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我幫你

  對門有個小竹馬最新章節

  葛世文的繼妻就姓鄭,是金山縣學監的小女兒。葛世文前腳中了秀才,後腳死了老婆孩兒,便娶了鄭學監的這個小女兒做填房。這個鄭氏,錢如意就見過一麵,看著是個厲害的人物,成親這麽多年,也未曾生下一男半女。但是,要說她殺死葛世文的小兒子,錢如意也不大信。因為鄭氏無子,就算葛世文這個老來子是小妾所生,那也得叫她一聲嫡母。她實在犯不著殺了這個孩子。


  可是,看堂上那婦人慘絕的樣子,又不像是信口開河。


  這時,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擠開人群徑直跑進了大堂,一把扯住那哭倒的婦人,罵道:“你個不省心的東西,怎麽跑到這裏來了?快跟我回去。”說著,拖著那婦人就要走。


  這可是縣太爺的大堂啊。


  隻見陸子峰將那驚堂木啪的一甩,兩邊的衙役一聲喝,水火棍敲打著地麵:“威武……”


  那老頭兒這才回過神來,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連連磕頭:“老爺饒命,老爺饒命。”


  陸子峰等著一雙明眸,鄙視著那老頭兒:“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今天要是說清楚了也還罷了,要是說不清楚,我治你個咆哮公堂。”


  那老頭一看就是沒見識那種小民,聞言早就嚇的渾身篩糠一樣,結結巴巴道:“這個是我閨女……原來是給……給葛家大爺做丫頭的。不知道怎麽回事,她就給葛家大爺生了個孩子。因為這個孩子,葛家大爺待我們家都很好。可是,我們家沒福氣,福不住那還愛。又不知道怎麽回事,那孩子前幾天得個急病就死了。


  我閨女聽見這個消息,就瘋了。你說她哪裏來的膽子,在葛家又吵又罵的?葛家大爺仁善,不忍心為難她,就讓我把她領回家裏看顧。這不,一沒留神,就叫她跑了出來。還來到這大堂上。”


  那老兒一邊敘說著,一邊頭上的冷汗就一層一層往外冒。


  陸子峰看他的樣子,也不像說的假話。再看那婦人,披頭散發,廝鬧潑賴確實也不像是正常人。於是便要退堂。


  卻聽那婦人嚎叫一聲:“青天大老爺,不能退堂啊。我沒瘋。我是裝的。我要是不裝成這樣,早就被那鄭氏給害了。我是逼不得已啊。”


  那老兒聞言,急忙辯駁道:“她是瘋了的。她連我和她娘,她兄弟都認不得了的。怎麽能不是瘋了呢?大人,您要是不信,可以去小老兒家裏附近訪一訪。我這個瘋女子,自打接回家裏,把家裏能砸的都砸了,還要殺了她兄弟、侄子。這都是有街坊鄰居見證的。”


  那婦人聞言,悲憤不已,就在大堂上陡然站起了身子,指著那老兒,形容淒厲似鬼:“你還有臉說是我爹?還有臉說那是我兄弟?你們的良心都叫狗吃了。我但凡有一口氣,都和你們沒完。這輩子,咱不死不休。”


  那老兒見狀,向上頭陸子峰道:“大人,您看吧。這可不是瘋了麽?哪有好人能說出這樣的話的?”


  那婦人嘶吼道:“我就算瘋了,也是被你們逼的。我是嫁不出去嗎?你們十兩銀子把我賣到葛家去?賣了也就賣了吧。我生了兒子,在葛家得了臉麵,你自己說,你們這一二年,從大爺手裏扣索了多少好處去?


  你們既得了葛家的好處,但凡有三分良心,就不該眼看著葛家的孩子蒙冤無動於衷。你說我在你們家裏喊打喊殺。我若是不喊打喊殺,早被你們一家滅口了。不用說了,你們定然也是那鄭氏的同謀。”她控訴著,轉過頭了直直的跪倒在陸子峰的案前,當真是字字血淚:“民婦懇請大人,將這老兒一並捉了,給我那死去的孩兒申冤雪恨。”


  那老兒聞言,早就憤怒起來,也不管還在大堂之上,劈手就要打那婦人。被旁邊的衙役一喝,又嚇得縮回手去。望著陸子峰連連磕頭:“大老爺啊,您可不能聽這個瘋婆子胡言亂語。葛家大爺和大奶奶都是好人。是我們沒福氣,福不住那孩子。”


