還要威風,萬一哪一天太子想起玉琢姑娘了,又讓她回來,那他們這些人不是吃不了兜著走嗎?


    撕扯之間,玉琢忽然看見蕭寶姝,她眼神一滯:“你……你是雲七娘?”


    那些侍衛也住了手,恭敬對蕭寶姝道:“見過娘娘。”


    “娘娘?”玉琢更加愣住:“你,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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