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平淡而過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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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是四伯陪著錢五郎在柵棚裏睡的。四伯母拿了四伯的被子給倆人蓋著。又拉錢如意跟自己一個被窩睡。
雖然這一夜,錢如意並沒有睡著,但她那顆茫然的心,又暖了起來。
四伯說的沒錯,這一大家子人,家雖然分了,可人心沒分。
伯伯、伯母都還是很愛錢如意的。
隻是,原本最應該愛她的人,卻視她如無物一般。甚至她的親弟弟,一而再的罵她是賠錢貨。
那種發自一個孩子內心的,毫無掩飾的鄙夷、踐踏,讓她仿佛在小九身上看到葛世雄的影子。
不可否認,葛六女正在將自己承自熊氏的秉性,往自己下一代傳承。
隻不過錢如意比她幸運,注定這輩子都不可能按照葛六女的設定去活。
第二天,錢五郎就去縣城置辦被褥。
四伯正好要去做工,和他一起走,傍晚又一起回來的。
雖然沒人說破,但是家裏人都明白。四伯是怕錢五郎想不開,做傻事。
秋收在即,莊戶人家是沒有太多的時間傷春悲秋的。
錢五郎也就消沉了幾日,便開始忙著秋收了。
等秋季的莊稼收割完,變成糧食進了倉房。錢五郎頓時便又對生活充滿了希冀。
莊戶人家的日子,就是這麽簡單。
眼看場光地淨,秋風也日漸蕭瑟,馬上就要入冬的節奏。
錢五郎這邊,除了小九偶爾提起葛六女以外,其餘的人似乎都把葛六女給忘了。
葛雲生坐不住了。
他是鄉間的大戶,同時也是要臉麵的人。倘若女兒無故被休回家來,可是極為丟臉的一件事。
葛雲生家裏雖然出了一個秀才兒子,但其實他是沒什麽學問的,就是土財主一個。平日裏行事也沒什麽彎彎繞。
原本,他並沒有把葛六女回家這件事放在心上。女兒嗎,就算嫁出去了,走娘家是再正常不過的。
他又討厭熊氏的為人,平日裏根本不去她那裏。
先是大兒子中了秀才,他忙著宴請賓客,後來緊跟著就是秋收。
等忙完了,葛雲生喝著茶忽然想起這件事來。
因為往常錢老爺子幾乎不登葛家門兒的,不見葛家大宴賓客他都不來麽?
為啥老兩口一起來,留下葛六女連口水都沒喝就走了呢?
難道隻是為了送葛六女回來幫忙?
話說他葛家還缺個使喚的人麽?
葛雲生越想越不對勁兒。就讓人去熊氏院子看看葛六女還在不在。
這一過問才知道,原來老錢家的意思是要休妻。
這葛雲生的反射弧也是真長,掐指一算,葛六女已經回家幾個月了,錢老五要是別娶新歡,這會兒恐怕娃都種上了。
呀呀個呸的,葛雲生立時就怒了。欺負人欺負到他這個秀才老爺的爹頭上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葛雲生當即就騎上一匹好馬,帶上七八個身強力壯的家丁,浩浩蕩蕩找老錢家算賬來了。
葛家村距離元寶村也就十來裏路,葛雲生一動身,早就有人連跑帶跳趕來給錢老爺子報信。
因此,當葛雲生來到錢家時,錢老爺子正坐在屋裏等他,桌子上熱水都燒好了。
葛雲生大馬張飛的進了院子,還沒來得及開口,錢老爺子那邊已然先聲奪人:“過門就是客,葛大老爺請上坐。”
葛雲生反而不好發作,氣呼呼徑直走進屋裏,望著坐在椅子裏,有一搭沒一搭抽煙的錢老爺子:“老錢,你什麽意思?”
錢老爺子深吸了一口煙,不緊不慢將口中煙圈吐出:“這話應該我問你吧?什麽風把葛大老爺吹到我這個窮窩窩裏來了?仔細你貴腳踏賤地,沾了我們家的窮氣兒。”
葛雲生也不是傻子,望著錢老爺子:“老錢,你話裏有話啊。咱不整那彎彎繞,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們家為啥把六女給送回娘家?”
錢老爺子道:“養不起了。”
“你這是拿話寒磣我呢?你要是缺什麽,隻管開口。我還能虧待自己的親家嗎?你整這一出,可是不敞亮。”
爺爺冷笑:“我家雖窮,可一口飯還是有的,還不至於要伸手要飯。況且你家賣兒賣女的銀錢,就算是送給我,我也不稀罕。我怕折壽。”
葛雲生聞言,本來略略壓下去的怒火,頓時又升騰了起來,指著錢老爺子鼻尖兒:“你把話說清楚,誰賣兒賣女了?你今天要是說不清楚,老子拆了你的房,戳了你的鍋。”
錢老爺子拍桌而起,氣勢更盛,怒道:“就是你家賣兒賣女。自家的兒女還賣不夠,將主意打到我葛家的孩子頭上。”
“你胡扯……”葛雲生怒吼:“我們家什麽樣的人家,丫頭下人不知道用著多少,輪得到賣你家孩子度日?”