  陸子峰抬手招呼來身邊的班頭,低語了幾聲。那班頭連忙去了。


  這時已經是午後,眼下這案子,想要調查清楚並非一時半會兒能行的。陸子峰吩咐完班頭,抬頭望向那婦人:“你寫一個狀子來,先押在衙門這裏。”


  這就是說,這個案子,縣衙接了。要是沒有狀紙,回頭陸子峰費勁扒拉查了半天,原告要是來個不言不語不承認告過狀了,或者中間出點兒別的事,死無對證什麽的。真到了那個時候,陸子峰這個縣令可就被動成笑話了。畢竟,沒有狀紙,他就沒有原告來告狀的憑證。


  告狀寫狀子,這是再正常不過是的事情,可是,那婦人卻愣住了。許久匍匐在地上道:“回稟大人,民婦不會寫字。”


  這讓陸子峰說什麽?

  那婦人見狀,跪轉身來,望著大堂外圍觀的人們,叩頭道:“哪位鄉親肯替小女子寫訴狀,等這件事了,小女子倘若還有命在,定然為他當牛做馬,報他恩德。”


  大堂外寂靜一片,許久都沒有人應聲。


  一則,讀書是一件奢侈的事情,看熱鬧的人裏頭,識文斷字兒的人並不多。二則,這婦人狀告的是葛家的大奶奶鄭氏。鄭氏的父親是金山縣的學監,但凡金山縣的學子,無不出自他門下。


  三則,這是葛家的家事。不管結局如何,對於葛家來說都不是什麽光彩的事。葛世文現在雖然丁憂在家,但是誰能說準了,他出孝之後就不會官複原職了呢?到了那時,替他這個小妾寫狀子的人,怕是要有麻煩。


  諸上所述,圍觀的人們,就算有會寫字的,都沒人願意替她出這個頭。


  那婦人見狀,頓時又哭泣起來,雖然不像之前那般竭力嚎啕,卻分外的令人酸楚。那絕望之意,仿佛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在眾人眼前一寸寸零落成灰一般。


  “我幫你……”突兀的一個聲音響起。


  圍觀的眾人,連同大堂上的陸子峰都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望向了那個出聲的女子。那是一個矮個子,生的玲瓏有致的小女子。短眉毛,大眼睛,挺鼻梁,薄嘴唇,膚色白淨細膩。雖然布衣荊釵,從頭到腳沒有一件值錢的東西,可她就那樣姿態颯然的往那裏一站,就仿佛周身遍布著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華光。


  圍觀的眾人,幾乎是下意識的向後退了半步,自然而然的將錢如意讓在了前頭。


  錢如意一頭霧水的回頭看了看,這才後知後覺,剛剛那‘我幫你’是出自的自己的口中。她有幾分局促的捋了捋鬢前一縷黑發,抬頭看向陸子峰。


  陸子峰目中滿是無奈和氣惱。隻不過當著大堂上許多的人,沒有辦法爆發。若是在家裏,這時候八成已經跟錢如意動手了。


  錢如意有些想反悔了,她一向都不是愛出風頭的人,到了這時,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就陰差陽錯的出那句‘我幫你’了。


  下一刻,那婦人便已經衝著她,崩崩崩磕了三個響頭:“恩人,我若不死,定當相報。”


  錢如意道:“可是,我沒有紙筆啊。”


  “有的,有的……”圍觀的人們中,有人喊了一聲。下一刻就有人將紙筆從人群縫隙裏遞了過來。


  之前那婦人跪求的時候,沒人肯出頭,這時候好不容易看見一個肯出頭的,都又唯恐天下不亂起來。


  錢如意捧著那紙筆,有種被趕鴨子上架的感覺。可是,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寫就寫吧。她向左右看了看,這裏是大堂,可沒有預備給她寫字的桌子。


  那婦人倒是激靈,將身趴在地上:“恩人若是不棄,就將小婦人來做案幾吧。”


  錢如意無奈道:“好吧。”


  她先是將那筆墨紙張放在地上,又不緊不慢的將臂彎裏的籃子放在地上。而後在那婦人背上鋪開紙張。再然後抬頭看向陸子峰:“那個狀子的製式是什麽樣子的?”


  陸子峰整張臉,哢嚓就掉在了地上。一手扶額,一手向著旁邊記錄案卷的吏薄擺了擺手。那吏薄大約也是頭一次遇見這種情況,有些懵頭的向左右看了看。


  錢如意執著筆,歪頭用眼角看著那吏薄:“勞煩您打個樣子給我看看?”


