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搖尾乞憐。
第69章 搖尾乞憐。
男人趴在案幾上, 兀自昏睡,趙曳雪伸手戳了戳他的額頭,試探著喚了一聲:“太子殿下, 殿下?”
北湛闔著眼,依舊睡得人事不知, 任由趙曳雪把他的頭戳得晃來晃去,雙目緊閉, 燭光將他的眉骨自鼻梁往下,勾勒出流暢漂亮的線條,趙曳雪支著下巴看著他, 怔怔走神了片刻, 小聲道:“你明明對我一點也不好, 北瀟瀟卻說你還為了我去求藥, 為什麽呢……”
“你從前明明說過, 要一輩子對我好的,你這個騙子,總是欺負我, 還用鎖鏈把我綁起來。”
想到這裏, 趙曳雪就有些生氣,她把昏睡不醒的北湛扶起來,往旁邊走去, 可是她畢竟力氣小,如何能拖得動一個八尺男兒?一個不留神, 北湛就一頭栽倒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趙曳雪光聽著就覺得腦門疼。
所幸地上鋪著厚絨毯,沒把太子殿下摔出個好歹來, 趙曳雪使出吃奶的力氣,才把人弄到了內室,北湛躺在地上,一絲動靜也無,她猶豫片刻,蹲下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均勻平緩,這才放下心來。
……
北湛醒過來的時候,隻覺得頭昏沉沉的,困得厲害,他隱約覺得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入目所見是熟悉的深色簾幔,這是夜來軒的小樓上……
北湛的意識瞬間全部回籠,他猛然坐起身來,忽覺不對,低頭一看,這才發覺自己被什麽東西困縛住了,一條金色的鎖鏈,將他的上半身都捆住了,兩條臂膀和手腕也被牢牢地綁緊,一把黃金打造的鎖橫亙在當中。
北湛輕輕抽了一口氣,環顧四周,這是在內室,屋子裏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音,他有些焦灼地叫道:“蠻蠻!”
“蠻蠻?”
北湛試圖掙開束縛,但是無奈那鎖鏈綁得太緊了,他根本無從下手,片刻後,有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自外麵傳來,他立即停下動作,下意識屏住呼吸,看見簾幔被掀開了,有人執著燭台入內來。
女子的身姿在燭光下顯得尤其窈窕,像二三月初春時分,柳梢新發出的嫩枝,柔美纖細,她低頭望過來,秀眉輕挑:“殿下醒了?”
一看見她,北湛反倒是略微鬆了一口氣,趙曳雪在他身邊蹲下身,端詳著他的表情,道:“殿下一點都不生氣麽?”
燭火靜靜跳躍著,將北湛那雙煙灰色的眼眸襯得比往日更為幽深,他望著趙曳雪,道:“不生氣。”
沒想到他竟然這樣回答,趙曳雪沉默片刻,然後從懷中拿出一枚金鑰匙,在他眼前晃了晃,好聲好氣地道:“殿下,隻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情,我就放開你,好不好?”
北湛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麵上,想也沒想,一口就答應道:“好。”
他這樣爽快,趙曳雪忽而輕笑起來:“殿下都不問問是什麽事情嗎?”
北湛道:“隻要你要,隻要我有。”
他的視線似乎和往常別無二致,但是趙曳雪卻覺得有些灼人,她別開視線,道:“從今日起,你我以往的那些事情,都一筆勾銷,從此往後,互不相欠,如何?”
顯然沒想到她會提出這樣的請求,北湛的呼吸猛然一窒,語氣艱澀道:“一筆勾銷,互不相欠?”
“對,”趙曳雪重新看向他,道:“殿下覺得如何?”
北湛的薄唇抿起,然後道:“不行。”
趙曳雪秀眉微微蹙起,道:“殿下方才明明說過,隻要我想要,就可以麽?”
“隻有這個不行,”他的聲音裏難得透出幾分倉皇,無奈地看著她:“蠻蠻,我不能答應你。”
趙曳雪隱約能感覺得到,他的眼神裏透著一種深切而隱忍的痛楚,她迫使自己再次別開目光,不與之對視,輕聲道:“北湛,你當初囚禁威脅我,那樣對我的時候,我也很難過,那時候我真的有些恨你,當然,更恨我自己。”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鄭重地叫他的名字,北湛的心中不可抑止地生出慌張來:“蠻蠻……”
趙曳雪不看他,她怔怔的目光落在燭台上,漆黑的夜色中,唯有那一點孤光輕輕搖曳著,散發出微弱的光芒,將一切事物的影子照得輕淺,她的聲音也很輕:“今天聽你的妹妹說,你為我去求治頭風症的藥,也受了很多苦,我就知道,我恐怕沒有辦法再繼續恨你了,可是我還是覺得痛苦。”
“你看,我們都這樣痛苦,為什麽還要繼續互相糾纏下去?放過彼此,不好麽?”
她的眼眶微紅,澄澈的眸子裏沁出些淚,在燭光的映照下晶瑩剔透,搖搖欲墜,北湛下意識伸手去擦拭,她的眼睫輕輕一眨,那一滴淚就滾落下來,砸在他的手心,滾燙滾燙的,像是要燒到了他的心底去,久久不能平複。
趙曳雪見他沉默不語,便放緩語氣,道:“我可以離開盛京,離開昭國,從此往後,再不出現在你的麵前,以後生老病死,各不相幹,你看好麽?”