錢老爺子將胸口拍的咚咚響:“上有天,下有地。舉頭三尺有神明。你自家做的事,你敢不敢和我賭咒罵誓。誰要是壞良心,叫他不得好死。”
這可嚴重了。能逼得錢老爺子這樣大歲數,發這樣的毒誓,怎麽說都不像是空穴來風。
葛雲生頓時有些拿不準怎麽回事了。
但要他就此服軟,也是不可能的。他略做思索:“你等著。”轉身便出來老錢家院子。帶著那七八個壯丁,呼啦啦又走了。
幹什麽去了?
回家審葛六女去了。
葛六女在葛家,那就是個受氣包,比個丫頭下人還不如。
葛雲生沒費什麽勁兒就把事情的原委給問出來了。
聽說自己最最得意的三太太,要把自己的親外甥女兒,糊裏糊塗,不明不白的送給她外甥做小老婆,葛雲生簡直恨不得抽那婦人兩巴掌。
要不是看她生了個秀才兒子,說不得葛六女的事情還沒有了解,葛雲生就得先休了三太太。
實在是葛雲生雖然是個大老粗,但是極要麵子。
他雖然不大搭理熊氏,但是對於錢如意這個外孫女兒還是有所耳聞的。
老錢家缺女孩兒,將錢如意寵的天上有,地下無。一大家子將這女孩兒當成眼珠子一般。
這樣一個女孩兒,不說家世門第,單就一大家子對她的寵愛,將她不明不白給一個二流子做小老婆,都是對那一大家子人的侮辱。
老錢家沒有當即打上門來,已經是給葛家留足麵子了。
知道了前因後果的葛雲生,腸子都悔青了。倘若他沒有大馬金刀的跑去元寶村找錢家算賬。這件事暗地裏找人遞個話,大不了賠個禮,道個歉,再送點兒東西,估計老錢家也就不計較了。
可如今,事情已經這樣了。說不得他還得硬著頭皮往老錢家走一趟。
可憐他的老臉啊,要強了半輩子,再加上自己兒子考中類秀才,更是榮光無限的時候,生生被家裏的混賬老婆還有糊塗閨女給折了個一幹二淨。
葛雲生一肚子悶氣沒地方撒,先捉了三太太身邊那個攪事的婆子,一頓亂棍打個半死,拖出去遠遠的發賣了。
到了這時,就算那婆子是三太太的左膀右臂,為了自保也得忍痛割舍了。
葛雲生發落了那個婆子,還不解氣,又將家裏上下好一番敲打。這才重新帶人去元寶村,給錢老爺子賠不是。
錢老爺子也並非真的想散了老五夫妻。畢竟葛六女嫁到老錢家十幾年,生了兩兒一女,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呢。
見葛雲生親自來賠禮道歉。錢老爺子也就就坡下驢,隔天讓錢五郎去接回葛六女。
話說錢五郎這時,也沒有了當初的火氣。夫妻一場,如何能沒有半點情誼呢?
這件事也就算揭過了。
老錢家是揭過了,可葛雲生心裏還是不得勁兒,想起來就跟心裏梗著一根刺一般,又說不清道不明。
葛六女回到家中,才發現家早分了。自己家裏,除了新打的糧食,其餘可謂家徒四壁。
眼看冬天來臨,沒有了一大家子幫襯,她的兩個兒子連棉衣都穿不上。
至於錢如意有沒有衣服穿,葛六女一向是不管的。
葛六女幹活兒其實很快,手也很巧。她忙忙的將秋季新收的棉花紡成線,織成布。
趕在冬天第一場小雪之前,連夜為兩個兒子和丈夫縫製了嶄新的棉衣和鞋子。
錢如意從不指望她能顧及自己,不過看母親終於肯為家人做些什麽,有個過日子的樣子了,她心裏也很是欣慰。
冬天就這樣平靜的過去了。錢如意又長了一歲。依舊沒有人給她說婆家。
她變的不愛說話,每日除了幹些日常的活計,便在屋內繡花。
像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兒,就算沒有出嫁的,也都早早開始為自己繡嫁妝了。
錢如意卻仿佛剛剛想起來一般。
奶奶也很是無奈。她幾乎把家裏能動員的親戚都動員上了,也沒能幫錢如意找到一個如意郎君。
別說如意郎君了,是根本就沒人肯來提親。
每當錢如意經過之時,原本交頭接耳的鄉鄰會忽然噤聲。
錢如意知道,定然是又在說她的閑話。
若是放在以往,說不得她會破口大罵一通。但此時,她竟發現自己心如止水,絲毫提不起精神來和那些人分說什麽。
“撲通……”一顆石子落入水中,濺起的水珠撲了錢如意一頭一臉。
她茫然的抬起頭來。
“臭丫頭,啞巴了?”一個比起莊戶人家男子,明顯白淨的不像話的男人,笑嘻嘻的站在元寶河的對岸。不用說,剛剛那石子就是他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