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忘川河畔，花綻血色
納蘭刖明顯因為青宇的話而怒了。拉長了臉，聲音低沉的讓人害怕，把青宇的輪椅往後一轉，讓青宇麵對自己。微微彎腰，雙手扶上輪椅把手，有些陰冷的一笑，“你是在玩兒我？還是在玩兒我們所有人？”
頓了頓，又繼續道:“二公主她為了你，多少次哭腫了眼睛，你不知道麽？雪幻靈為了你受了多少次傷你不知道麽？我們為你做了多少你會不知道麽？！現在是想幹嘛？尋死？哪兒那麽輕巧！我不讓你死，你就不能死！你的命，是我的！”納蘭刖情緒很是激動，眼白裏泛起根根血絲，眼眶微紅。原本隻輕撫著輪椅扶手的雙手，現在恨不得把整個輪椅捏碎。
青宇圓目微瞪，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是啊！自己的命，確實是他給的。可是……活夠了，向天多討了六年，隻因自己的一個無心之舉。這是別人，幾輩子也修不來的福分啊！想來，自己現在應該是要感恩戴德的。但……實在是做不到，做不到就這樣苟延殘喘的活在世上，浪費他人明明可以活的機會！倔強抬頭，看著麵前這個秀麗的男子，卻一身錚錚鐵骨，“刖，你明知道我不可活，何必逆天而行？你給了我六年，替我活了六年，我已經知足了！六年……已經夠了！夠了！你說的要還我的一生，我不需要了，若在地獄還能遇見，替我在孟婆麵前美言幾句，免了那碗湯吧！”
“嗬……嗬嗬……”頃刻，納蘭刖感覺自己渾身力量都被抽空，晃晃悠悠的直起身子。眼淚如黃豆般滾落，並未在臉上留下痕跡。也分不清是在笑還是在哭，那眼淚隻落了一滴，笑容卻是一直掛在臉上的。
“夠了？你活夠了？”可我……好沒看你活夠啊！納蘭刖退到床邊，猛的坐下，力氣大的讓床柱都抖了兩抖，“孟婆湯，我管不了，你若真要走，便到忘川河畔等著我。”
青宇緊皺的眉頭稍舒，笑顏慢慢綻開，迎著昏黃的燭光，聲音有些沙啞。似在抑製著眼淚，“刖，我這一輩子，無悔遇見你，無悔救你。無悔……隻是，怕來不及了，我若先走一步，你勿要急著來尋我。”
“我顧了你六年，六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於我來說，更是一瞬就過去了。”納蘭刖沒有回答，自顧自說著。忽的起身，抖了抖紅衣，讓它看起來不那麽雜亂，然後伸手擁青宇入懷，“你於我來說，隻是一瞬，就像曇花一樣。曇花一夢，你就是我的一個夢。我一定會帶你回翠竹軒的，夜風還在那兒呢！臨陽王府也還在那兒呢！還有二公主，還有幻靈！就算能忘了我，也不能忘了他們……”
“刖……我……”青宇費勁兒的把手搭在納蘭刖背上，他的聲音有些縹緲，“我們……成婚吧！幻靈的休書我已經寫好了，我不想一個人孤零零的走。”
納蘭刖暮地一愣，大喜過望，激動的擁著青宇的手都有些顫抖。忙重重點頭，“好，好！我們成婚！青宇……其實，我心悅你，很久了……”的確很久了，或許是那個在戰場上英勇善戰，看起來卻有三分書生溫潤氣質的時候。或許是那夜來窺視看到你夜下練劍的時候，又或許是你費勁最後一滴血，用來澆彼岸花的時候……
“我也……”心悅你。話未說完，青宇搭在納蘭刖背上的手，忽的滑下來了，腦袋歪在納蘭刖脖頸邊，闔著眼睛，嘴角帶笑。
納蘭刖手上的力道加大了些，一瞬間鬢角爬上幾縷白發，模樣像是老了十幾歲，卻還是那般美豔。他抱著青宇輕輕拍著青宇的脊背，低吟，“等我……等我……彼岸花，三千年一開，三千年一落。若是忘川河畔有人讓你喝湯，你就婉拒了，我馬上下來陪你。”
第二日一早，納蘭芝韻推門而入，便看到自己的弟弟安然坐在輪椅上，麵容祥和。而納蘭刖則略顯狼狽，他頹然的坐在輪椅旁，緊緊握著青宇的手，似是……睡著了。聽到推門聲時，下意識的抬起那隻閑置的手去遮擋陽光。瞥見淺紫色裙擺，又立馬移開眼。
起身走到青宇床頭的櫃子前，那上麵安詳的躺著一個信封，那裏麵的，就是青宇給雪幻靈的休書。納蘭刖將休書遞給納蘭芝韻，納蘭芝韻訥訥伸手接過，“這是……什麽，我弟弟他，怎麽了？”
