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英雄
對門有個小竹馬最新章節
屋子裏的空氣,前所未有的壓抑起來。
錢如意無聲的歎息了一聲,向九劍道:“天還未亮,睡一會兒吧。”
九劍搖頭:“不了。反正也是睡不著的。索性出去走一走。”又問錢如意:“你要不要去?”
錢如意想了想,點頭道:“去。”
她起身,整理好衣服,又在外頭披了一件長衫,這才向九劍道:“走吧。”
九劍打量著她,微微搖頭:“這身板兒也太孱弱了些,等空了,跟著我習武吧。也不指望你能上陣殺敵,隻把身體鍛煉好了就行。”
錢如意攏著衣襟,自知不用看,自己也是一副弱不經風的樣子,有些無奈道:“我也不想這樣啊。就這副身板兒,還是我爺爺、奶奶和叔伯嬸子、大娘們,合力從閻王爺那裏拉回來的。不然早不知死了幾死了。”
九劍道:“難怪。我這雙眼睛,不說多通透,但是看人還是有幾分把握的。我從第一眼看見你,就喜歡你身上那份淡然寧靜。原本我心裏還奇怪,一個小年輕的人,怎麽會有那般沉靜的氣息。原來原因在這裏。隻有切身經曆過死亡的人,才能擁有這樣的氣息啊。”
錢如意笑道:“您可別這樣說。我是個給點兒陽光就燦爛的人。您要再誇我幾句,隻怕我就該連自己姓什麽都不知道了。”
九劍看她走起路來,輕飄飄,顫巍巍的樣子,著實的有些不放心,伸手將她的胳膊捉住:“你還別說,看你走路我還真怕一陣風刮得大了,將你吹走了。”
錢如意也任由她捉著,兩人一起出了屋門,在外頭信步而行。已經是六七月的天氣了,就算是夜裏,外頭也很熱。這樣的天氣,對於別人來說是極難熬的,但是對於錢如意來說,才是剛剛好。
她體弱,往往到了四五月的時候,還穿著夾襖。隻有到了這個時候才能輕鬆一些。
兩人漫步而行,不覺走到了驛站的門口。天色還未明,驛站的大門緊閉著,旁邊門房的燈也黑著。
九劍就在那裏站住,頗多感慨道:“這驛站還是當年侯爺使人修建的。她說……”九劍說到這裏,忽然打住了話頭。
錢如意道:“武侯說什麽?”
九劍的神色忽然悲愴起來:“她說,將來咱們馬革裹屍的時候,走到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野之中停屍,別再讓狼把咱們得屍首給叼去了。所以命人修建了這個驛站。其實是用來停屍的。隻是,這停屍地,至今沒有用上。侯爺和公子爺也不知何時能夠回京,得入祖塋。是我無能啊。這許多年,迷失在關外,總不得回。如今回來了,卻也偌大的年紀,也不知道還能不能達成侯爺和公子爺的遺願。”
錢如意不由動容:“當年武侯出京之時,就料定難以生還了麽?”
九劍擺手道:“行伍之人,生來就是刀頭舔血的人生。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錢如意那顆本來就極容易被觸動的柔軟心髒,聽到這句話,久久難以平靜。直覺的千言萬語都無法表達對於那些英雄的讚頌。最後,她隻好伸出一個大拇指來:“你們是英雄。”
九劍毫不客氣道:“那是。”頓了頓道:“老賢王也是英雄。”
錢如意道:“你不是一向和賢王爺不睦麽?怎麽反而讚美起他來了?”
九劍道:“那是私人恩怨,不足一提。賢王爺當真是絕世的大英雄。當年,他原本是可以坐江山的。可是,為了大業的安寧,他自願斬斷羽翼,退守京城做了一個閑散的王爺。他本來可以有許多的機會,將小公子認回的,可是,依舊是為了大業的安定,他放棄了。”
錢如意訝異的看向九劍:“這話怎麽說?”
九劍道:“你知道我為什麽在賢王爺臨終之前還和他吵了一架嗎?”
錢如意搖頭。
九劍道:“我要將他病重的事情告訴你們。他不讓。小公子如今做的事情關乎大業的將來。他不願意在這節骨眼兒上橫生事端。
而且……”九劍頓了頓:“他說朝廷欠武侯甚多。他不能將武侯唯一的一線遺脈,據為己有。老賢王這般的胸襟,就算武侯在世,也定然難以匹敵。”
錢如意的關注點卻不在這裏:“陸師兄如今做的事情,真的這樣重要嗎?”
