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自說出這句話起,宋甄就做好了坐冷板凳的準備。
當下氣氛詭異得很,再加上電梯已經開始緩緩向下運行,幾近密閉的空間與身旁這位“貴賓”,隻會讓人更有壓迫感。
宋甄此時有些莫名慌亂,腦中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鋪墊,直接對著男人開問:“敢問朋友,是姓賀樓嗎?”
他這才從對方眼裏捕捉到一絲變化。
不是名字忽然被外人知曉的“疑惑”,而是一種極為淡然地、感覺全世界都知道他,卻隻有宋甄不知道的那種冷嘲。
“不好好工作,專做起打聽別人的活了?”
宋甄聽到這句,腦海裏就不自覺地浮出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正是這家醫院的老板,胥巳。
胥巳待人的態度與此人一樣輕慢,尤其是那種高高在上又目中無人的姿態,兩人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出來的。
而《赫胥史》裏寫過,胥巳自幼年被帶入骷族時,就由他舅舅賀樓生一直撫養,言傳身教,估計兩人的秉性也不會相差太遠。
宋甄心裏,對這個男人的身份大概已經有了答案。
他尷尬地笑了一下。
電梯內恢複平靜,耳邊隻有機械軌道在緩緩滑動的聲音。
隻是電梯越往下沉,宋甄就越覺得冷,他感覺自己的手臂上肯定擠滿了疙瘩。
這種超乎尋常的感知在宋甄腦袋裏產生了一些碎片信息,記憶中,自己好像躺在一個特別黑暗的地方,那時與現在同樣陰冷。
這一幕似乎曾經發生過,但感覺又不在現實中,或許是夢中的場景?他也不清楚,總之記憶像一把細小的珠子一樣到處散落,混亂不堪。
宋甄有些頭疼,同時也有些喘不上氣。
但如果,身旁之人真是那個手段狠毒的骷族君主的話……
他屏住呼吸,盡量壓製自己的心慌,眼睛慢慢從對方身上,移向樓層顯示器。
五樓。
為什麽才到五樓?
時間這麽慢嗎?
接著,他又掃了一遍樓層按鍵。
之前因為目標都在對方身上,所以宋甄根本沒有按下任何樓層,而且默認大家都要去到一樓的,但為什麽……他也不按呢?
“哎呀,忘了。”宋甄匆忙摁下數字“1”,同時也壓不住心中疑慮,又試探問道,“你也忘記按樓層了?”
賀樓生勾出一笑。
宋甄:“……”
電梯內所有的事物,都隨著這個詭異的笑發生了變化。
明亮的燈光忽地閃了一下,樓層顯示器隨之關閉,就連宋甄剛才摁下的“1”樓圓鍵外層的白色光圈,都莫名熄滅了。
宋甄:怎麽回事?!
電梯穩穩下沉的聲音還在繼續,他故作鎮定,伸手再次去按一樓,卻發現光圈怎麽都亮不起來了。
宋甄再也無法掩飾內心忐忑,慌裏慌張地一次接著一次重複按鍵,其它樓層的也點了一次,可都依舊無法點亮。
直到最後這一下,電梯門“叮”地一聲打開,宋甄猛然抬頭,看見了提著紅色袋子的苗六溪。
苗六溪見到熟人,不由驚訝了一下,脫口喊出“宋醫生”。
然後走進電梯……要命,裏麵還有個更熟的人。
她的忽然出現,給在場其餘兩位都帶來了不同程度的震驚。
宋甄覺得那個人十分危險,本想給苗六溪使眼神提醒,卻不料下一秒,她就被那人拽到身邊了。
宋甄:……
苗六溪扒開賀樓生的手,並瞪他一眼,用唇語罵道:要死啊。
不過怎麽會這麽冷?這電梯開冷氣了?
賀樓生:“去哪?”
苗六溪:“回家。”
賀樓生:“……回家?”
對話才進行到這裏,電梯門就開了。
苗六溪跟宋甄簡單告辭,就拔腿開溜。
而賀樓生,先是停頓了會,隨即又連忙跟上她。
宋甄一個人呆滯在電梯內,看了看不知何時恢複正常的顯示器,又看了看漸漸遠去的兩人,內心混亂一片。
,
苗六溪準備在路邊打出租車,手臂剛剛抬起,就被後麵來的人抓下去放好。
賀樓生態度決然,自然是不想讓她走的。
“回家不告訴我。”
“為什麽要告訴你。”苗六溪撇開他。
“不帶我?”
