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不妥吧

  對門有個小竹馬最新章節

  她穿好衣服和鞋子,將頭發胡亂梳理了一下,扭成一個發髻,拿了一直木釵別住。轉向七嫂道:“我臉上不髒吧?”


  七嫂道:“不髒。”


  錢如意這才掀簾從屋裏出來。


  隻見葛世文陰沉著臉色坐在石桌前,旁邊一個人都沒有跟。


  錢如意走過去,還沒有開口。葛世文大怒著一把將桌上的茶壺拎起摜在地上,摜了個粉碎。飛濺的茶壺碎片和茶水濺了錢如意一褲腳。驚的七嫂一下子跳起來多高:“哎呀呀,這是怎麽話說的。”


  葛世文憤怒的指著錢如意:“你們兩口子可真行。你拍著胸口問問自己的良心,我葛世文對你們錢家怎麽樣?現如今我失了勢,別人要欺壓我也就罷了。怎麽偏偏是你們兩個?你們安的什麽心?難道非要我在金山縣無顏立足,才趁你們的心意麽?”


  錢如意道:“舅舅息怒。”


  “我不是你舅舅。我和你們家已經沒有關係了。”


  錢如意將眼睛一瞪:“那這事咱們可就要好好說道,說道了。您既然都和我們沒有關係了,一大早的跑到我們家裏來做什麽?”


  葛世文頓時就被問的啞口無言。


  錢如意語氣一轉,頓時就緩和下來:“您不用說,我也知道為了什麽。”


  “你知道還問。”


  錢如意走到桌前:“您一大早趕來,定然想讓我師兄趁著那案子還沒有開解,趕緊的撤了。把這件事平息了。畢竟是您的家事,家醜不可外揚,對不對?”


  葛世文頓時又勃然大怒:“什麽家醜?什麽家醜?我葛世文在這世上走一遭,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我有什麽家醜?是你們兩個狼心狗肺的,拿個瘋婆娘,硬捏個家醜扣在我頭上,好讓我一世清名毀於一旦,被世人恥笑。”


  “舅舅,息怒,息怒。”錢如意連忙的勸慰他。


  葛世文新近喪了老來子,原本就正在悲痛萬分之時,現在又冒出來小妾狀告正妻謀殺親子這件事,要是能平靜下來,那才奇了怪了。他憤怒的拍著石桌:“要我息怒,我息個屁怒。要是陸子峰不把這案子給撤了。不給我個交代,我和他沒完。天底下哪裏有這樣欺負人的?就憑一個瘋婆子,他就認了真了。還拿王法大律來壓我?我葛世文是那山野愚夫,被嚇唬大的麽?”


  錢如意看著他拍桌子,都替他疼:“舅舅,您好歹心疼一下自己的身體。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就算您要和那陸子峰打擂台,也得先保重身體不是?”


  “我保重個屁。”葛世文一向以讀書人自詡,最是愛惜羽毛。輕易不會爆粗口的。這個時候急怒起來,兩眼通紅,額頭青筋暴起,口不擇言。


  “舅舅,舅舅……”錢如意連聲呼喚他,生恐他再把自己給氣出個好歹。


  但還是晚了,隻見葛世文暴跳如雷幾聲,忽然雙目暴瞪,身體直直向後倒去。


  “哎呀,大爺……”嚇得七嫂連忙跑過去接他。奈何她一個婦人,如何能扶住葛世文一個大男人呢?

  錢如意也急忙過去幫忙。兩個女子,好不容易才把葛世文扶住。錢如意死命掐住葛世文的人中,好一會兒葛世文的喉嚨裏才呼嚕了兩聲,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活了,活了……”七嫂已經嚇得雙腳癱軟,站都站不住了。


  隻見葛世文暴瞪的眼珠動了動,眼皮忽然垂下來,緊接著從眼縫之中流出兩行淚水來,人還沒有完全清醒,嗓子裏已經開始嗚嗚咽咽的哭出來:“兒啊……”


  錢如意幫他扶著胸口緩氣兒,口中無意識的念叨:“好了,好了,沒事了,沒事了……”實在是剛才葛世文那一下子,把她也給嚇得不輕。這要是一下子厥過去了,錢如意可去哪兒說理去?

