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8

  這一周對孟冬灰而言是毛爪撓心的。這個學校平日里想請假出來一趟實在太難,必須家長來接。如今她哪來的家長?家長在牢里!她抓心撓肺地想出去看的,就是她唯一的家長!

  愣是艱辛地捱過一周,

  下個周日,孟冬灰一早兒操都沒出,坐上了去延良的高鐵。


  好像她的學校在京城的這一頭,延良正好在京城的那一頭,整整要穿過整個帝都,很遠了……


  快十一點,她才來到了延良監獄門口。


  小姑娘立在獵獵寒風中,高牆電網擋不住她想見舅舅的心!孟冬灰是鼻酸的,原來當她在臨州、并州也是這樣的孤寂牢籠里隱隱煎熬時,舅舅並不是不顧她不要她,而是,如此千山萬水,深牢大獄,重重阻隔……冬灰吸了吸鼻子,垂頭抹了抹眼睛,再抬起頭,勇敢地向監獄那沉鬱的鐵門敲去……


  她說她是蔣仲敏的家人,來探視他。


  一切都是按程序走,

  過安檢,

  她被帶到探視室,

  填寫探視資料,


  接下來,就是等待了。


  等待稍顯漫長,


  你知道冬灰心中何其激越,

  她不由自主將手伸進棉大衣里,

  棉大衣下是晃蕩的軍裝軍褲,軍裝軍褲下,再無一物。


  哪怕舅舅的手只是在裡面暖一下,冬灰覺得就能直抵她的心河深處燙暖她許久許久……


  卻,

  門一推開,


  進來的不是舅舅,

  孟冬灰一下起了身!


  是那個送她入航空兵後勤學院的章程禮!


  章程禮神情還是很溫和,


  「十兒,回去吧,你舅舅不在這裡。聽話。」就是哄的語氣。


  這個樣子,孟冬灰如何擔受得住!

  「我不叫十兒,我叫孟冬灰!我舅舅呢!」小姑娘徹底來了情緒!


  你們胡亂安排她,無所謂,

  你們千軍萬馬地欺負她,無所謂,

  你們叫她在這天地間無立足之地,無所謂!

  但是,


  不能奪走她的舅舅!


  孟冬灰像個初生小雞蛋,被剝了殼就在舅舅的氣息里養大,

  你們把她的「空氣」奪了,她活得了嗎……


  「我舅舅呢!」


  小姑娘又問了一句,

  這次,豆大的眼淚啪啪往下砸,


  站在那裡,


  形影孑立,


  前無光明,


  后無依靠,


  孟冬灰不愁在這個世道立足,

  可是,心中的支柱倒了,她過得沒滋沒味……


  章程禮見狀著實有些棘手,


  冬灰看上去溫順,一旦她迸發出倔強,看來是很難辦。


  章程禮摸摸前後荷包,找紙巾,

  還是後面的助手趕忙遞上來一包,他拿著小心走近小姑娘,


  「先別哭,舅舅好好的,你別擔心。」抽出紙巾遞給冬灰,

  冬灰沒接,「胡說,他就在這兒坐牢呢,我知道!」


  章程禮手沒放下來,又舉了舉,「誰說他在坐牢的?他不在這裡……」


  「我不信!」


  「好好,我現在領著你把整個監獄都走一遍……」停了下,把紙巾又遞了遞,「冬灰最聽話的,先把眼淚擦了,我不領著你走,你想去哪兒我就帶你去哪兒看,你自己證實舅舅在不在好不好。」


  冬灰好像想了想,伸手接過紙巾,卻一邊抹淚還一邊流,「你們肯定早把舅舅藏起來了,我怎麼找得到……」結果,越哭越厲害。


  章程禮實在沒法,只有又抽出一張紙低頭親手給她擦,邊輕聲安慰,「誰說他在這裡的撒,真不在這裡。舅舅今後肯定會叫你見到的,就是現在舅舅真有很重要的事……」正說著,助手忽然忙走近,指了指手裡的電話。章程禮拍拍小姑娘的肩頭,接過手機走到一邊,「是,在這裡……哭了……是。好。」手裡捏著手機又走過來,「冬灰,有個你舅舅的老友現在趕過來了想見見你,你聽他說說好不好。」


