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03
進來看見她盤腿坐在明黃的軟塌上,
穿著淡黃的細軟絨褲,上頭還穿著她的軍裝襯衣,袖子都卷著在,腳也赤著。裡面實在太暖和了,堂子所有的地暖都打開了。
長發披著,頭上的紗布顯然已經重新包紮過。
她精神蠻好,才睡醒的樣子。
塌子邊,元首單手端著一碗葯,另一手攪著碗里的勺兒,在說,「味兒重說明熬得好,喝了才叫見效。」
她仰著頭眉心蹙著一臉不苟同,可還是聽話地接過來,咕嘟咕嘟灌進去了,
關漫忙走來,邊竟然趕緊從荷包里掏出煙,含嘴邊點燃,冬灰葯一灌完,「哎呀!」眼睛鼻子嘴巴皺一坨還沒顧上喊苦,關漫捏著煙管就已經遞到她唇邊,冬灰看都不看他,重重吸了一口,
「哎,這是搞什麼,」元首剛要開嚼,
關漫笑著看向父親,「這一口對她來說比蜜糖還紮實,可以立即緩解過來,」
元首肯定大不贊同,「好了,」沉著臉奪過了她嘴巴上銜著的煙。你看個小姑娘喏,這表情真是又可愛又說不出的靡魅,她熏熏地眯著眼,煙從嘴巴上一離開,人還輕輕一晃蕩,無限銷魂的樣子。接著,開口,「關漫說的對,這比啥都壓葯好。」
「鬼搞。」元首把煙還是交給了關漫,關漫笑著走到一邊按滅了。
看見冬灰朝他抬起了手,關漫走過來把手機遞給了她,
這時候元首似乎也放鬆了下來,在榻子邊坐了下來,手裡還捏著碗,
微側頭,眼垂著,似乎真是挺無奈地瞧著她一拿到手機就熟練解鎖,嘩啦這嘩啦那,
「有個什麼玩的,睜眼就要這。」
冬灰頭低著看都不看他,卻自然而然往他身上靠過去,手機一抬,「喏,這是我養的戰馬,今天好些人來配種呢,賺飽了。」指她這幾天玩的那遊戲,中午在車裡她和關漫就搗鼓半天了的。
元首不做聲,肯定嫌棄也感慨,如今的孩子啊,好玩的東西太多,好時光全消磨在這些裡頭去了……
關漫卻望著榻上二人,無論如何,心中還是起了些漣漪波痕……原來,冬灰並不厭煩元首,甚至,不自覺有些依賴……也是,母舅遭難,她早已沒了長者在身側扶持,不過,以冬灰對元首的情態,起碼說明一點,她並不認為元首是在害她虐待她……關漫忽然間似乎又領悟到一點,或許,父親是故著意這麼「放養」冬灰,不想拘著她的個性,無論磨難也好,艱苦也好,總比真把她箍在「金色的牢籠」里好。看父親的情態,他絕對也是照顧冬灰的,照顧方式不同罷了……
不過,看來元首這次也受了些小驚,立即要「收緊」些「放養方式」了,
他抬起手把碗交給了阿姨,
兩手交叉擱膝蓋上,微傾身,看了眼關漫,又看了看還在嘩啦手機的小姑娘,
話是對冬灰說的,
「以後,你不能這麼亂跑了,學校也放假了,你搬園子里來住吧。」
園子指的自是頤荔園。
此時,聽到這句話,關漫的感受跟之前完全不一樣了,
因為他終於清楚,元首絕不是「不管不顧」冬灰,他有安排。而且,其實對冬灰而言,反倒是他「不安排」,任她這麼「凄苦地住在學校」里才是最好!
果然,
本還在玩手機的孟冬灰一下抬起了頭,反應才大!
