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和離書。

  第47章 和離書。


    空氣寂靜, 近乎凝固了,院子裏跪了一地人,各個都垂著頭, 不敢去看太子殿下的表情,北湛手裏拿著一幅畫, 沉默地端詳著,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趙曳雪想起他方才毫不猶豫地衝入屋裏, 無端生出幾分心虛來,正欲開口,目光卻落在了他的臉上, 那紅紅的五指印仍在, 提醒了她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話到了嘴邊, 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趙曳雪別開視線, 盯著地上的青磚,縫隙裏還殘餘著枯死的青苔,卷曲泛黃, 也不知明年春天會不會再複生。


    “很好。”


    北湛的聲音沉沉的, 目光掃過眾婢女,又重複了一遍:“很好,誰許你們在此處胡來的?”


    語氣十分冰冷, 婢女們怕得瑟瑟發抖,伏低身子, 不敢言語,膽子小的甚至已經開始低低抽泣起來,趙曳雪便開口解釋道:“與她們無關,是我要這麽做的。”


    北湛終於轉過頭, 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才冷冷道:“從今日起,你不用住在這裏了。”


    聞言,所有人都愣住了,趙曳雪微微睜大眼,一顆心驟然緊緊縮起,抽痛得令她幾乎無法呼吸,她努力抑製住自己的情緒,平靜地應道:“好。”


    北湛不再言語,拿著那一卷畫轉身就走,趙曳雪急聲道:“且慢。”


    北湛停下腳步,背對著她,趙曳雪抿了抿唇,聲音艱澀道:“那一幅畫,我還有他用,能否請殿下還給我?”


    北湛沉默了許久,才冷聲拒絕:“不行,這是懲罰。”


    待他離開後,玉茗立即從地上爬起來,麵露擔憂地問道:“主子,您沒事吧?”


    趙曳雪搖搖頭,語氣淡淡地道:“我能有什麽事?”


    她說著,又叮囑道:“去收拾東西,我們走。”


    玉茗忙答應下來,其他的婢女都忐忑地望著她,不知該說什麽好,最後還是曉煙道:“奴婢也幫著姑娘一起收拾吧。”


    趙曳雪扯了扯唇角,向她露出一個微笑:“多謝你了。”


    她們一路隨軍來昭國,當初就沒有帶多少東西,隻有一些衣物是趙曳雪前幾天置辦的,玉茗還沒收拾完全,又有人過來了,是一個眼生的婢女,她向趙曳雪福了福身,恭敬行禮道:“奴婢紫玉,拜見姑娘。”


    趙曳雪有些疑惑:“你有什麽事?”


    紫玉笑了笑,頰邊露出一個小小的梨渦,道:“殿下吩咐了,請姑娘移居聽雪齋,奴婢特意來幫忙。”


    這事態發展著實過快,所有人看得都有些呆滯了,倒是曉煙輕呼一聲:“聽雪齋,那不是殿下住的正院麽?”


    “正是呢,”紫玉的目光落在玉茗手裏的包裹上,麵露懊惱之色,道:“原來已收拾好了,是奴婢來得太慢,真是該死,請姑娘降罪。”


    趙曳雪有些遲疑,確認似地問道:“果真是太子殿下吩咐的?他剛才明明說,”


    從今日起,你不用住在這裏了,原來話裏的意思是,讓她搬到正院去?


    饒是趙曳雪也有些反應不過來,紫玉笑吟吟地道:“千真萬確,這種事情,縱然借奴婢十個膽子,也是萬萬不敢欺騙姑娘的。”


    倘若趙曳雪骨頭再硬點兒,脾氣再傲一些,這會應當嚴詞拒絕,然後果斷帶著玉茗離開太子府。


    可惜她不是,她又想起被北湛拿走的那幅畫,此時若走了,當真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怎麽著也要先把畫拿到手。


    ……


    太子府有大大小小六個院落,除了正院以外,其他的都是給太子的侍妾側妃住的,隻是如今北湛並未納妾,大多閑置著,聽雪齋並不在其中,而是屬於正院的一部分,需要穿過一大片竹林。


    紫玉一邊引路,一邊解釋道:“殿下剛剛遷入府邸時,便命人建了這座小樓,親自取名為聽雪齋,這兒離殿下住的夜來軒最近了,那會兒奴婢們都私下裏猜,日後這小樓的主人會是誰呢。”


    她說著,笑了起來:“姑娘可是第一個住進這裏的人。”


    趙曳雪怔了一下,卻道:“隻是第一個罷了。”


    她表情淡淡的,沒什麽高興的樣子,紫玉與曉煙對視了一眼,默默噤了聲,好在聽雪齋確實近,轉眼間就到了,她停下步子,恭敬道:“姑娘,就是這裏了。”


    趙曳雪抬起頭,那是一座二層小樓,建得精巧漂亮,青瓦白牆,不同於昭國的大氣厚重,反而有幾分南方的影子,樓閣上麵有一方匾,寫著聽雪齋三字,兩側還各有一句詞:卻被孤鴻相勸,何如且在人間。


    字字遒勁,筆力勁挺,她再熟悉不過了,是北湛的字。


    一幹婢女忙著收拾屋子,放置東西,趙曳雪帶著玉茗上了樓梯,才到二樓,玉茗就輕呼一聲:“主子,這裏好漂亮啊!”


    二層開了一扇大大的軒窗,從這個方向望出去,入目之處,皆是層層冰雪,起伏如山巒,又如海浪,層層疊疊,仔細看來,原來都是竹林,因結滿了冰雪,沉甸甸的,壓得竹枝下墜。


    趙曳雪走到窗前,遠遠望去,隻見右前方不遠處也是一座二層小樓,比聽雪齋要高一些,她問道:“那是什麽地方?”


