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夜夢中,梁珩陡然驚醒。


    他下意識就去撫摸身邊的人:“寶姝,不要怕。”


    但是他的手卻撲了個空,身側什麽都沒有。


    空蕩蕩的大床上,隻有他一個人。


    是的,蕭寶姝已經被他送到江南妓船上去了,又怎麽會還睡在他身邊?

    梁珩以手覆麵,片刻後,才將手放下來,他起身,披了件衣服,就走到桌前,坐了下去。


    他斟了一杯茶,飲了之後,坐在桌邊良久,這才漸漸平複自己的心情。


    他又斟了一杯茶,茶味清冽可口,他拿著靑玉茶盞,看著裏麵的碧綠茶水,忽想到他之前因為政事煩悶的時候,蕭寶姝每日早上清晨就起來,去花園中收集花瓣中的露水,沏茶煮給他喝,往事一幕幕閃現在他麵前,他和蕭寶姝在蕭府堆著雪人,他和她一起泛舟湖上,對弈品茗,焚香賞雪,蒔花撫琴,還有她提著裙子追貓的時候樣子,吃到糖蒸糕時滿足到都忘了嘴角沾到糕末的樣子,她的一顰一笑,喜怒哀傷,在這深夜時分,都無比鮮明。


    梁珩忽覺心口刺痛,許是心疾又犯了吧,他惱怒地錘了兩下胸口,那股刺痛很快消失了。


    梁珩拿著青玉茶盞,突然之間覺得莫名的憤怒,他將青玉盞砸到牆上,杯盞瞬間粉碎,一地綠色晶瑩。


    梁珩看著地上的碎片,忽低低道:“孤不會後悔,孤永遠都不會後悔。”


    蕭寶姝算什麽,她不過是仇人的孫女,他身為人子,自然要為母親報仇,就算她是無辜的又怎麽樣,誰讓她的祖父是蕭清遠,她落到現在這個下場,是她活該!


    而他,永遠不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後悔。


    梁珩站起,走到榻前,重新睡了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仍然十分清醒,半點睡意都無,甚至連門外侍衛的低語聲,此刻都十分清晰。


    梁珩心中無比煩悶,他起身,走到門前,打開斥責道:“深更半夜,你們在吵什麽?”


    侍衛沒有想到他們的低語會吵到梁珩,於是一個個都嚇得跪下道:“殿下恕罪。”


    梁珩怒道:“你們到底在吵什麽?”


    侍衛們麵麵相覷,一個侍衛小心翼翼道:“臣等剛剛得到一個消息,正在爭論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殿下。”


    “什麽消息?”梁珩閉著眼睛,揉著眉心,問道。


    那侍衛沉默半天,才戰戰兢兢道:“太子妃……哦,不,是蕭寶姝,她,她跳船自盡了。”


    梁珩驀然睜眼,他望著侍衛,然後從牙縫擠出兩個字:“人呢?”


    “還在找……但……但她不會水,夜裏又天黑浪急,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的……”


    梁珩麵無表情,半晌才說了句:“死了,也好。”


    說罷,他就轉身,關上房門,隻留下侍衛滿地跪著,戰戰兢兢不敢抬頭。


    燭光幽幽中,梁珩站在房中良久,忽然驀地,吐出一口鮮血。


    鮮紅的血在燭光襯托中,是接近黑色的顏色。


    梁珩心口劇痛襲來,他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他用手撐著地,這才勉強讓自己不癱倒。


    額上汗珠顆顆滴在地上,片刻後,他忽然怪異地笑了。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喃喃道:“死了,死得好。”


    “隻是心疾,孤連疫病都不怕,還怕心疾嗎?”


    “遲早會治好的。”


    “遲早,會忘記的……”


    ,


    那夜之後,梁珩就因為心疾臥病,這病來勢洶洶,他連日來都心口疼痛不減,隻能躺在床上,連起身都困難。


    七日之後,侍從傳來一個消息,說是找到了蕭寶姝的屍體。


    這個消息,也在意料之中,蕭寶姝本來就不會水,在江中跳船自殺,自然是凶多吉少,梁珩聽到這消息時,臉色依舊十分平靜:“知道了。”


    侍衛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看梁珩,片刻後,忽聽到斜靠在榻上的梁珩虛弱但低沉的聲音道:“把她帶回來。”


    侍衛驚訝抬頭:“殿下,您是說?”


