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賀樓生將檢查床緩緩移出來,目不轉睛地觀察她的狀態。
苗六溪蒙著雙眼,十分安靜地躺著,隻有嘴唇在夢囈般地輕微顫抖,氣息非常虛弱。
賀樓生輕撫她的鬢角,順手揭下掛在耳後的細帶,那雙被悶了一個小時的眼睛終於解放出來,睫毛已被淚水浸透,濕噠噠地黏在眼瞼上。
“六溪。”賀樓生柔聲叫她。
苗六溪逐漸被喚醒,疲軟地睜開眼睛,但意識還沒有完全恢複。
目前感覺下來,身體仿佛是被猛然拔掉的蘿卜,虛脫無力,甚至沒反應過來。
賀樓生將她扶起來坐好,自己也坐上去,隨後雙手一攬,把她的上身攏進懷裏,一下一下地撫拍後背。
“是我,六溪。”
耳中傳來另一邊的對話。
宋甄:“我在給病人做體檢。”
胥巳:“正常體檢,怎麽會需要磁共振呢?”
宋甄:“病人體質特殊,容易骨折,每年都要定期檢查軟組織和關節功能是否正常。”
胥巳:“再特殊也輪不到你管。小宋,你是沒有別的病人了嗎。”
……
懷中人輕微動了動,賀樓生將注意力收回來,低頭看她,“害怕了?”
苗六溪沒出息地點點頭。
“不怕,我在這裏。”
她現在大腦跟被抽幹了一樣,隻有太陽穴還在有一下沒一下地跳動,再加上整個人都是懵的,根本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飛出去的魂好像也沒回來。
胥巳透過玻璃窗探了探內室。
從這個角度隻能看見舅舅的後背,他將那隻可憐蟲保護得相當嚴實。
胥巳轉而去看宋甄,發現那人也在盯著他們,眼裏全是擔憂。
“小宋,跟我來下辦公室。”
胥巳這句話,正巧鑽進苗六溪的耳朵裏,她頓時魂歸一半,有些害怕宋醫生會有危險,正準備將頭抬起來時,卻又被賀樓生重新摁了回去。
賀樓生:“別管他。”
苗六溪沒說話,乖順地靠回去。
其實想管也無法,她現在連自己的中樞神經都管不動了。
胥巳帶著宋甄離開,還貼心地合上被踹爛的門。
苗六溪聽到二人出去的動靜,她也不想待在這裏,這個地方四周密閉也沒有空調,要是再關上燈,那估計蚊子都活不下去。
還有這台核磁共振的機器,恐怖得像個鬼洞一樣。
她指腹輕輕磨著賀樓生的衣扣邊緣,弱弱開口:“回家。”
賀樓生點頭,給她穿好鞋。
穿鞋隻是個過場。
苗六溪連床都未得下來,整個人就被他輕鬆抱起。
賀樓生:“我先帶你上樓。”
她搖頭。
不給抱。
“這是醫院,羞人。”
“醫院怕什麽,有的病人還得躺在擔架上呢。”
“我可以自己走。”
“確定嗎?那好。”
賀樓生小心翼翼將她的雙腳放下來。
剛一下地,苗六溪就感覺踩到了綿密的棉花。
好丟人,她竟然,把自己嚇到腿軟。
現目前苗六溪完全站不穩,猛地一頭紮進了賀樓生懷裏,她心裏一緊張,便像隻樹懶一樣抓著大樹。
苗六溪:**
賀樓生將她保護得很穩,語氣壞壞地戲謔說:“如何,還可以走麽。”
苗六溪撓撓耳後根。
“那就歇會兒再走。”
剛說完,她的鼻梁就被人捏了一下。
賀樓生:“嘴硬。”
苗六溪這會兒還沒反應過來,雙腿又被他重新抬起,賀樓生再次將她抱了回來。
她沒再多說什麽,就是感覺自己目前好手好腳的,卻被一個男人這樣抱著,不知道的肯定以為這對男女故意在醫院秀恩愛,好丟人的。