  “家門不幸啊……”葛世文哭著。好一會兒哭累了,才漸漸平靜下來。垂著頭坐在桌子前。他已經是快六十的人了。人生六十古來稀,到了葛世文這個年紀,當真是已經到了暮年了。此刻他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子,呆滯的坐在那裏,好不淒涼悲傷。


  錢如意那顆柔軟的心啊,頓時就有些受不了,根本就落下淚來。


  葛世文抬頭看著她:“你哭什麽?”


  錢如意擦了一把眼淚道:“我哭我自己個兒。您隻看到您自己可憐,須知我比您更可憐。我自下生,因為是個女子,爹娘就沒有正眼瞧過。如今更是,弟弟也死了,爹也不見了,娘也不知道去了哪裏?我不比你可憐麽?”


  葛世文道:“你如今嫁了人的,有丈夫,有孩子。不算可憐。而我……一把年紀……”他說著,又要哭起來。


  錢如意跟著流淚:“舅舅此言差矣。您隻看到我有丈夫,有孩子,就覺得我不可憐。您有沒有想過。倘若我是男兒,成就何止這些?說不得那高官得做,俊馬得騎。”


  葛世文啞然,目光混沌的望著她:“你竟存著這般心思麽?倒是我小看你了。”


  錢如意道:“試問這天底下,不將女子小看的男人,又有幾個呢?”


  葛世文歎息一聲:“就算高看了又能怎樣,女人到底還是女人呐。”


  錢如意道:“您也承認了,女人的心智並不比男人差的對不對?那您有沒有想過,倘若有那樣的女子,一生圈禁於後宅之中,當真就甘心做個賢妻良母麽?又或者,她自己無有一子,當真就甘心替丈夫養著別人生的孩子麽?”


  葛世文一怔,恍然大悟:“你這話什麽意思?”


  錢如意帶著淚的眼睛看著葛世文:“舅舅,您可還記得秋色?”


  “秋色……”葛世文顯然記不起來是哪個了。


  錢如意道:“她原本是二太太身邊的丫頭,後來被賣了。”


  葛世文迷蒙道:“你忽然提起她做什麽?”


  這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葛世文根本就沒有想起秋色是誰。


  錢如意歎息了一聲:“我知道,您怪罪我們夫妻,將您的家事拿在人前,任人評說。可是,您不知道的是,那一日我在大堂,看見那披頭散發,形如鬼魅般的女子,無端的就想起了秋色。當年,她的淒慘之狀,雖不如這葛王氏淒慘,但是那悲絕之色,確是有過之而不及。


  如今也才過了十來年光景,你就已經將她忘的幹幹淨淨。倘若她知道了,必定也是會恨的吧。”


  葛世文啞口無言,許久黯然道:“不管怎麽說。這都是我的家事。我剛才和陸子峰說了許久,無如他是個刻板迂腐之人。言說那王氏既然將狀紙押在了縣衙,這案子他就要查一查,訪一訪。這不是多餘麽?難道我的兒子,怎麽死的我不知道嗎?”


  錢如意問道:“那您到時說說,那孩子是怎麽死的?我記著,他原來在衙門裏跟著王氏的時候,可是活潑健康的很呢。”


  葛世文再次啞然:“是……是得了小兒急症……”


  “什麽樣的急症?”


  “……”葛世文明顯回答不上來了。


  這時,阿青從外頭快步進來,人還沒站穩就問道:“七嫂,葛大爺還在咱們家麽?”


  沒等七嫂回答,錢如意應道:“在呢。”


  阿青也已經看見了神色萎靡的葛世文,走到他麵前,抱拳一躬道:“葛大爺,陸大人請您到縣衙一趟。”


  葛世文麵上露不情願之色。


  錢如意勸道:“君子坦蕩蕩,無不可對人言。既然這件事出了,何妨坦然麵對?是非曲直自有公斷。您說是不是?”


  葛世文聽了,略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向阿青道:“我隨你走一趟。”


  話雖如此,這是他受打擊太大了,想要站起來的時候,搖晃了幾下,竟然都沒有站起來。


  就在這一搖一晃之間,錢如意心念陡轉:“舅舅。”


  葛世文抬起懵懂的,黯淡的眼睛,看向錢如意:“嗯?”


  錢如意道:“您身體多有不便,不如就先不要去了吧。且在家裏歇一歇。這件事,說是公事,可也是私事。您的身份又不比尋常的平民百姓。還是緩一緩吧。”


  葛世文這個時候,已經不會思考,下意識問道:“你想到什麽了嗎?”