“幫我們辦一場婚宴吧！這是青宇的願望。”納蘭刖忽的笑了，額間彼岸花霎時仿佛真的綻開一般，出現了許久未曾見過的生機。他走到青宇輪椅後，像往常那樣扶著把手，“青宇他……先去等我了！等成婚後，我就去找他。”
納蘭芝韻丟掉手裏的信封，慌張的連正常的步子都邁不開，磕磕絆絆走到青宇麵前。一把拉住他耷在膝上的手，已然……是冰冷的了！臉上笑容卻是不變的。好像不肯相信眼前的一切一樣，納蘭芝韻雙腿一軟，“咚”的跪倒在了青宇麵前，聲音有些顫抖，幾度哽咽到說不出話來，“刖兒……睜開眼，看看姐姐！刖兒……刖兒……你看看我，看看……我。看看姐姐好不好？姐姐以後……再……再也不逼迫你……練劍了，再也……不……不用戒尺打你了，你醒醒，不要再睡了。你起來……姐姐帶你……去看……看梅花……看……竹子……刖兒……刖兒！”
平日裏高傲自居的公主，此刻，也隻是一個姐姐。一個袒護弟弟，把弟弟看的很重的姐姐。她也是個柔弱的女孩兒，她也有她的苦衷。又憶起當初，他們姐弟還小，總是納蘭芝韻在一旁看著青宇練劍。劍刃揮出，納蘭芝韻眸光陰寒，手中戒尺一點兒沒留情的打在青宇拿劍的腕上。
厲聲:“手腕！伸直抬平！”青宇總是疼的淚水在眼裏溜溜的打著轉兒，也硬是不肯吭出一聲。隻默默按納蘭芝韻的意思把手伸的直了些。納蘭芝韻滿意點點頭，繞著青宇轉了一圈兒，又在背上打了一下，“脊背挺直！男子漢大丈夫，須得昂首挺胸，整天含胸駝背是個什麽樣子？”
青宇悶 哼一聲，終是又照姐姐吩咐，挺直了脊背。就這樣，青宇從小被打到大，身上戒尺打出的痕跡……數不勝數。不知過了幾個寒來暑往，納蘭芝韻也已經教不下這個弟弟了，青宇被更高一級的師傅教導，武功越來越高，姐弟倆見麵的次數越來越少。青宇每次見她這個姐姐，多是冷著臉，對自己十分恭敬，眼神裏又帶著絲畏懼。
實話說，這樣的神情納蘭芝韻看了很是生氣。不光是生氣，是……心涼。那是的弟弟，一定是恨透了她，才會對她那樣的。是以，她一直很愧疚，總想著找時間彌補弟弟。可還沒逮著那個機會，青宇就被派去戰場了，成了衝在最前線的那個人。回來後，就變成了……那副模樣。
納蘭芝韻第一次在那次戰爭後見到青宇的時候，青宇一身傷痕，好不狼狽。特別是，雙腿癱瘓，這樣的打擊，對於一個領兵打仗的將軍來說，無疑是致命的。
那段時間，青宇的表現也確實瘋魔，把自己關在臥房裏，誰來也不見，動輒打罵下人亂砸東西，還會發出令人心驚的嘶吼。所以受傷之後的青宇才如此讓人害怕，以前的他雖然也高冷？不常理人，卻還算是清潤的，不會隨意發脾氣。
所以也有人說，大將軍這是受了刺激，瘋了。可之後青宇卻不再發瘋了，隻變得極其清冷，不出府門，還直接把臨陽王府遷到了山上，傲立於世。其實那時候的青宇，就已經被藏起來了，藏進了臨陽王府的禁區——翠竹軒。納蘭刖一直為他療傷，陪他聊天，推他散步，為他種上了竹林。所以青宇慢慢好轉，還和以前一樣，溫潤如玉。
納蘭芝韻哭的淚也幹了，嗓子也啞了，趴在輪椅前一抽一抽的。似是一口氣上來，又難以下去，憋的難受。
半晌，似是好不容易平複了心情，顫顫巍巍從地上站起來，眼前一陣昏黑。伸手一扶旁邊的桌子才勉強站穩，“好，不用嫁妝，不用禮錢，不用客人，今夜就辦婚宴，今夜就成婚。我這就去準備……這就去！”
納蘭芝韻拖著已經壓的酸麻的腿，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失了神一般的遊蕩。看見雪幻靈迎麵走來，一把拉住她，淚水留下的印記還掛在臉上，又扯出一抹笑，“弟……幻靈，今夜我弟弟大婚，你可記得要來啊！”那聲本已經要說喊出口的弟妹，終是被她給憋了回去。跟雪幻靈說完這一句，又搖搖晃晃的朝樓梯口走去。雪幻靈要去扶她，也被她看都不看的一把推開。
看著麵前這個扶著木質圍欄走的十分吃力的女人，再想著她剛對自己說的話，雪幻靈頓覺不妙。跑到青宇門前，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