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102章
梁珩說的禮物, 竟是一幅新的百年好合圖。
昔日,蕭寶姝曾經畫下一幅梁珩肖像,而梁珩也親手畫下蕭寶姝畫像, 並將兩幅畫裝裱在一起,名為“百年好合圖”,寓意兩人百年好合,蕭寶姝對此圖愛若珍寶,她將此圖收藏在太子府的佛堂中, 日日叩拜奉香, 祈求佛祖保佑她能和梁珩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誰料到, 一年之後,蕭太傅入獄,梁珩也在蕭寶姝麵前, 燒毀了這幅百年好合圖,連個灰都沒給蕭寶姝剩下。
蕭寶姝看著這幅新的百年好合圖, 這圖是梁珩所畫, 仍舊是裝裱在一起的兩人肖像, 梁珩丹青妙手,他所畫的蕭寶姝,一身鵝黃留仙裙,梳著雙環垂髫, 膚色勝雪,巧笑嫣然, 和他第一次畫的時候, 是一模一樣。
甚至連畫下的小字:“明眸善睞如繁星, 灼若芙蕖出淥波”,也是當初梁珩在畫上的題字。
隻是梁珩的畫像略有不同,以前蕭寶姝畫的梁珩,雖神情清清冷冷,矜貴淡漠,但一筆一劃,都浸滿了蕭寶姝對梁珩的愛意,但是梁珩畫的自己,卻是嘴角含笑,溫柔凝視著蕭寶姝,畫中眼神,盡是對蕭寶姝的愛意。
蕭寶姝展開這幅畫,她想哭,又想笑,哭的是她居然能在六年後,再一次看到百年好合圖,笑的是就算梁珩再畫一萬幅百年好合圖,原先那幅,也被他親手燒毀了,毀了的東西,又怎麽能回來呢?
梁珩卻期待問道:“寶姝,這件禮物,你喜歡嗎?”
若換做之前,蕭寶姝定然是會撕了這幅畫的,但她現在卻又不敢撕,陸從風的生死還在梁珩手上,蕭寶姝隻好違心道:“喜歡。”
梁珩很是高興:“你喜歡便好。”
蕭寶姝有心想跟梁珩打探陸從風消息,但是又怕激怒梁珩,隻好悶聲不語,梁珩和她說一句,她才答一句,但人仍然是懨懨的,提不起精神。
梁珩見狀,於是道:“寶姝,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蕭寶姝點了點頭,梁珩於是走出房門,隻是走到庭院時,他卻折返回去,從打開的窗子處,望著蕭寶姝。
房中,蕭寶姝枯坐良久,也不知道在想什麽,起身時,碰到桌上的百年好合圖,隻見她愣了下,然後嫌惡地將畫隨手卷起,扔到一邊,就如同扔一件最不屑的垃圾一般。
窗外,梁珩指甲已掐入手心,心口處又是一陣刺痛傳來,他斂了斂眸,最終還是默然轉過身離去,他靴子踩上厚厚的落葉上,一聲一聲,沉重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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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梁珩喝的酩酊大醉,明明蕭寶姝此刻就在太子府,明明她離自己那麽近,但是他卻覺得她仍舊十分遙遠,也許從六年前,他就徹底失去她了,他囚的住她的人,囚不住她的心。
桌上,放著已經煮好的荷露茶,茶中帶著荷花的味道,清甜可口,屋內燃著沉香,煙霧嫋嫋,香味醇厚,還略帶著一絲夏日青草味道,梁珩搖搖晃晃地站起,他忽揮袖將荷露茶拂到地上,又拿起沉香爐,狠狠摔在地上,屋內頓時一片狼藉,梁珩頹然坐在地上,靠在榻前,他舉起酒壺,就往嘴中倒去,全然不顧禦醫日前勸他的話:
“殿下心疾未愈,再耽於飲酒,隻怕會傷身啊!”
“傷身?”梁珩冷笑:“今時今日,孤到底,有何意趣?”