想法似乎被賀樓生感應了出來,他將苗六溪先放在檢查床上,再脫下自己的外套,嚴嚴蓋在她的頭上。
苗六溪眼前瞬間黑暗,雙手緊張地攥緊他的衣服。
“幹嘛,這樣更丟臉。”
“之所以覺得丟臉,是因為眼睛看得到別人,那就將眼睛和臉藏起來,看不見別人,也不會丟臉。”
“……”
她覺得很有道理,但用黑布蓋在頭上,看起來很像隻鬼,而且還是那種多少有點毛病的鬼。
賀樓生將她嚴嚴實實抱走。
路過顯像區時,他在顯示器旁看見一個紅色的籃子,裏麵放著苗六溪的手機和鑰匙。
他先將鑰匙揣進自己的口袋裏,視線在手機屏幕上停留片刻,然後摁開電源鍵,喚醒屏幕。
一條20分鍾前的消息橫在中上方,
【李家大爺:感謝客戶支持!下回需要古譯還找我哦~】
賀樓生神色淡然地看著,似乎還在分心想別的事情。
這時懷中人不安分地動了動,他回過神來,將手機放進她的口袋。
從安靜的醫療室出來,耳邊就傳來別人走動的聲音。
此時苗六溪的心情豁然開朗,感覺就像走出牢獄一樣輕鬆。
而且賀樓生說的對,蓋上衣服遮住眼睛之後,也沒覺得有多丟人,蒙在裏麵雖然也是狹小密閉,但周圍全是他的味道,安全感油然而生。
縱然進了電梯,苗六溪也沒有被他放下來。
這才叫尷尬呢,有種她故意占便宜不想動的感覺。
她認為自己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就要求下來,但賀樓生不依,非要送佛送到西。
沒辦法,苗六溪輕輕扯了扯他的襯衫,扯道:“黑色不吉利,這是醫院,叫人看了不好。”
她完全看不到賀樓生現在的樣子,而這人,已經隔著衣服挑起了她的下巴。
賀樓生:“那下回給你蓋紅的,可以嗎。”
苗六溪不說話了。
兩人來到頂層套間,賀樓生將她放在床上坐好,回頭接了杯溫水,揭開衣服準備將水遞出去,卻見她眼眶紅了。
好像是才哭紅的。
“怎麽了?”他放下水杯,問道。
苗六溪也不理解自己為什麽要哭。
就因為自己胡思亂想,將他剛才的話,當作了對另一個苗六溪的彌補。
而且,之前在賀樓生家的小房間時,她誤打誤撞進了別人的幻境,看見賀樓生呆呆地站在新娘轎前,如此情形之下,誰不想親手揭開心上人的蓋頭。
他肯定愛極了那個姑娘。
苗六溪也不知道自己憑什麽要哭。
但既然眼淚都掉下來了,不哭點什麽,好像又不太正常。
賀樓生未能得到回答,心急地與她並肩坐在一起,說:“是因為我的外套不透氣,將你悶壞了嗎?”
再次未見回答,他繼續補充:“我這就把它扔了。”
說罷,他當真就把那價格昂貴的外套丟到了地上。
苗六溪哭得淡定,見到此舉也沒什麽好勸的,隻是情不自禁地將臉埋進了他的胸口。
“我不是智者。”她說。
“怎麽會,十加三等於幾?”
這題也太簡單了。
苗六溪吸了下鼻子,答道:“十三。”
“三百減五十呢?”
娘的,他罵我。
苗六溪忍不住放聲哭了出來,掐著他的手臂罵道:“二百五,你才是二百五。”
“我家六溪挺聰明啊,怎麽不是智者了。”
苗六溪漸漸收聲,但還是沒能止住眼淚。
“你騙我。”
“哪裏騙你,說說看。”
“你有前任,還有九個,在那個小盒子裏我都看見了,騙子!跟我說沒有!”