  小姑娘犟犟地抬頭堅持,「把監獄走一遍。」


  「好好,走一遍。」


  就這麼,章程禮牽著她愣把延良監獄走了一遍!犄角旮旯都沒放過……


  冬灰的淚已經乾涸在臉上,

  她知道這是無用功,

  但是,不走一遍無以消弭她心中的凄傷。如今,她才感受到自己真正的渺小,多麼無能為力,天下何其大,她和舅舅天各一方,見不見得著,竟全權操縱在他人之手……


  平台,


  停機坪有兩架直升機,

  章程禮看來是緊急乘直升機趕來,

  而他扶著冬灰上的,卻是另一架。


  機上,只坐著一人。


  冬灰自看到他第一眼,眼睛就沒離開,上來坐著他對面了,也一直盯著,眼睛都不眨。


  那人穿著軍綠的外套,軍裝制樣,卻無任何軍章軍徽,連唯一的軍籍號碼都沒有!


  他頭髮很短,格外精神,即使灰白相間,卻絕不顯老,反倒感覺蠻有范兒,誰也學不來的味道……


  「眨一下眼睛,剛哭過,也不怕一會兒眼睛疼。」他聲音沉醇,很好聽。明明是威嚴吧,自有它的平穩力道。


  他也沒笑,說了這麼句。


  孟冬灰真聽話地眨了眨眼睛,


  接著,小聲喊了聲,「元首。」她在電視里見過他……


  他輕一點頭,「想舅舅是吧。」


  孟冬灰直點頭,


  停了,又小聲,「你把他關起來了。」


  元首竟沒有否認,「是的,他犯了錯,該關。」


  孟冬灰一聽,又開始泫然欲泣,小小看向一旁,「你殺功臣。我舅舅是韓信。」這一周,她通過古寧可翻牆看過不少國外網站關於舅舅的評述……


  元首顯然沒想到她會來這麼一句,看來竟被愉悅了,露出些笑意,

  「小孩子什麼都不懂,別瞎說。」


  「我舅舅打了勝仗,衛國取榮,就算他有過失,殺敵之功還不夠相抵?你就是怕他擁兵自重。韓信一開始也是先關著,哪天,聖心不順,猜忌驟起,就殺了……」冬灰又開始砸吧砸吧掉眼淚了,像只小老鼠,揪一坨抽泣,「至少叫我看一眼!」


  元首微彎腰兩手肘搭在膝蓋上看著眼前越哭越傷心的小姑娘,


  竟然伸出一手指點了下她額頂,「你舅舅這麼些年把你放在軍校受教育,看來是『功德不小』,瞧叫你小腦袋瓜學的,不忠君不護國,逆臣哲學倒全記進心裡。」


  冬灰才好玩兒,他一點,她小老鼠一樣身子也往後一摻,就是膽小不抬頭,就是哭。


  「好了,再哭,真殺了你舅舅。」元首其實在笑,

  冬灰捂著臉抬起淚眼,「我好好學習,能救舅舅不。」


  元首又點了下她額頂,「你是你,你舅舅是你舅舅,小小年紀,先把自己的學業好好完成,別貪玩。你舅舅自有他要承擔的責任。你再這麼不懂事,不像個軍人,誰也不想見你。」


  冬灰哭著嘴裡冒泡泡,「別虐待他……」


  被帶下來了。


  得見天顏,心裡一點不快活,


  至此,冬灰繞進一個死胡同了:天壓著她和舅舅,所有人都耍著她玩,陷害她舅舅,世道太壞了,沒一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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