他向來自忖冷心冷情,算無遺策,無論何人,都不會是他的對手,他也的確做到了,出身高貴的二皇子,深得聖心的蕭太傅,都被他借著皇帝對煦衍太子的忌憚,輕而易舉鏟除了,就連聲望極高的定北將軍陸從風,他也能再次輕而易舉地借刀殺人,可是,為什麽,他絲毫沒有贏的喜悅?
是啊,他算無遺策,可偏偏,算錯了蕭寶姝的真心。
蕭寶姝的真心,被辜負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梁珩仰著頭,倒完酒壺中最後一滴酒,他隨手將酒壺擲出去,然後含糊不清地喊道:“來人,上酒!”
門外侍衛戰戰兢兢地拿著一壺酒走了進來:“殿下……太醫說,您不能再飲酒了……”
梁珩奪過酒壺:“多嘴!”
侍衛無奈,也不敢多說了,但他猶豫了下,終於道:“殿下,玉琢姑娘在地牢裏一直鬧著要見殿下,她還說……”
“說什麽?”
“她說……殿下答應過淩妃娘娘,無論發生事,都會照顧她,現在殿下這麽對她,不怕淩妃娘娘在九泉之下,會傷心嗎?”
梁珩聽後,卻冷笑了聲,喃喃道:“好個淩玉琢,又拿母妃來壓孤……”
侍衛額上冒著冷汗,他尋思著聽殿下語氣,玉琢姑娘此次還是出不了地牢,但未料到梁珩喝了一口酒,卻悠悠道:“放她出來吧。”
侍衛都差點懷疑自己聽錯了:“殿下,您說,放玉琢姑娘出來嗎?”
“放她出來。”梁珩道:“然後,給她送到莊子裏,好吃好喝供著,但是,不許她再出莊子一步。”
“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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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珩大醉之後,偏偏翌日清晨,皇帝就宣他覲見。
梁珩喝了醒酒湯,又用冷水擦了好幾遍臉,這才勉強讓神智清明一些,隻是他通宵醉酒,整個人仍然憔悴不堪。
皇帝也看出來了,他很是不滿:“太子這是又喝醉了?”
梁珩低頭不語,皇帝道:“自從蕭寶姝死後,你就變得嗜好飲酒,朕要你再立太子妃,你也不願立,早知如此,倒不如當初不允諾你二人的婚事,也好過你現在自己糟蹋自己。”
梁珩見皇帝不滿,於是道:“母妃死後,父皇也傷心良久,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他提到淩妃,這倒讓皇帝感傷了起來,淩妃和皇帝識於微時,少年定情,淩妃喜歡皇帝,就是完完全全喜歡他這個人,而皇帝登基之後的那些妃嬪,喜歡的,不過是皇帝這個身份罷了,所以這些年,雖然皇帝對梁珩多有不滿,甚至懷疑是他逼死了二皇子,但是皇帝卻一直下不了決心廢太子,其實無非都是看淩妃麵子罷了。
皇帝歎道:“你母妃什麽都好,就是性子倔了些。”他說罷,又久久不語,不知是否在想和淩妃相處的時光。
但梁珩卻對皇帝的深情頗為不屑,皇帝若真對淩妃情深至此,當初又怎麽會因為怕危及皇位,就考慮另立謝妃為後?什麽承諾,什麽誓言,皇帝最愛的,明明是他自己。
梁珩心中冷笑,但嘴上仍然感傷道:“父皇說的是,是母妃沒有福氣。”
“不提家事了。”皇帝道:“你審了陸朗這麽多天,到底審出什麽沒有?朕聽說,你對他用了酷刑。”
梁珩道:“陸朗骨頭硬的很,兒臣無能,至今一無所獲。”
皇帝搖頭:“陸朗也是朕從小看著長大的,他看似沒個正經,實則心裏比誰都有主意,認定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譬如他不想入仕,朕屢次勸說,他都不願做官,如今他不願招供,隻怕你就算打死他,他也不會開口說一個字。”
梁珩隻道:“父皇,兒臣不信天底下真有打不斷的骨頭,隻要是人,就會有弱點,請父皇再給兒臣多些時日,兒臣定會讓他心甘情願招供。”
“士可殺,不可辱。”皇帝慢慢道:“與其這般耗下去,讓天下人指責朕屈打功臣,倒不如直接殺了他。”
梁珩心中一喜,他道:“父皇說的是,兒臣也是這般想的。”
皇帝卻又有些猶豫:“顏鈺等人已經逃回了西州,朕雖派特使前往,昭告他們此乃陸朗一人之罪,與西州軍無關,但特使遲遲未歸,莫非西州軍要嘩變?”