鼻子瞬間發酸,她再次破防,忍耐不住地抽搭起來。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會兒賀樓生卻開始笑了。
苗六溪對他簡直無語。
笑你個小玻璃球!有沒有點同情心啊!還笑!你把九個妹子放在一屋,還跟她們待在一起!要死啊!就不怕她們半夜索你命啊!啊?!!
賀樓生:“誰跟你說是前任了。”
怎麽!不是前任難道是現任嗎!那意思是你在跟鬼談戀愛嗎!
她給氣糊塗了。
所以,都這樣了還哭什麽呢。
苗六溪強行忍耐,開始憋氣收聲,就是不想讓他這麽得意。
她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要為了男人浪費一滴眼淚!
賀樓生繼續說道:“都是你啊,苗六溪。”
苗六溪沒聽懂賀樓生的意思。
隻關注到他喊自己“苗六溪”。
賀樓生看出她不相信,就先幫著擦擦淚,再將溫水拿過來,另一隻手安撫她的頭。
“你所看到的那些物件,其實都是你的東西,你前九世,都叫苗六溪。”
苗六溪:吹牛。
可能正因為她和賀樓生的白月光同名同姓,所以才會被他隨便搪塞。
那萬一白月光叫王芳,叫翠花,叫張偉呢?
那是不是全國這麽多妹子都要成為受害者啊??
苗六溪憋得很不舒服,喝一口水緩緩。
“不信。”她直接說。
“沒有前世的記憶,不相信也正常。”
賀樓生沒再說些什麽,隻顧著擦她臉上的淚痕。
這就相當於什麽呢,
男方:寶貝你聽我解釋!
女方:我不聽我不聽!
男方:好的。
女方、苗六溪:……
他不解釋,苗六溪的心情反而更加鬱悶。
“其實就是在唬人,對吧?”
賀樓生右手滯在半空,與那雙半信半疑的眼神對視著。
“命運就像一團篝火,當你絢爛時,總會有人圍著你轉,而當你燃燒過一段時間,日漸湮滅時,所有人都會離開,六溪,你是我生生世世的顧念,隻有我不會背棄你,又何必在意從前,我們應該珍惜眼前才是。”
苗六溪沉默了。
她仿佛看到了一個刀口舔血的人,正在慢悠悠地給自己念詩詞。
她恍惚到什麽程度呢?
就是哪怕眼前這個男人,字字句句都是謊言,她都覺得編得真好,很打動人,顏值又那麽高,素質也過得去,這種優質男人擺在麵前,不糟蹋一番,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她弱聲道:“不是說,女兒才是父親的前世情人嗎?”
賀樓生:“那你叫聲爹來聽聽。”
苗六溪:?
行,念詩詞的人要改行當爹了。
長這麽好看卻偏偏不要臉。
酣暢淋漓地痛哭一場後,苗六溪沉沉睡下了。
迷糊間,她感應到陪在身旁的人動了動身子,似乎準備離開。
苗六溪下意識揪住他的衣服,眼睛卻怎麽也睜不開。
賀樓生悄悄在她耳邊笑。
“你今天好粘人啊。”
她沒鬆手,但力度極小,正常人輕輕一動就能撇開。賀樓生沒撇開她。
賀樓生吻了吻她玉白的額頭,用盡量不會吵醒她的音量說:“我明天再來陪你。”
他將勾在腰帶上的那兩根指頭輕輕掰開,握在手裏,眼也不眨地盯著她熟睡的樣子。
真舍不得。
但有些事情,必須做個了結。
賀樓生提前換好鬥篷衣,戴上黑手套,直往負八層走去。
,
往生室。
舅舅今天心情不好,胥巳看出來了。
可不嘛,那個姓宋的骨科醫生,原本是打算好心放他一馬的,結果他竟然帶著苗六溪去做什麽核磁共振。
要知道,那台設備普通人可做,但苗六溪膽子這麽小的,最好碰都別碰。
賀樓生坐在高處,左手托著太陽穴,右手舉著修補好的古籍書葉,麵不改色地看著。
在這種尤為沉寂卻充滿壓力的場麵下,就連親外甥也不敢主動跟他說話。
胥巳隻好將注意力投在剛綁來的醫生身上。
他手裏拿著一遝數據資料。
“小宋,好手段,竟敢竊取病人的機密數據。還有,你偷偷弄這些東西做什麽?哦,原來當醫生隻是個副業而已,你也想做一名考古專家,是不是?”