  那吏薄這才明白過來,走過來告訴她狀紙怎麽寫。


  金山縣是個小地方,男人裏頭識文斷字的都少,女人會寫字的更少。堂上堂下這個時候的目光幾乎都聚集在錢如意和她手中的毛筆上頭。就連那負責書寫案卷的吏薄,都站在錢如意身邊,撚著頷下不多的幾根胡須,想看看錢如意能寫出個什麽子醜寅卯來。


  話說錢如意寫狀紙,那字詞還是難不倒她的。可那字……就實在的有礙觀瞻了。


  別看她執著筆,有模有樣的。可也隻是樣子好看罷了。


  狀紙的狀首,要先寫上“訴狀”兩個大字。錢如意才隻寫了一個字,那吏薄就搖了搖頭,轉身回他的座位去了。堂外圍觀的人們見狀,心裏大多也都有分寸了。知道錢如意寫的字,必然是很不像樣子的。


  不過,大家也都理解。畢竟是女人家。男孩子都沒錢供他讀書,女人家會寫也就不錯了。


  錢如意字不好,可是遣詞造句是有一把刷子的。因此,她知道了狀子怎麽寫之後,當真是以揮毫潑墨之勢,用她那狗爬一般的字兒,很快就將狀子寫好。吹幹上頭的墨痕。遞給了那婦人。


  而後,她有條不紊的將筆墨收拾好還給人群裏的人,還不忘把自己的籃子重新挎在臂彎,就是這番鎮定自若,也足夠圍觀的人們嗟歎了。


  當然了,大家不知道那上頭坐著的青天大老爺,其實是眼前這個小女子的丈夫。她不慌張有她自身性格的原因,更有堂上端坐著的那人的原因。


  錢如意的字兒寫的狗屎一樣,但是,到了那婦人手裏卻仿佛捧著前兩黃金。隻見她雙手捧著那狀子,擎過頭頂,向著大案後的陸子峰,近乎虔誠的跪拜下去。


  陸子峰使人接了。


  那婦人卻依舊跪著不起:“青天大老爺,民婦還有一事相求。民婦此時的處境,倘若今日出了這大堂,明日還不知有沒有命在。求大人護佑。”


  這請求,說過分也不過分,說不過分也有些過分。因為衙門自古以來隻管斷案,沒有管飯的道理。可是,很多時候,告狀的都是弱勢一方,要是衙門不管,就像那婦人說的,出了大堂,是生是死都得看運氣。這顯然對於弱勢群體來說是不公的。


  陸子峰略一沉吟道:“這樣。你且尋個客棧暫且存身,本官使兩個差官隨同保護於你。”


  那婦人這才千恩萬謝的下堂去了。


  圍觀的眾人見狀,也就紛紛散開。錢如意便跟著那散開的人群往回走。


  忽然,毫無預料的,她渾身的汗毛就陡然豎了起來。她下意識的一個寒顫,停住了腳步。向四處看了看,並沒有看出什麽異樣之處了。可是那種不寒而栗的感覺從哪裏來的?


  她站在原地,猶豫了片刻,轉身又向回走。一口氣走出好遠,那股不寒而栗的感覺才稍稍舒緩了些。抬頭看的時候,才發現,她又走回了縣衙門前。


  於是,她決定不走了,在這裏等陸子峰下了差事,一起回家。


  但凡衙門前頭,可能有官威壓迫,尋常人沒事是不會靠近的。因此,錢如意一個女人家,站在衙門前頭就有些突兀。她便又從縣衙的後門進去,去尋陸子峰。這時,陸子峰剛剛退了堂,正在後衙裏頭坐著。錢如意才走到門口,就聽阿青的聲音道:“好端端的,怎麽還不開心起來?”


  錢如意便下意識的在門外站住了腳步。


  這時,小白從旁邊走來,喚了一聲:“陸家娘子。”


  阿青從屋裏出來,看見她,笑道:“您怎麽又回來了?難道有我們兄妹跟著陸大人,您還不放心麽?”


  錢如意搖頭:“並不是。”說著便進了屋子。


  陸子峰見她進來,反而背轉身去,不看她。


  錢如意自然知道他在生氣什麽。這時代講究男女有別,尤其是女人,更是不能拋頭露麵。擠在人群裏看熱鬧已經夠不安分的了。錢如意還跑到大堂上,當著眾目睽睽寫什麽狀紙。就陸子峰那讀書都讀秀逗了腦袋,要是不生氣那才怪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