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零四
「夫人。」喬璦索性下了轎,那頭有眼尖的管家拿著紅封上前領轎夫出去,趙氏拭著淚把她摟入懷中。
府里少爺們都在學院里上課,她身後跟著喬珂、喬瑛等人,又有各自帶著的丫鬟嬤嬤,連帶原本在外院伺候的下人,總數怕有四五十人。
這麼黑壓壓一群人,要說是給她做面子也太過了。
喬璦與她向來不曾這麼親密,舉著手微微掙開。趙氏改作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撫道:「回來了就好!都怪我不曾與你同去……」
喬珂聞言眼神如刀般刮過來,但或許是早就得了提醒,竟然緊緊抿著嘴什麼也沒說。喬璦只當看不見她的眼神,漠然地任由她們在面前扮演著相親相愛的家人。
那頭喬瑛卻走到趙氏身邊,柔柔地說:「夫人不必自責,今日老太太可是親口囑咐了你看顧宴席里要準備的東西,想必大姐能理解的。大姐雖受了一番驚嚇,但能得貴人相助,也無礙清白……」
「住口!」趙氏先前聽著她的寬慰就趁機收了淚勢,但聽到「清白」兩字眼皮直跳,怒喝一聲打斷了喬瑛的話,勉強露出笑容道:「雖瞧著你還好好的,卻不知內里有沒有受傷?我已經著人去喊了路大夫……」
「夫人。」喬璦身子忽然軟了許多,半個人靠在杏初肩上,咳了幾聲朝喬瑛道:「這個妹妹是哪個姨娘名下的?我瞧著眼生得很。如今我身子不適,改日要是無法到祖母面前請安,還請這位妹妹代我解釋一二。」
話音剛落,趙氏和喬瑛臉色都難看起來。
涼國公喬通旭風流俊俏,除了前後兩任夫人尚有三個妾室四個通房,以及外頭無數的鶯鶯燕燕。這些年下來府里原本只有三子三女,這個喬瑛卻是去年剛從外頭認回來的。
趙氏穩握後院大權,幾個庶出的子女都被拿捏得沒有脾性,更別提區區一個半路冒出來的便宜丫頭了。喬瑛雖是由喬通旭帶著進了國公府的門,卻至今沒有入譜,更沒有在常年不出院子的老太太面前亮過相。
喬璦把話擱在這裡,喬瑛見不著老太太,趙氏更不可能給她安排,這是在拐著彎兒讓她難堪了。
不過這時候杏初的臉色卻比她們兩個還要慌張了,托住喬璦垂下的頭大喊道:「小姐你要撐住,路大夫就快要來了……」
院子里頓時亂了套,最後還是趙氏的貼身大丫環雙喜和杏初一起把喬璦抱入房中。原先就在趕來的路大夫果然派上了用場,把脈過後直言是身體底子太過虛弱又受了驚嚇,只要好生將養著也不難治。
趙氏還想再留下自己身邊兩個得力丫環看顧,卻被剛醒過來的喬璦拒絕了。因為路大夫親口說要靜養,一行人只得憋著氣離開。
「只是去一趟平永寺,怎麼就弄成這樣?」柳初抹著眼淚給喬璦換上舒服柔軟的裡衣,又將枕子墊高了,坐在床邊仍舊不敢置信小姐的馬車白天大道里走著竟也有匪徒作惡。
「這不是平安回來了?」
「那是得虧了大殿下出現及時,要是來慢一步……」
「也不算及時,如果不是有人先擋一擋,你只怕就見不到我完整地回來了。」喬璦想起那一幕,唇角雖然還帶著笑,眼底卻劃過一絲疲憊。
柳初這才知道她們遇上的情況比她聽到的還要兇險,怔怔地望著自家小姐,半晌才哽咽道:「要不……要不小姐給舅老爺寫信……」
顧清當年攜家帶口離開京城時,喬璦唯一的舅舅顧子桓才八歲。她雖不知道顧家祖宅在何處,涼國公府卻從未搬離。倏忽十幾年過去,喬璦也收到過幾封書信,外祖和舅舅對她都頗為關切。尤其是舅舅也過了弱冠之年,才學俱佳,鄉試府試都有所斬獲,似乎仍舊要走科考之路。
柳初想著如今距離會試不過兩個月,都說顧氏男兒天生就是讀書的料子,如果舅老爺取個好名氣,說不得還能為小姐撐腰。
「胡說什麼呢!」喬璦失笑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我先歇會兒,午膳就晚些無妨。」
「奴婢去廚房裡做些蓮葉羹,小姐睡醒了正好能用上。」柳初早知她萬事自有主意,方才脫口說要找舅老爺也不過是實在沒有了辦法,又哪裡真寄了這個盼頭。
杏初站在院子里摘了一枝花兒拋著玩,柳初路過時順手探了探她的額頭道:「想不到你竟然是這樣心大的,還是被嚇傻了?」
杏初手一頓,花就落在了地上。柳初未注意到她的失態,又道:「聽說大殿下和劉大人趕到之前有壯士出手相助,你可知道對方是什麼人?咱們得給小姐提個醒兒讓國公爺備禮相謝才是。」
「呃,」杏初左右環顧后才湊到她耳邊道:「我遠遠看了一眼,似乎就是昨日打聽來的杜大人……」
「杜大人?」柳初全心都放在照顧小姐的起居上,想了半天也不知這個姓杜的是哪家大人,便道:「一會兒你去小姐跟前說就是了。」
「就是杜季延杜大人!」
「哦。」柳初抬腳正要走,忽而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似乎正是傳說中要給小姐指婚的對象?