  錢如意搖頭:“並沒有,我隻是憂心舅舅的身體。”


  一旁的阿青道:“這樣不好吧。陸大人請葛大爺過去,葛大爺要是不去,那陸大人那邊怎麽辦?”


  錢如意道:“陸大人的官再大,難道還能大得過經略司裏的衛大人麽?我舅舅雖然丁憂在家,但仍舊是七品的官銜。陸師兄隻是九品的末流小官。又是晚輩。雖說那王氏將狀子押在了縣衙,可是這裏現有更好的打官司的去處,何必舍近求遠?”


  阿青有些對接不上來,張著口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葛世文這時倒是無所謂起來,擺手道:“罷了。左右也就這一攤子了。早完早結早清淨。我去了吧。”


  錢如意扶住他:“舅舅,哪有甥婿審舅舅的道理?”


  葛世文道:“你這會兒倒是明白事理了,昨天怎不見你想到這些。王氏往狀子,不還是你捉筆的嗎?這時候又來說這些還有什麽用?難道,這反過來是你們夫妻,返過去還是你們夫妻,有理沒理都讓你們全占了嗎?這大堂我是去定了的。甥女兒啊,你舅舅我醜話說在前頭。陸子峰要是給我問不出個道理來,別怪我翻臉無情。”


  葛世文說著,奮力站了起來。


  “誰跟誰翻臉無情啊?”忽然一個悠悠的聲音傳來。


  錢如意轉頭,隻見老賢王背著手,陰沉著臉色站在跨院和住院相連的月亮門前頭。


  葛世文這樣外放的七品官,在地方官職確實不小,可是在京裏真的不算什麽。所以,他沒資格見到老賢王的,因此他並不認識這個滿頭白發的老人。此時,悲傷之餘,更是沒有什麽眼力。因此順著老王爺的話便答道:“我和陸子峰沒完。”


  老王爺眉毛一豎:“你敢?”


  這一聲,氣勢如虹。頓時將葛世文從渾噩中驚醒過來。他這才後知後覺起來。這個院子的隔壁就是經略司,能在經略司衙門裏隨意遊走的老人,還能是誰?

  葛世文半生發奮,為了就是光宗耀祖,根本就不敢得罪權貴。聞言,撲通一聲從坐著的凳子上滑下來,跪坐在地上:“老人家容稟,非是我蠻橫無理,實在是陸子峰那廝太過份了。這件事,他要是不給晚生一個說法,晚生拚著上金殿,都要爭出個是非公道來。”


  老賢王冷冷道:“那你不用去了。金山縣到京城千裏迢迢,一來一往太過麻煩。老夫今日就在這裏給你個公道了斷。”他說完,向著左右吩咐一聲:“去縣衙,叫陸縣令帶著苦主,並涉案的一幹人等,到這裏來。老夫今日恰巧有空,就在這裏問個事權作消遣。”


  葛世文原本就癱坐在地上起不來,老賢王更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因此,他也隻好就在那裏勉力跪坐這,就差癱成一團了。老賢王看了他一眼,目中毫不掩飾的鄙視:“虧你還是男人,竟然這樣的不中用。看在如意喊你一聲舅舅的份上,你且一旁坐著去吧。”


  葛世文道了謝,掙紮著往起爬。想他養尊處優的人,又連番遭受打擊,這個時候那裏還能站得起來。老王爺實在看不過眼。命人將他叉起來,拉到凳子上坐了。


  這個時候,已經年逾八旬的老賢王,都還筆直的站著呢。可見和這位老王爺比起來,葛世文是真的挺不中用的。


  老賢王看了錢如意一眼:“去給爺爺搬個板凳來。”


  錢如意連忙去了。


  老賢王就在跨院裏尋個陽光正好的地方,隨意的坐了。


  縣衙距離金山縣,有一裏多地呢。老賢王身邊的侍衛腳程快,可是架不住陸子峰就是個一點兒功夫不會的書生,還帶著那苦主王氏,更是走不了多快。


  過了大約半個多時辰,一行人才陸陸續續的趕到。


  看見院子裏的情景,陸子峰有些懵。可是,別說在金山縣,就算是在京城,能越過老賢王的人也不多。說不好聽的,這位老王爺往那兒一站,那就是王法。


  要是換了尋常官員,定然不會有什麽異議。可是,陸子峰的腦回路一向不尋常啊。還沒等老賢王說話呢,他先開口了:“王爺,國有法典,非同兒戲。這般……不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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