九劍點頭:“自然。”她抬起頭來,望著天空深處,若有所思道:“我原本是想不明白。我們陸家為了朝廷舉家戰死,至今侯爺藏身邊地,不得回還。朝廷竟然不聞不問,忒是涼薄。可是,現在卻想明白了。我們生也罷,死也罷,哪裏是為了朝廷。我們為的是天下的百姓啊。”
錢如意仰望著她,忽然間覺得眼前站立的不是一位頭發花白的婦人,而是一座她究其一生都難以逾越的高山。她不由的有幾分慚愧:“我隻想一家人安安靜靜的在一起,平平淡淡的過日子。”
九劍轉頭看向她,足足看了有一刻鍾。忽然一笑:“我信我家小公子的眼力。”
錢如意賭氣似的轉身向回走:“那他可是看走眼了。”
九劍笑了笑,沒有再多說什麽。
因為她大半夜的沒睡,在外頭溜達,天亮登程的時候就懨懨的提不起精神。一上馬車就窩在角落裏打瞌睡。笨笨躺在她懷裏數數玩兒,不知不覺也睡著了。
忽然,一陣馬蹄聲由遠而來。錢如意一驚睜開眼睛。王氏看見了問道:“怎麽了?”
錢如意道:“馬蹄聲。”
王氏道:“哪有,你做夢吧。”
錢如意坐起身,掀開車簾向外望,觸目鬱鬱蔥蔥,別說馬了,就連隻兔子都沒有。
她再次閉上眼睛,可是還沒有一刻鍾,耳鼓中又響起馬蹄翻飛的聲音,那踢踏紛雜的聲音,每一下都仿佛踏在她的神經上,痛的很。她隻好再次睜開眼睛。側耳聽了聽外頭,除了自己這輛馬車的車輪聲,依舊別無他聲。
她索性掀起車簾,望著外頭。
天氣很熱,正好通通風。王氏也就沒有當回事。
九劍卻忽然抬手道:“停車。”
趙豐收停住車子。五哥趕上來問道:“怎麽了?”
九劍麵色凝重的望著來路。也就是片刻之間,遠遠的騰起塵土來。
五哥望了望那塵土:“莫非那邊林子著火了麽?”
騎在馬上的九劍將馬頭勒住,搖頭道:“不是火,是馬踏起的塵土。”
五哥道:“那得多少馬匹啊。”
九劍吩咐趙豐收:“把馬車趕到路邊去。”
趙豐收依言。
也就這一片刻隻見,那反卷的塵土仿佛浪潮一般向著這邊湧來。此起彼伏的馬蹄聲仿佛急雨打過濃密的芭蕉,劈裏啪啦響成一片。
跳躍的馬頭猶豫群鯉攢動,此起彼伏。
九劍凝眉自語:“怎麽是趙無名?”
錢如意從車裏鑽出來往那裏玩那裏望去,那一隊人馬,領頭的果然是趙無名。一眾將士大約有五六百人,個個頭上裹著白色的孝布,腰間係著麻繩。分明是披麻戴孝的樣子,隻是不知道怎麽又跑到這裏來了。
但是,那紛雜的馬蹄聲,聲聲敲打在錢如意的心尖上一般,依舊敲得她渾身難受。她承認,她一點兒都不喜歡這樣的聲音。
九劍已經迎了上去:“趙將軍,你們不在京中為老賢王守孝,怎麽到這裏來了?”
趙無名道:“末將奉賢王爺遺命,追隨陸大人去也。”
“那老賢王那邊呢?”