國公府小姐就在外城近郊里差點出了意外,於公於私都不算小事,何況大皇子和軍巡判官還一起碰上了現場。喬璦雖然離開了,這一片樹林里卻依然被圍得水泄不通。
「沒有任何線索?」楊熙盯著地上回話的人,臉上雖不見怒容卻也讓人打了個哆嗦。半晌,他轉了轉手中青玉戒指,淡淡道:「再去搜查一遍,從這裡到平永寺,不要漏過任何可疑的東西。」
手下人諾諾領命而去,楊熙也沿著車轍的痕迹走了一段,眯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對方人數少,身手好,服飾裝束看不出特別之處,還費心遮掩了容貌,實在讓人難以相信僅是為了謀財。
「杜大人過來了。」內侍在旁輕聲提醒,楊熙驀然抬起頭,正看到杜季延揖手行禮,似要辭別。
「杜大人為何會出現在此地?」楊熙上下打量著他,忽然問道。
杜季延這半年雖然自外委把總卸任后暫時尚未官職,卻也是當年殿試武狀元,兩人其實是打過照面的。貞樂帝膝下只有四子,以楊熙居長,又是前皇后所出,身份自然尊貴。他十六歲起被貞樂帝帶在身邊悉心教導,對朝堂眾臣都十分熟悉。當年會武宴上他就坐在貞樂帝旁,杜季延又是少年狀元,宴中少不得有人多追捧。
但任其如何風光,他都認定這人想要走到他面前來都須在官場上一步步往上爬。直到那日,他在御書房窺見父皇草擬的聖旨。
他還以為這些年總算能揣摩些君心,父皇對喬璦是有幾分不同的。
雖然究竟有什麼不同,他也一直找不出佐證來。就像這次父皇悄悄擬了賜婚的聖旨,便是王府里幾個郡主都沒有這等殊榮。然而真要說另眼相看,要許的卻是這等人家。
「在下久未歸京,上午去城外拜見一位老朋友,返途正巧經過這裡。」杜季延聽得他問話沒有絲毫被懷疑的不悅,仔仔細細地說了事由。
楊熙也不知為何心血來潮有此一問,只覺得眼前這人沒有一處合眼緣的。要說得直白些,便是與這等魯莽粗人實在沒什麼可說的。聽說如今城裡還有許多小姑娘都愛圍看這樣的粗人,還美其言曰有氣概。
「去吧。」他揮揮手,像是斬斷了那些不該有的想法,舉手抬足間依然是那個最親和有禮的皇長子。
杜季延頷首離去,直到走出了官兵一行的視線才稍稍駐足,復又緩緩前行。
大乾王朝雖也頗重嫡庶之分,但帝君在立嗣一事上卻主張能者而居。到了貞樂帝,因膝下幾個皇子年紀相差頗大,至今東宮無主,唯有年過二十的會在宮外賜下府邸。不過眼看貞樂帝已近天命之年,這事兒在朝堂上難免被頻頻議起。
如今幾個皇子中,除了已過弱冠的皇長子楊熙在宮外另有府邸,其餘三個都尚居宮中。二皇子楊沅剛剛年滿十九,聽聞料估所官員已經察址及掌估工料之數,定能趕在明年完工。可見當今陛下完全一視同仁,恐怕尚要皇子們入了朝才能分出高低來。
雖說要力求公正,但即便要這樣硬生生拔平到一個起/點,年長的總也佔了先機。尤其皇長子敏而好學,禮賢下士,這些年但凡經手的事務無有不妥當的。陛下心中顯然也十分滿意,年中便交予軍巡督察一事。
軍巡督察雖然品級不高,卻擔負著整個京城的日常戒備,處理事務過程中更免不了與文武百官打交道,實在是一個錘鍊人的職務。何況現下太平盛世,五萬城防軍每日在城中操/練,莫說外敵,城中宵小都幾乎絕跡,只要行事妥善就難出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