「不!我在學校住得好好的,住園子里我生活節奏全打亂了!」
看來,她是住過園子里的……關漫回想,是「訂婚禮綵排」放縱后被章程禮接走的那次么……
元首扭頭看著她,眉心微蹙,聲音也不大,
「生活節奏自己把握,跟環境有那麼大關係么,」
「有!」小姑娘據理力爭呀,「我每天六點起床,繞學校操場跑十五圈,那都是有生物鐘的!你那個園子障礙物多,我跑的速度全打亂了。」
元首這時候笑起來,「好,那就住宮裡來,圍著茉湖跑。」
一聽這,冬灰都站起來了,彎著腰,一手掌心向下一壓,食指還微翹起來,像擺道理的幹部,「你覺得這種地方是一個軍人住得慣的?金碧輝煌,錦衣玉食?」
元首也有趣,他微揚起脖子瞧著她,不急不躁,跟她好商好量,
「你可以住警衛營,吃住和他們一樣,誰說讓你呆這兒享福了。」
冬灰一萬個不願意啊,就這麼赤著腳走下床來,走到窗戶邊站著,半天不說話。
元首把她先擱到一邊,也沒再看她,
倒是看向關漫,
「小步勸好了,」
關漫規規矩矩,
「心裡肯定還是激著這件事,冬灰一會兒跟他回個話估計就好了。」
「那戲台真是為她搭的,」
「也不完全是,我住院的時候聽了幾齣戲,他陪著時聽著聽著也有了興趣,我想,您總說他浮躁,聽聽這些緩節奏的,有利於小步養性子,於是搭了把手。」答得真是穩。
元首這時候看向那邊翹氣的小姑娘,
「十兒,」喊得也穩,不偏不倚,不驕不縱,
小姑娘還是規矩轉過了身,兩手垂著,站在窗檯邊,
她那長發,
她那軍裝,
她額上那一圈白紗,
在雍容的龍飾雕窗下,奇異的,又如此和諧……
「你真愛看戲么,」元首問,
「就愛瞧個熱鬧,談不上像票友那樣的愛。」
「喜歡哪些段子,」
「三戰張月娥、武松打店、扈家莊、雁盪山。」小姑娘撅著嘴巴說,她這時候才沒心思跟你聊曲兒呢,她千萬個為自己接下來的「自由時光」憂煩著……
關漫都忍不住心裡笑,
果然都是些熱鬧的場面戲,看來得告訴小步趕緊改路數了,看起來「高大上」的,不是她的好兒……
元首也是無奈看著她,哎,還是個孩子啊……也許,也就這無奈一念,心又軟下來,
朝她招招手,「坐著,一有點事就跳腳,起碼的冷靜都沒有,還好意思總拿軍人說事。」
冬灰走過來,「我現在住學校真的很好,今天完全是意外,人估得了意外么,我以後更謹慎就是。」
元首拍拍身邊的塌,
她走上來又盤腿坐下,
元首扭頭看著她,「過年,我總不能叫你一人在外頭吧。」
冬灰趕緊答,「對了,還沒跟你說,方程說邀請我去她家裡過年,郊縣熱鬧著呢,又不禁鞭。」
元首微笑,「再怎麼說,前頭還是太放縱你了,我信任你,以為你只有周末的白天會出來玩,現在你是平常的晚上也出來盪了。我之所以一直沒有在你身邊真正安排人,真的是聽進去了你原來跟我做的保證,你有分寸。冬灰,你知道我現在對你最大的要求就是好好學習,要有自控能力,今天這一出,看起來是意外,何嘗又不是你放鬆要求的代價。」
神情溫和,言語卻重。這才是真正的「重」,冬灰終於低下了頭,「我知道,叫你操心了。」
元首起了身,
「你想呆在學校就還住在那裡吧,」
又看了看那隻手機,
「手機里設個緊急呼叫號吧,程禮把號碼給她,沒的,以後再發生什麼事,還真當你是個沒人管的孩子。」
冬灰抬起頭,眼神真摯,「我會立即通知你的。」
元首又看向關漫,
「她還小,別縱著她太出格,真出了事再後悔,有什麼用。」
關漫也是誠摯點頭,「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