趙無名道:“賢王爺已然入駐皇陵了。”
錢如意遠遠聽見兩人的交談,這才想起自己這次出京,走得比往常都要慢很多。老賢王停喪七七四十九天。她出京的時候,也才停了一七,如今都已經下葬了。她還沒走回去,趙無名就追了上來。這……
錢如意明白,這不是什麽好事。
如果朝廷想要開關的消息,先於她到達金山縣,無疑的,陸子峰將會十分的被動。
雖然她十分的不想把這個消息帶回金山縣,告訴親口告訴陸子峰。但是,事到如今,她也隻能抖擻起精神來。因為,這個決定是她無法改變的。
她將身縮回車內,吩咐趙豐收:“走吧。”
趙豐收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揮動鞭子感動馬車重新上路。
九劍轉頭看向馬車,臉上滑過一絲若有所思。而後向著趙無名拱了拱手,拍馬追上了錢如意的車子。
趙無名並沒有超越錢如意,而是帶人遠遠墜在了她們後頭。
錢如意明白,趙無名這樣做是不想自己冒然的到金山縣去,打草驚蛇。跟在錢如意後頭就顯得自然的多。人人都知道老賢王特別喜歡錢如意,派人保護她回金山縣,一點兒都不奇怪。
至於老賢王殯天的消息。千裏之外的金山縣,想要知道估計還得等個一年半載。
隻是,錢如意的身體注定了她不是塊逞強的料。她想要慢悠悠的走沒什麽。想要快走就相當的困難了。接下來的幾天,幾乎每一天她都被顛簸的七葷八素。上車暈乎乎,下車也暈乎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金山縣的。
回來之後便是一通好睡。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和自己說話。她強打精神才睜開眼睛。隻見陸子峰正坐在她的麵前,手中端著一碗粥。見她睜開眼睛來。他盛了粥遞到她唇邊。
錢如意實在沒有胃口,將他的手捉住:“朝廷要開關。”
陸子峰一怔:“先吃些東西。你都昏睡了兩三天了。再不吃東西,怕你身體受不了。”
錢如意強撐著眼皮,就著他的手吃了兩口。擺手道:“我實在吃不下。”
陸子峰也不勉強,將粥碗放在一旁。輕輕的替她按摩著胳膊腿兒:“你剛剛說什麽?”
錢如意道:“胡大親口說的。他要開關通商。如今,皇帝久不上朝了,朝堂上的一應事物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那人……真的相當厲害。”
陸子峰沉吟道:“難道他不知道經略司如今立足未穩麽?”
錢如意道:“他就是個神經病。咱們要早做準備才行。”
陸子峰一時間也無計可施。周正在玉匣關經營將近二十年。如今表麵上就擁兵三十萬,暗地裏誰又知道還有多少隱匿不報的兵馬?錢如意回來路上,九劍探到的被斬殺的四五百匹戰馬,在這玉匣關,除了武侯能有這樣大的手筆,還能有誰?
錢如意想到這個就不敢向下深思。要是以如今陸子峰的力量去和周正硬碰硬,陸子峰連顆雞蛋都算不上。
錢如意沉吟良久:“如今,也隻好以退為進。”
陸子峰知她,比了解自己還要清楚。聞言頓時皺起眉頭:“如何退?”
錢如意還沒有開口,就覺得心都在流血。她掙紮著往起爬,可是渾身無力,根本就爬不起來。陸子峰伸手將她扶起,想要順勢擁入懷中。錢如意卻固執的推開他,自己靠在床頭上,氣喘籲籲道:“我能行。”而後抬眸,望向那廂房的方向:“師兄,你多往那屋裏走走。”
陸子峰的臉色頓時就變的十分難看:“要是這樣,我寧願以卵擊石。”
錢如意好不容易將氣息喘勻了:“你都已經退了一步了,再退一步有什麽難得呢?如今,你身上係著的可是關內的黎民百姓,乃至天下蒼生。你便退一步又怎樣了?”
陸子峰眸中流露出悲傷之色:“如意,這種事是可以退讓的麽?倘若換成你,你要怎樣?”
錢如意想要看著陸子峰的眼睛,最終發現她高估自己了。就算隻是假設,她也根本沒有直視陸子峰的勇氣,所以,她隻好頹敗的將眼眸轉開:“我也會那樣做的。”
陸子峰怔了怔,忽然起身,伸手拿起放在旁邊的粥碗作勢就要摔在地上。他一向彬彬有禮,溫文爾雅,就算是發怒都不會這樣的歇斯底裏。
錢如意喚了他一聲:“師兄。”
陸子峰舉著粥碗的手頓在半空中。他整個人渾身都在顫抖著。
錢如意又喚了他一聲:“師兄。”眼眸中潸然淚下。
陸子峰僵硬在半空中的臂膀緩緩落下,將那碗粥捧在手中,仿佛捧著絕世的珍寶一般,許久道:“再吃一些吧。”
錢如意點頭:“好。”
陸子峰卻忽然哭了:“如意,對不起。”
錢如意幾乎是逼著自己將那碗粥喝完的。而後縮進被子裏:“師兄,我累。還要再睡一會兒。”
陸子峰沒有再多說什麽,隻是靜靜的看著她蒼白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