“帶你幹嘛,你又不是沒家。”
“……”
苗六溪發現他臂彎上掛著鬥篷衣。
想起這人每天晚上都玩消失,她猜測,賀樓生應該是一到某個時間點,就必須要變回小骷髏怪,就像是灰姑娘的魔法一到午夜十二點就會解除。
小骷髏怪怎麽坐車,萬一在路上chua地一下變身了,你讓司機情何以堪。
唉,討嫌是真討嫌,可憐也是真可憐。
苗六溪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我明天吃完早飯就來。”
說完這句,她感覺到抓著自己的那隻手才漸漸鬆了下去。
賀樓生:“那我叫車送你。”
苗六溪對他展顏一笑,說道:“不用啦,省得麻煩,這裏打車方便。”
“那明天早點起,我來接你。”
“。”
苗六溪臉色不太好看。
賀樓生知趣地幫她攔住出租車,並囑咐她好好睡覺,睡飽了再出來也可以。
苗六溪倍感欣慰。
但到家後,她倍感無聊。
以往家裏都有賀樓生陪著,哪怕小骷髏怪一句話也不說,但家裏總歸有點人氣。
這一下子忽然分別,心裏還是有些空落落的。
不過,她用來打發時間的東西很多,比如玩玩遊戲看看書什麽的,實在不行,關心關心社會新聞?
於是她去關心新聞了。
新聞不在電視裏,也不在手機中,新聞就在隔壁的小房間裏。
隔壁那間原本隻是用來儲物的小屋子,竟被賀樓生收拾得幹淨整潔,地上看不見一絲灰塵,乍一看還有點高雅貴族的調調。
而且前不久,他還買了進口的純手工羊毛地毯,苗六溪脫掉鞋走在上麵,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那樣舒服。
光是上麵用來縫製的一條金線,都比苗六溪家的沙發還貴。
如此高端奢華的小房間裏,桌上卻疊滿了舊日的報紙。
它們在賀樓生這就像是無價之寶。
他平時都舍不得扔,甚至也不願用來墊別的東西。
桌上滿滿地全是報紙。
它們不同於一般書籍,而更像是統一底色的花色襯衫,根據不同的日期來有序排列,看起來十分整齊。
其實苗六溪也不舍得扔,它們代表著賀樓生從來到這裏開始的每一天時光。
她看了一眼擺在最後麵的那份報紙,日期還停留在兩天前,心中不免感慨,原來時間過得這麽快。
心情如同缺了時間線的報紙,怎麽看都覺得不完整。
苗六溪便跑去門口報箱裏,將存放了兩天的報紙拿了出來。
她又確認了一遍時間。
……好像感覺出有些什麽問題?
兩天前,就在《赫胥史》被盜走的前幾分鍾,她在圖書館的停車場裏見到過賀樓生。
但那個時候已經接近下午,按照日常規律來說,他應該早就看完了,怎麽當天的報紙還會留在報箱裏?
苗六溪也沒想太多,就將報紙拿到他的房間,順便翻閱兩頁。
但是對她來說,看新聞報紙和上政治、數學課的區別不大,總之都挺催眠的。
結果她靠在賀樓生的床上,漸漸睡去了。
賀樓生枕邊的味道非常獨特,香味並不濃烈,但沁人心脾,加上床墊非常軟和,感覺像是置身於森林之中,躺在由千年雪鬆搭建的山間小屋裏,清涼又舒適。
這裏沒有噩夢,也沒有喧鬧,甚至連壓力和煩惱都能漸漸忘卻。
就是有點想他。
苗六溪睡了很久。
手機鈴聲在耳邊響起,苗六溪逐漸醒來。
揉了揉眼睛,發現是賀樓生打來的電話。
她拿起手機,卻不急著接聽,先清個嗓子再說。
“幹嘛?”
電話那頭也停頓了很久,好像大清早的吵醒人家還有些不好意思。
“起床了嗎?”
“沒有。”
“可你不都醒了嗎。”
“你不打電話我會醒嗎!”
“那就順便起個床?”
“嗬。”
“我隻是不想讓你錯過早餐。”
苗六溪:早餐?
哦對,賀樓生除了每天訂報紙外,他還會每天訂吃的。
苗六溪摸了摸自己空空的肚子。
想起這兩天因為修複室的事情,確實有些吃不下飯,他不提倒沒什麽感覺,但這一提吧,還真有些餓了。
“知道了,謝謝。”
苗六溪正準備掛,這時又聽見對方忽然問了一句:“什麽時候過來?”
她想了想。
“下午吧。”
對麵似乎有些著急,說道:“不是說吃完早飯就來嗎?”
苗六溪:“有嗎?”
苗六溪:“沒有吧。”
苗六溪:“下午再來。”
對麵沉默了。
苗六溪打了個嗬欠,都穿上拖鞋出去拿早餐了,但還是沒聽見動靜。
她刻意咳嗽一聲,說道:“那沒事我就先掛了啊。”
“嗯,早點來,不然你領導沒人照看。”
“?”
,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問號,這個問號是苗六溪通過收緊嗓子眼中的氣息傳遞過去的。
至於為什麽要傳遞,想必對麵心裏應該有點逼數。
苗六溪:“為什麽要這麽陰陽怪氣?”
“沒事,就是手有點癢。”對麵陰陽怪氣。
“!”
啊啊啊他手癢了!
他要捏錐子了!
他無理取鬧!