    紫玉帶笑的聲音自後麵傳來,道:“回姑娘的話,那是夜來軒,太子殿下的住處,整個太子府,就隻有兩座這樣的樓呢。”


    趙曳雪點點頭,問道:“他平日裏也在那裏嗎?”


    紫玉想了想,道:“殿下已有兩年多未曾在府裏了,若是在兩年前,他在聽雪齋的時間倒還多一些。”


    趙曳雪一怔:“這裏?”


    紫玉笑著答道:“是呀,殿下從前特別喜歡聽雪齋,每日忙完公務都要過來小坐,有時候一坐就是一天,但是有一點奇怪,他雖喜歡這裏,卻從來不在此處留宿,所以聽雪齋一直空閑著。”


    趙曳雪點點頭,又想起了什麽,遲疑問道:“那他……現在還在府裏嗎?”


    紫玉道:“奴婢之前聽晏侍衛說,軍營裏有些事情,殿下已離府了,想是晚上才能回來。”


    趙曳雪道:“那我能去夜來軒看一看嗎?”


    “這……”紫玉麵上有難色,像是拿不了主意。


    趙曳雪見狀,又道:“倘若不行,也就罷了。”


    她的眼神露出失望,紫玉不期然又想起那個香包,還有太子殿下臉上的巴掌印來,她一咬牙,笑道:“姑娘是殿下心尖尖上的人,若隻是去看一看殿下住的地方,又有什麽要緊的呢?奴婢不帶姑娘去,殿下知道了才要怪罪呢。”


    聽得她說這話時,趙曳雪心裏一陣冷笑,倘若真是心尖尖,又何至於走到如今這個地步?他不過是身邊有了別人,又不肯放她走罷了,他明明知曉她從前受過的苦楚,也清楚娘親的那些舊事,卻還要做出這樣朝三暮四的事情,可見北湛與她的父皇也沒有什麽區別了。


    當真是天下的烏鴉一般黑。


    可每每思及此處,趙曳雪仍然會覺得心若針刺,痛苦不已,於是愈發厭惡起自己,心思轉圜間,她的麵上卻不顯,隻露出一點淡笑:“那就有勞你帶路了。”


    紫玉自是不推辭,帶著她一路去了夜來軒,趙曳雪對那些屋宇布局並不關心,隻是在她介紹的時候,目光飛快地自屋子裏逡巡而過,最後終於落定在書房的多寶架上,那裏放著一個彩繪山水甕,裏麵放著一幅卷起來的畫,正是她今日熏好的那一幅仙人獻壽圖。


    趙曳雪一顆心定了下來,沒露出什麽端倪,跟著紫玉把夜來軒轉了一個遍,這才回去聽雪齋了。


    及至傍晚時分,用過晚膳,她又問曉煙:“太子殿下回府了嗎?”


    曉煙去打聽了,不多時複返,道:“殿下還未回,奴婢聽說他是去了城郊的別莊,今夜恐怕不回來了。”


    趙曳雪一怔,道:“別莊麽?”


    所以那個女子,其實是住在別莊裏?


    她下意識不肯深思下去,頷首道:“我知道了。”


    轉眼又到了夜深時候,玉茗要伺候趙曳雪梳洗休息,趙曳雪卻道:“不急,你自去睡吧。”


    玉茗不肯,道:“您還沒休息,奴婢怎麽能自己先睡呢?”


    趙曳雪道:“我還有事情,不能睡。”


    玉茗麵露疑惑:“什麽事情?”


    趙曳雪看了她一眼,高深莫測地道:“小孩子不該打聽的事情。”


    玉茗先是不解,爾後明白了什麽,慢慢地羞紅了臉,支吾道:“奴、奴婢知道了。”


    成功摒退了貼身婢女,趙曳雪又看了看屋角的漏壺,夜深了,她起身披上了鬥篷,想了想,又把鬥篷解下,換上北湛的那一件大氅,推門而出,深色的布料在夜色中一晃,很快就看不真切了。


    她提著一盞幽幽的燈籠,順著竹林小徑,一路到了夜來軒,大約是因為主人沒有回來,小樓裏的燈燭昏暗,門前兩個燈籠在夜風中輕輕搖晃著,搖出了婆娑的影子,隔著空蕩蕩的中庭,隱約能聽見屋子裏傳來婢女壓低的談話聲音。


    趙曳雪悄無聲息地穿過庭院,繞開正廳大門,拐到西廂房去了,她白天來過,記得很清楚,那邊正是書房。


    趙曳雪輕輕地推開了書房門,裏麵一片漆黑,安靜無比,她舉起燈籠,往多寶架上看過去,很快就找到了那隻彩繪山水甕,一卷畫正靜靜地斜靠在那裏。


    她立即把畫拿到了手,正要離開時,不知怎麽,目光忽然落在多寶架後麵的牆上,那裏掛著一幅卷軸,上麵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說它是畫,不太像,說它是字,趙曳雪還從未見過有人把觀賞的字寫得這樣密集,尺寸也不對,它更像是一張隨隨便便的宣紙,橫不橫,豎不豎,活活一個四不像。


    可堂堂一國太子的書房裏,怎麽會掛著這樣一幅古怪的字畫?


    趙曳雪忍不住定睛細看,隻見那打頭寫著三個字:和離書,吾妻趙氏曳雪,溫柔嫻靜,聰明靈秀……


    她腦子頓時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北湛他的腦子裏到底裝了什麽東西,竟然把李玨寫給她的和離書裱起來,掛在了書房的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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