最後輕飄飄的兩個字,卻像是最尖銳的針一般刺痛了北湛,他近乎痛苦地道:“不行。”
趙曳雪用袖子擦去眼淚,靜默片刻,然後用一種很平靜的目光看著北湛,輕輕歎了一口氣,道:“既然如此,我給你兩個選擇。”
她說著,從袖中取出一粒藥丸,通體黝黑,映襯著女子如玉的皮膚,光滑的表麵在燭光下折射出詭譎的光,趙曳雪道:“要麽,讓我離開,你我往後互不虧欠,你做你的太子殿下,我依舊回莊國去,老死不相往來,要麽,你就吃了它,一個時辰後毒發,無藥可解。”
北湛的目光落在了那一枚藥丸上,片刻後,他動了,欲取藥丸,趙曳雪下意識握起手心,幾乎是震驚地道:“你不要命了?”
北湛一點點從她手中抽回手,指尖穩穩地挾著那一粒黑色的藥丸,他眼神幽深如暗夜,決然地緊緊盯著她,下頷骨繃起,像一隻被逼到了絕路的猛獸,咬牙道:“蠻蠻,你想去哪裏都可以,但必須是在我死後。”
倘若她想要離開呢,或者愛上了別的人,你會怎麽辦?
月妃那一日的問題,如今他的心中才終於有了答案,明確而殘酷。
除非他死了,否則此生都絕不能放開她。
趙曳雪都有些傻了,怔在原地,連北湛什麽時候吃下了藥丸都不知道,隻是呆呆地看著他,手足無措,像是一隻小獸脫去了刺,露出最為驚慌無害的一麵。
北湛目光中隱約浮現出悲傷之色,忍不住用手去輕觸她柔軟的臉頰,低聲道:“是我欠你太多了,蠻蠻,對不起。”
趙曳雪茫然地道:“事到如今,你……你已經不欠我什麽了。”
“我已經知道了。”
趙曳雪看向他,神色有些懵,不解道:“知道什麽?”
北湛忍不住往前傾身子,艱難地用被綁住的雙手探向她的頸間,修長的手指靈活地從中挑出一根褪了色的紅繩,他問:“蠻蠻,這是什麽?”
趙曳雪像是嚇了一跳,捂住衣襟往後退一步,險些跌坐在地上,北湛再次逼近向前,即便他此時被鎖鏈所桎梏,卻依舊強勢,道:“蠻蠻,六年前,你說你想做皇後,所以要嫁去梁國和親,為何又要去月老廟裏把那根紅繩取下來,戴在身上這麽多年?”
“我送給你的匕首,為何要一直留著?”
“你真的從未喜歡過我嗎?”
一句一句,咄咄逼人,趙曳雪一下都被問懵了,傻傻地愣在那裏,她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呐呐道:“你……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這一句,無異於徹底承認,北湛忍不住閉了閉眼,掩去眸中的痛色,無奈道:“上一次看見你脖子上的紅繩,我便起了疑心,後來,我寫了信去問趙玉磬。”
聞言,趙曳雪麵露恍然之色,小聲道:“她竟然會告訴你……”
“蠻蠻,”北湛目光複雜地看著她,其中透著悲傷與懊惱,他無奈地道:“這麽多年了,你為什麽不肯告訴我真相?”
趙曳雪回望他,有些怔怔地道:“告訴你又有什麽用呢?從見你第一麵起,我就知道你心底是恨著我的,那時我若說出了當初的真相,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你要是信我,倒還罷了,你要是不信我,我也不能怎麽樣,隻是徒增難過罷了。”
“既然如此,倒不如不說,免得露了短處,反而像是在示弱。”
她的眉尖兒微微蹙起,眼中淚光浮動,聲音有些哽咽地道:“我示弱了一輩子,在趙玉磬麵前,在父皇麵前,在所有人麵前,我為什麽還要在你麵前示弱?”
說到最後,趙曳雪抬起袖子用力地擦眼淚,把眼睛擦得通紅,如一隻可憐的兔子一般,她狠狠地道:“做了就是做了,反正你也不再喜歡我,還說那些沒用的舊事做什麽?搖尾乞憐嗎?”
她才說完,便被一股力道抱住,擁入了一個溫暖有力的懷抱中,如冰雪一般清冽的氣味自對方身上傳來,趙曳雪感覺到他低下頭,把臉埋在自己的脖頸處,輕輕地摩挲著,輕聲喟歎道:“傻蠻蠻……”
到了最後,近乎無聲,趙曳雪呆呆地跌坐在地上,感覺到北湛用被綁住的雙手摟著她,姿勢笨拙得有些可笑。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他在耳邊清晰地低聲道:“搖尾乞憐的人不是你,是我。”
“蠻蠻,求你,不要離開我。”
趙曳雪驚覺脖頸處傳來些滾燙的濕意,一點點順著往下滑落,好像是眼淚,觸感癢癢的。
北湛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