宋甄全身被束縛著,心知自己已經無路可逃,整個人逐漸低沉下去,也不回答他的問題。
胥巳:“有些不該你們碰的東西,就最好提前把手收回去,否則以後子孫問起來,都不知道你們怎麽死的,哎?你沒有子孫吧?可惜了。”
宋甄終於開口:“六溪呢,她怎麽樣?”
一聽到這個名字,胥巳就下意識看了賀樓生一眼。
舅舅並未做出任何反應,他很專心,好像還沒看完書籍。
胥巳重新對上宋甄。
“還好意思提她?你那是在要她的命,懂麽?”
宋甄歎了一口氣,“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胥巳將手裏的一遝A4紙狠狠砸到他臉上,“那你收集這些是什麽意思!”
宋甄無言以為,生無可戀地仰靠在椅子上。
胥巳冷哼一聲,對著高座之人喚了聲“舅舅”。
這般,便也是將身份主動在外人麵前擺明了。
胥巳對賀樓生說道:“原來他們一直都在探聽骷族的秘密。我從他電腦裏找到了一些資料,除了苗六溪的體檢數據之外,還有幾份關於骷族的記錄。難怪,這人的腦子總是洗不幹淨。”
賀樓生將看完的書葉放下,抬起指腹揉揉眼睛。
“把他父親帶來。”
宋甄一聽急了,連忙立起身子,拚命搖著頭。
“你們有什麽怨盡管找我!別帶著我家人!他……他還在病中。”
“以為自己是誰,有怨找你?小宋啊,你還不夠格。”
胥巳說完就轉身離開。
僅過了十分鍾,宋甄的父親就出現在了往生室門口。
因為此人年老體衰,胥巳並沒有對他采取強製措施,隻是告訴他宋甄在自己手裏,老頭就乖乖地跟了下來。
進門後,胥巳將尚未修補完整的《赫胥史》拿到手裏,對身旁人說道:“裴老頭,你對骷族這麽感興趣,是不是也想加入進來?我看這破書你也修了大半,應該知道,我們會怎麽對待客人吧?”
裴老師倒沒被這白臉小子嚇唬到。
幾十年來,他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隻是心疼這麽珍貴的古籍在骷族人手裏,竟然就成了“破書”,急怒之下,他重重咳了幾聲。
裴老師:“《赫胥史》果然是被你們偷的!修複室的火也是你們放的吧?你輕點碰它!”
“偷?”胥巳冷笑,反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裴老師當然知道他是誰,並且早就開始懷疑他的身份了。
“胥巳”是赫胥帝王的小兒子,但他也是骷族帝王的外甥。
他應該是由賀樓生一手帶大,所以,心機和手段肯定也跟賀樓生相差無幾。
隨後,那個在古籍裏,早已被定論為城府極深的君主,已經悄然無聲地走了過來。
賀樓生從胥巳手裏接過《赫胥史》,又迅速看了下時間。
他將脆弱不堪的古籍遞給修複師。
賀樓生:“我隻給你三個小時,將這本書全部修複完整,否則,不管是姓裴的還是姓宋的,都得死。”
作者有話說:
賀樓生:我超凶。
苗六溪:略略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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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阿九9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