梁珩道:“西州軍若嘩變,恰恰證明陸朗之罪,意圖謀反,目無君上,但陸朗被擒,西州軍群龍無首,如今也隻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罷了,可先殺陸朗,作為警示,若西州軍仍以私仇執意掀起兵戈,天下人都會群起而攻之,兒臣以為,可讓各州縣修葺城牆,防患於未然,就算西州軍揮軍南下,師出無名,不出一年,定然潰敗。”
皇帝聽後,連連點頭,大梁立國兩百年,樹大根深,梁氏皇族,遍布天下,大梁百姓,忠君之念,已深入人心,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皇帝殺了陸從風,百姓也隻會私下替陸從風不平幾句,但若西州軍因陸從風之死起兵造反,便是大逆不道,天下都會為之嘩然。
隻是……陸從風手中,到底有無先帝遺詔?
皇帝之所以這些年,屢次因遺詔掀起大獄,皆因那份遺詔,從法理上否決了皇帝繼位的合理性,還好煦衍太子並無後人,所以不會出什麽亂子,皇帝踱著步,又對梁珩道:“珩兒,你再行提審陸朗,問問連曄有沒有給他什麽東西,若他再執迷不悟……”說到此處,皇帝頓了頓,想到連日來臨川公主一直求見,哭哭啼啼,哀求他放過她唯一的兒子,但是他見都不見,臨川是他唯一的妹妹,他也不忍讓她中年喪夫,老年喪子,怪隻怪陸朗不知好歹,擅自違抗聖旨,結交連曄,和他父親一樣分不清輕重……皇帝眸中劃過一絲狠厲:“若他再執迷不悟,就以謀逆之罪論處!”
“是,父皇。”梁珩忽又道:“兒臣以為,為震懾西州軍,當將陸朗在西市口,淩遲處死!”
梁珩此言,倒讓皇帝愣住,大梁開國,還沒有將皇親國戚淩遲處死的先例,這梁珩,倒是比他還要狠辣,他到底是為什麽對陸朗有如此大的恨意?
梁珩似乎是看出皇帝心思,他徐徐道:“父皇,西州軍中,顏鈺諸將,皆自恃功勞,驕縱狂妄,陸朗更是依仗軍功,私會連曄,意圖謀逆,故當以陸朗為例,重罰首惡,以儆效尤。”
皇帝思忖良久,最終道:“也罷,就依你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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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皇宮出來後,梁珩心情終於變得愉悅了些,他如今厭惡陸從風已到了極點,但連他自己也不知,他的所謂厭惡,實則是嫉恨,他嫉恨蕭寶姝滿心滿眼都是陸從風,他嫉恨蕭寶姝為了陸從風居然願意服軟,他更加嫉恨蕭寶姝可以為了陸從風出生入死,明明這一切,都應該是他的。
如果沒有了陸從風,那或許,蕭寶姝還能變成以前的蕭寶姝。
他相信這一點,畢竟,蕭寶姝第一個愛上的男人,是他。
馬車悠悠駛出宮門,梁珩忽吩咐隨從:“去佳知軒。”
佳知軒?隨從心想,佳知軒與太子府相隔甚遠,殿下去那裏幹什麽?
但是隨從不敢反駁,而是駕著馬車,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佳之軒。
還未下馬車,梁珩已問到桂花香味,他掀開車簾,果然是蕭寶姝最愛吃的桂花酥糖。
梁珩嘴角露出一抹淺笑,他親自下了馬車,又親自挑了桂花酥糖,讓人包了起來,然後小心翼翼拿在手上,準備送給蕭寶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