    “把她帶回來。”梁珩又重複了遍。


    侍衛聽明白了,他低頭,心虛道:“這個,恐怕有點難。”


    “哦?”


    “是陸小侯爺找到蕭寶姝的……”侍衛戰戰兢兢道:“而且,他根本不讓我們的人靠近蕭寶姝的遺體……”


    ,


    蕭寶姝在一間茅草屋中。


    她安靜地躺在床上,床的四周放滿了她最喜歡的蘭花,她的雙手已經細心被包裹起來,看不出骨碎血汙的痕跡,儀容也整理的幹幹淨淨,頭發梳成未出嫁時的垂掛髻,身上穿著她最喜歡的鵝黃衣裙,一切就如同她在太傅府時一般,那時的她,是眾人捧在手心的明珠,沒有一個人舍得去傷害她。


    陸從風給一位婦人塞了錠銀子:“朱大嬸,多謝。”


    那婦人是專門給屍體整理儀容的,丈夫是二皮匠,夫婦二人所做營生最是受人輕賤,她將銀子塞回去:“小侯爺看得起我們兩口子,把我們當朋友,這種事,本就是舉手之勞,唉,隻可惜那姑娘,年紀輕輕的……小侯爺,節哀順變。”


    陸從風默然,他也不再推拉了,而是行了一禮:“多謝。”


    等那婦人走後,陸從風才走到蕭寶姝床邊,他蹲了下來,將一朵蘭花插到蕭寶姝發髻中去,喃喃道:“表妹,我來遲了,對不起。”


    縱使在打探到你的消息後跑了三天三夜的馬,可是,還是遲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蕭寶姝跳下船,她是不會水的,縱使他瘋了一樣也跳下江中去找她,可是夜裏水急,江浪一浪高過一浪,他根本找不到蕭寶姝。


    他的心中越來越絕望,但是他始終抱著一絲希望,也許表妹是太淘氣了,又在跟他玩捉迷藏呢,就像她小時候一樣,躲到天黑也不出來,總要他認輸了她才願意從藏著的地方爬出來。


    可是,這個希望,終於在找了整整七天後,破滅了。


    他終於找到了蕭寶姝,那個最嬌氣最漂亮的小姑娘,身上纏著水草,衣服滿是泥濘,臉上和脖頸上是強迫飲藥被扼傷的傷口,十指骨裂,腫的厲害,她全身都是血汙,髒兮兮的,任誰都無法認出,這是那個昔日太傅府的掌上明珠蕭寶姝。


    陸從風活了十八年來,因為深記父親男兒有淚不輕彈的教誨,自父親去世後,已經數十年未落過淚,此刻他卻哭得和一個孩童一樣,他懷抱著蕭寶姝,眼眶發紅,一步一步走回到岸邊:“表妹,我帶你回家。”


    再也不會有人欺負你了,再也不會有人傷害你了,

    你的噩夢,都結束了。


    ,


    茅草屋中,陸從風輕輕握著蕭寶姝的手,她的十指骨骼盡碎,握起來柔若無骨,陸從風眼眶發紅,他沒有說一句話,隻是握著蕭寶姝的手,跪坐在地上,從天亮坐到天黑,他就如同一個雕塑一般,一動都不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屋外一陣腳步聲響起,重病的梁珩麵容灰敗,他捂著心口,一步步走了進來,當他看到床上死去的蕭寶姝時,整個人都愣住了。


    陸從風並沒有和他行禮,也沒有起來,他還是跪坐在那,握著蕭寶姝的手,脊背挺直,如同一座青山一般守護在她旁邊,梁珩也呆呆的站著,他身後的侍衛也不敢發一言,整個房屋寂靜無聲,連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得見。


    良久,梁珩終於開口:“陸從風,孤要帶寶姝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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