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6

  小步想了半天,拎什麼去瞧七哥呢。兄弟里,關漫生活品質最高,別說什麼都不缺,只說什麼是他看得上的。小步後來一挑眉,算了,也不花這矯情心思了,趕緊去醫院瞧瞧這位爺吧,怎麼突然搞出胃出血了呢?


  誒,一去瞧,


  果然七哥連住院都是雅緻享受的,


  病床對面的投影正在放前兒才在唐寧府首映的崑劇《桃花扇》,

  七哥臉色虛淡,不得勁兒躺那兒瞧著。


  小步嘆口氣坐下來,「七哥,你這是鬧哪齣兒呢,平常恁得會保養,怎麼還弄出這麼個兇險來。」


  關漫淺笑,「最近飯局是有點多。」


  小步十指交叉枕腦後閑適向後仰,「也是,六哥誰也不見,求神拜佛的全上咱們這兒來了。」


  好吧,


  看看如今這情勢有多微妙急躁吧,

  少首位陡然空缺,人心浮動得實在厲害,

  誰是下一位少首,觀望、猜測、城府、籌謀、算計……黑洞一樣拉拔著好似全民狂歡,既興奮又機關重重地往下墜……


  小步扭臉兒也看了會兒戲,笑說,「聽這老曲調,就覺著河浦真是個好地方,這《桃花扇》里不說了么,金河未消亡,聞得六朝香。」


  「是個好地方。」關漫淺淺彎唇,稍動了動,換了個更舒適的靠法兒,睨著熒屏,顯出無限的艷懶,「六百年前他們的生活方式多好,閑散,悠適,逍遙,連調情都曲曲婉轉裡帶點小暴露,極富情感滋味。『姐姐,咱一片閑情,愛煞你了。』對情人要叫姐姐,要說咱,不能直接說愛煞你,要先說一片閑情……河浦舊都秦淮河,這就是它的魅力……」


  小步本還閑散笑著,忽然一頓,

  「冬灰是河浦人呢。」


  是呀,孟冬灰可真真正正出身河浦四百年世家孟庄氏,規規矩矩正宗河浦人。


  這,關漫沒有接話,小步如今越發啥都能想到她身上,

  看看,再瞧這戲,神色都變了,認真起來,手放了下來,扭頭看不移眼,念叨,「冬灰肯定喜歡看崑曲……」


  這下,真正安心看戲了。關漫要水喝,他也不搭把手了,愣像要記住戲里每個細節……


  偏偏,這時候有人要來打攪他的興緻,

  蕭雁落,蕭霜晨來看關漫了。


  屏幕上的戲停了,

  關漫也坐起了身,小步站了起來,


  「三哥,四哥。」


  對雁落,他們恭敬不改,

  他雖從少首位上退了下來,還是他們的兄長。


  雁落抬起右手稍壓了壓,「躺好,別動了患處。」


  關漫慢慢靠回去,微笑著,「好多了。」


  霜晨走過來看了看吊瓶上的藥水,輕說,「上次大哥住院,說是白芨粉、紫珠草止血更溫和,用了么。」


  「用了,前兒六嫂來還親自調理了下這藥水。」


  「那就好那就好。」


  都坐了下來。


  「三哥,你這一去可要保重,我那天也見過靳老,其實就是想拜託他……」


  「我知道。」雁落輕輕拍了拍他手邊兒。


  霜晨還是明白些,他們畢竟是一母同胞,就算平常再不對盤,這種分離的時刻,該有些情緒表達吧……這一想,也想起自己跟小步、殘陽,也應該是更血濃於水,他更年長,小步殘陽還最年幼……「小步,我們去醫生那兒看看吧。」也是想給雁落和關漫留點說體己話的空間。


  小步也懂,跟著霜晨出去了。


  一時,反倒房間里靜寂了下來。


  「關漫,對不起,三哥上次失控了。」


  許久,雁落輕輕開口,

  關漫只是彎彎唇。這話,不好接。


  雁落扭頭看著屏幕上那戲影,似乎又不是看著上面,眼神更幽邃,


  「關漫,要說,你才是我最親的弟弟,我更該什麼事都不瞞你,以前種種,到如今,也算告一段落了。我就想著,接下來有一樁,不瞞你,拜託你,……照顧好冬灰。她是個貪玩的孩子,讓她玩好。」


  關漫這才看向他三哥,眼神很沉,「這你放心。就像我那天說的,冬灰誰也不屬於,她是個能做得了自己主的人。」


  雁落也扭過頭來看向他,神情肅整許多,「是的,我承認,這點上你比我看得通透。我只是想提醒你,你我都知道,接下來,這世道平靜不了了,別把冬灰扯進來,你要真想由著她做主,就心口合一護她到底,別把她扯進來,她還是個孩子。」


  關漫目光移向屏幕,一時,情態默得好像只剩下決心,

  漸漸,


  什麼又沒有了,

  關漫恢復淡漠,


  「三哥,她那天說了不想再見你,希望你成全。」


  雁落緩緩起了身,

  眼眸里也默得沒有一絲情緒波瀾,

  「珍重。」


  轉頭走了。


  直到他出去,

  關漫才扭頭看向那走出去的門口,

  看來,他和他到底除了骨血相連,什麼都連不起來,


  怎麼走,都不會是一路人。


  二十來年的天子教育,或許成就了雁落諸多無人能及的能力,


  但是,有一點,這種教育是絕對教不會他的,


  就是真正尊重一個人的本心。


  雁落所受教育,所養人格,永遠是「俯視」,

  聽聽他的「拜託」,看上去是心疼冬灰,「別把她扯進來,她還是個孩子」,

  關漫垂眼,


  聽聽,多濃重的「操縱意識」,

  雁落信奉的是「事在人為」,

  如果他願意「低下頭」,甚至只是平視,再清醒地看看,

  如果,


  冬灰根本就不是個「孩子」呢……


  關漫是願意「仰視」她的,

  扯不扯的進來,


  如他所說,該由冬灰自己做主,


  任何橫加干涉,難道就是對冬灰好了?


  關漫坐起身,低頭扯下左手的點滴針,


  藥瓶里,其實打的是普通葡萄糖。


  關漫下床來,

  彎腰,從一旁矮櫃最下格,拿出一包煙和打火機,走去了洗手間。


  闔門,


  翻下馬桶蓋,

  坐下,


  點了支煙。


  這個煙的牌子就是那天冬灰抽的牌子,

  她說還行。


  關漫兩手肘撐膝蓋上,眯眼抽著,有時候低咳幾聲。


  他確實不抽煙的,不過就想嘗嘗這煙到底什麼味兒……


  還有,


  他也沒有胃出血,


  關漫如此重養生,怎麼可能真有病找上他?


  關漫幽艷地看著這曲曲而上的煙線,

  不過早作打算罷了,


  防範於未然,

  如果真有那一天,元首真想把蔣仲敏的獨生女嫁給他們其中一個……


  他是有嚴重胃病的人,可不是託付終身的最好人選……


  而且,


  關漫,選了個和冬灰一樣的病,

  同病相憐,今後,再給她調理找葯,也方便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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