苗六溪:“我警告你不要亂來。”
賀樓生:“給你半小時吃飯,我在樓下等你。”
苗六溪:“嗬,您這麽能耐現在就飛過來唄。”
“叮咚,”
門鈴聲炸耳般地響了。
賀樓生不負所望,十分能耐地站在了門外。
苗六溪:………………
這一頓,兩個人吃得都不太管飽。
賀樓生說她領導得住院兩天,建議她在工作日裏好好看顧上司,所以雷厲風行地翻了個小行李箱出來,讓苗六溪帶上幾件換洗的衣服,去醫院跟著住幾天。
苗六溪:就無語。
半個小時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她沉著臉坐上了賀樓生的車。
賀樓生車也不好好開,動不動就伸手薅她頭發,半刻意地說道:“洗發水的味道,好熟悉啊。”
苗六溪雖然還在保持無語的狀態,但遇到這種問題,還是覺得務必要回答一下。
“昨晚睡前太困,用錯了你的,不好意思。”
“黑白不分,待會帶你去檢查一下色盲。”
“都跟你說了困得眼睛都睜不開,管什麽顏色啊。還能好好開車嗎?”
“好,好的。”
到了醫院,賀樓生將她的小行李箱保管得十分妥當,一刻也沒離開過手上,直到帶著她回到頂樓套間。
“那這兩天,你一分錢也不能跟我要,我是被逼無奈的,知道嗎。”
她舒適地躺在大圓床上,準備再睡個回籠覺。
賀樓生哪管她無不無奈,放好她的小行李箱就收拾了起來。
苗六溪:“我會經常下樓看同事,你最好不要出現。”
苗六溪:“吃飯就不用操心了,我自己會去食堂。”
苗六溪:“聽到沒?說話啊。”
沒有得到回應,她有些不開心地瞪著賀樓生,卻見對方收著收著突然從裏麵拎出一件小吊帶,問:“這掛哪?”
苗六溪瞬間紅臉,一把搶了回來,並指著衣櫃裏剛被他掛上的衣服,說道:“又不在這長住,扔在行李箱就好,把衣服都收回來。”
賀樓生充耳不聞,繼續埋頭收拾。
“這是?”
苗六溪將小吊帶藏進被子裏,轉而看見他手裏拿著幾份報紙,便說道:“哦,是這幾天的報紙,你不是三天沒看了嗎,怕你無聊,給你帶過來。”
賀樓生唇角微微勾起,掩不住內心喜悅。
“有你在,不會無聊。”
“我沒時間跟你玩的,得去多看看同事,不能他們受傷我倒舒坦了。”
賀樓生有些失落。
“總得回來休息吧。”
“是啊,但也沒有空閑陪你,哎,不如我們分開住?”
“……”
苗六溪原本展開的嘴角立馬收回。
她看見對方將報紙甩到一邊,走兩步到身邊坐下來,一臉陰沉地看著自己。
感覺好像是來討債的。
賀樓生:“我在這附近家也沒有,你讓我住哪。”
苗六溪無法跟他對視太久,隻能在躲閃眼神的同時默默伸出食指,指向隔壁間的沙發。
賀樓生:“那沙發又冰又硬,麵積也小,你不會這麽對我吧?”
苗六溪:裝可憐,行。
“那我去睡沙發。”
“一個小姑娘睡什麽沙發。”
“……總之就是不跟你睡!”
賀樓生緩緩起身,無奈歎氣。
“那我隻好,去黑暗的負樓層將就一下了。”
苗六溪:……
,
深夜,宋甄一個人坐在電腦桌前,仔細對比著兩段不同的錄音。
第一段:
【對了,朋友,還不知該怎麽稱呼你,貴姓?】
【我姓賀樓。】
【你們正在修複的那本古籍裏,應該會有我的名字。】
第二段:
【不好好工作,專做起打聽別人的活了?】
兩段音色基本一致,並且語氣中都夾雜著冷傲。
因此,宋甄無比確信,與自己對話的男人正是賀樓生。
這麽說,他真的是……骷髏人。
隻是宋甄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缺失了第一段的記憶?
自己莫名消失的那兩天,都在哪裏?
……
宋甄將問題暫時放到一邊。
他將上次的骸骨檢測結果翻了出來。
那原本,是由一位李姓網友郵寄給修複室的。
隻是因為外形與質感極為特殊,剛好又與《赫胥史》中的骷族人描述相符,宋甄在父親的安排下,對骸骨進行了檢測,發現它們的確是一對生物肋骨。
而且種種信息核對下來,那個賀樓生,多半就是這對肋骨的主人。
他竟然缺失了一對肋骨……
是經曆了什麽嗎?
宋甄想不明白。
宋甄又仔細地去看了看那份檢測結果。
但是……總感覺有些熟悉?
他皺著眉頭,兩隻指腹不斷地揉著眼睛,從記憶中篩選類似的案例。
忽然,腦中閃過一組臨床中的骨質數值,恰好與之相符。
……苗六溪?
宋甄迅速坐直身板,從“患者資料”中找到了苗六溪的檢查報告。
他仔細地一點一點對比二者的各項指數,發現竟然一模一樣。
宋甄:……
“這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